昏暗,泥濘,肮髒。

這是白蘭蘇醒後眼中所見的世界。

陰霾的天空小雨淅瀝,狹窄的小巷裏,臭烘烘的流浪漢擠在一起,而他就是其中一員。

不論怎麽努力,白蘭都無法回想起往日的種種。

似乎他就是眾多流浪漢中的一員。

為什麽會覺得似乎?

白蘭不禁有些疑惑,隨即自嘲的笑了笑,可能是餓昏頭了吧?

因為長久的饑餓,隻是從地上爬起來,就耗盡了他的全身力氣。

扶著牆,踉蹌的想要離開這裏,但剛走了兩步,膝蓋一軟,整個人趴倒在爛泥中。

如果不是旁邊有一位年老的流浪漢把他從泥水裏拎出來,用不了一分鍾,他就得溺死在爛泥裏。

虛弱的說一聲謝謝,靠在稍微幹燥點的地方。

他的思緒此刻非常混亂,偶爾會出現惡魔,聖靈,或者黑暗之神這種莫須有的念頭。

怎麽會突然想到那些生活在傳說中的東西?

還有高不可攀的神靈?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嗎?

這個時候。

卻聽遠處傳來奔跑時踩踏積水的聲音,隨後就有一道瘦小,穿著鬥篷的人影停在了他的麵前。

“白蘭,吃吧。”

模糊的目光逐漸看清眼前的東西。

那是一雙長期營養不良,髒兮兮的小手,上麵放著一小塊別人吃剩下的黑麵包。

抬起頭。

送給他食物的是一位有著粉色頭發的少女,她的紫色眼睛始終都那樣的清澈無暇。

但...

除了這些,他還看到了渴望,渴望手裏的麵包。

那是饑餓正在支配思想。

原來是菲麗婭...

“你吃吧,我不是很餓。”

“你從昨天就餓暈過去了,快吃!我早上悄悄跟在柯斯大人的馬車後麵,撿了好幾個沒吃完的果核,現在一點都不餓,你快吃吧。”

吃完麵包,思緒逐漸清晰。

原來他和菲麗婭是四年前逃難時遇到的。

他救了對方一命,所以也就漸漸的在一起生活了。

兩人靠在牆角下,躲避著已經連綿半個月的陰雨。

突然。

街道上傳來一陣嘈雜的辱罵聲。

一名流浪漢驚恐不安的停在小巷門口嘶聲竭力道,“快跑!治安隊又來抓人了!”

在這座城市。

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治安隊外出捕捉流浪漢,關在城外的營地裏。

然後會有人出麵,把每個人清洗幹淨。

如果品相夠好,會有人買回家充當奴隸,品相差和生病的會被發配到奴隸兵團,下場淒慘。

白蘭想逃,但他已經沒有力氣動彈。

所以他讓菲麗婭離開,但少女攙扶起他,說不論如何也不會把他丟下。

就這樣。

兩個人全部被抓緊了營地。

清洗的過程很粗暴,一桶桶冰冷刺骨的水從頭澆下,就像給養殖場裏的牲口清潔一樣。

菲麗婭被一個貴族看中。

但她的激烈反抗遭遇了二十鞭刑,本就骨瘦如柴的身體,皮開肉綻,雨水混合血液,從行刑架上緩緩落下。

低著頭,生死不知。

白蘭則被發配到了奴隸軍團。

他眼睜睜的看著一切發生,但虛弱的身體,隻是站著就已經非常勉強,往前多走一步都會暈倒。

在意識逐漸陷入黑暗前。

他想起來小巷中,兩人談起的夢想。

一間有壁爐的溫暖木屋,有每天都吃不完的食物,僅此而已。

為什麽他和菲麗婭隻是想簡單的活著,就如此艱難?

他不止一次的向神靈祈禱。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嗎?

真的有人會在意他的期盼和聲音嗎?

猛然間,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夢幻,讓白蘭產生了極為強烈的不真實感。

他從來都不是那個生活在小巷的流浪漢,菲麗婭也不是他救下的難民少女,她是...

睜開眼睛。

大滴大滴的冷汗順著脖子留下。

白蘭掀開被子起身坐到床邊,用雙手使勁揉搓臉頰。

又做噩夢了。

拉響銅鈴。

不時,臥房的大門被打開,一名穿著女仆裝的少女來到他的身邊。

“白蘭少爺,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菲麗婭...”

一陣沉默後,女孩說道,“您說,我在聽呢。”

似乎隻有聽到菲麗婭軟糯,仿佛一塊甜蜜糖果般的聲音,才能讓他狂躁不安的內心感到一絲平靜。

“現在什麽時候了?”

“天剛亮,廚娘正在準備早餐。”

“我知道了。”

女仆微微彎腰,轉身出去時,卻被他拉住右手,“菲麗婭...”

“主人,還有別的事嗎?”

“不要叫我主人。”

“唔......您似乎做噩夢了。”

“我...”

白蘭的思緒依舊混亂,他甚至有些記不清自己是誰。

不過等他聽到菲麗婭的稱呼,深吸一口氣,平複好內心。

他想起來了。

白蘭巴布洛,大公之子。

菲麗婭是他從小的玩伴,也是貼身女仆,從始至終,都深愛著她。

“我沒事,你出去吧。”

“您真的沒事嗎?出了這麽多汗。”

把這蹲在麵前用紗巾給他擦汗的少女,白蘭抓住她的手腕,鄭重的說道,“我絕對不會同意那樁政治聯姻,我會祈求父親,如果他拒絕,你願意跟我一起離開嗎?”

少女輕輕撫摸他的臉頰,美麗紫色眼眸中的愛戀,混含淚水不論如何也無法隱藏。

“我知道,但是您不能為了我一個人拋棄家族,讓巴布洛大公的名譽蒙羞,切諾維奇小姐也很愛你,她是一位聰慧勇敢的女人。

小菲麗婭,隻要能夠留在您的身邊就足夠了。”

說完,少女擦幹眼淚,彎腰低頭後匆匆離去。

隻留下白蘭獨自坐在床邊,

在久遠到模糊不清的記憶中,他似乎經曆過另一種人生,隨心所欲,不被拘束。

很快,這些念頭就被殘酷的現實衝散。

不由苦笑。

即使是巴布洛大公的獨子又能如何,或許在他人眼中看來,他是含著金鑰匙出生,家族產業富可敵國,擁有數十萬精銳大軍,稱霸一方。

下一任巴布洛大公的唯一人選。

但也隻有他自己明白,所有的權力,所有的財富,共同編織出了一個閃耀著金色光輝的華麗囚籠。

他的每一個想法都要經過官員和支持的貴族商議,甚至每天吃什麽,什麽時候睡覺,什麽時候洗澡都無法自主決定。

唯一能左右的,隻有死亡。

從枕頭下取出暗藏已久的匕首,他受夠了,他的心,他的靈魂,從來都不屬於這裏,從來都不。

當鑲嵌寶石的匕首劃破脖子。

白蘭視死如歸的熱切目光,逐漸冷卻,一如既往的冷酷無情,四周的時間與空間也在此刻被凍結。

這些...

就是永恒古樹的力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