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皇陵中, 有人漫步而行。
妖冶的血光彌漫,若有似無的屍臭味相佐。
黑衣女子平靜的行走,在某一瞬間, 她腳步微頓, 目光掃向頭頂。
那是皇陵的通風管道, 由於年久失修,多有損毀之處。
此時,在女子的目光下,有渾濁的鏽蝕**落下, 發出清脆的響聲。
與此處大部分人不同的是, 黑衣女子的眼眸漆黑,隻偶爾閃過一抹紅光。
她定定的看了片刻,才再度緩步離開。
她離開了很久,很久,很久之後,忽然管道中傳來極輕微的聲響,有身影小心翼翼的落地。
她穩住身形站定, 眼眸露出了幾許疑惑。
少女一身黑衣, 蒙著麵巾, 隻眼睛露在外麵。
那是一雙極為漂亮有神采的眼眸,讓人一見便不欲移眼。
她名, 餘殊。
此時, 她正沉著眉頭, 苦思冥想。
這裏的大人基本都很不對勁, 眼神空洞, 表情呆滯, 毫無感情可言。
唯獨這位首領與眾不同。
她好似……好似……沒有失去意識?
餘殊拉了拉麵巾, 把鼻子遮的更嚴實了一點。
自從起了疑心之後,她便百般試探,硬是摸到了皇陵內部。
這才是第一年,按理說,她現在隻是守候地宮的內衛而已。
雖然她表現特別好,目前已經幹成了小頭目,但也不該深入這皇陵。
但無奈餘殊就是個好奇心重,且極具執行力的人。
經過數月努力和摸點,餘殊終於摸了進來。
當然,這也得益於她年紀小,身子骨柔軟,即使是年久失修的管道她也能鑽。
再加上一點點的冷靜和謹慎,一點點的見機行事,一點點的其他準備……
她已經在這裏蹲了不少次了,因為這就是那個黑衣首領巡邏的固定路線。
她覺得這個人不對勁,但是她實力有限,不敢莽撞。
這次,她的目標不是這人,而是……
那些麻袋的終點。
自從上次意外聽到人聲之後,餘殊如鯁在喉很久了。
她必須要搞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餘殊真的做了極為充足的準備,她辨認了一下方向,便鑽入管道,再度向目的地爬去。
她不知道的是,那個極為古怪的女人再次出現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看著管道。
她腳步無聲無息,眼眸漆黑而沉著,定定的看了一會,她仿佛飄著一般,繼續向前走去。
如果餘殊看見,定會心神震怖,因為這人和她爬的方向分毫不差。
經過近兩個時辰的煎熬,餘殊終於小心翼翼的來到了目的地。
她耐心的等著時機,直到最後一批麻袋被送進來,大門落卡了,她才小心翼翼的伸出頭。
很快,她無聲無息的落在了地上,單膝跪地了片刻,她才緩緩起身,沒忘記提一下臉上的麵巾,僅露出一雙明亮的大眼睛。
即使落地之後,她也安靜的等待了片刻,伏在黑暗中,窺探四周的動靜,隨時準備從管道逃離。
她的身量纖細柔軟,輕盈而無聲,就像小貓一樣,極為靈敏。
片刻過後,餘殊吐出了一口氣。
太臭了。
沒有聲音。
安全。
她的目光落向四周。
她前段時間剛突破了七階,這也是她敢鑽進來一探究竟的底氣所在。
片刻後,餘殊的眼睛總算適應了黑暗,輕輕站起身。
她找到了最近的一個麻袋,小心翼翼拉扯了一下。
過了一會,她發現拉扯的動靜大了點,於是往懷裏一掏。
修長的指縫夾著薄薄的刀片,輕而易舉的在隱秘的角落劃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
輕輕一拉,餘殊的手指僵住了。
指尖油膩濕潤的觸感,讓她渾身僵直,就像被毒蛇咬中一樣,血液都在犯冷。
那是,頭發的觸感。
人的頭發。
而那劇烈的腥臭之中,赫然有股濃鬱的血腥味。
血腥味……
餘殊渾身都在發抖。
片刻後,她顫抖著手看其他的麻袋,一個一個,一個又一個。
最後她甚至忘記了警惕,在黑暗中奔跑了起來,拚命向最深處衝去。
她在盡頭看見了數個大坑,一個盡是犯黑的**,一個則是肉醬般渾濁粘稠的東西,還有一個看不清是什麽……
餘殊幹嘔了數次,整個人都不行了。
好半晌,她才收拾好心情,準備原地返回,剛走了幾步,餘殊忽然僵住。
她順著感知看了過去。
在她前方不遠處,黑衣女子平靜的負著手看著她。
這無邊的黑暗中,隻餘下一大一小對視。
這一刻,餘殊嘴唇都在顫抖,驚怖至極,腿腳發軟。
她看起來真的很害怕。
但是下一瞬,剛剛還在腿軟發抖的少女,瞬間拔出了腰間的匕首,柔韌輕盈的身軀幾乎瞬間到了女子身邊,匕首從下而上,自女子中腹上挑。
如果不出意外,她能直接避開肋骨,上挑,戳破女子肺髒,稍後順勢攪動,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刺中女子心髒。
此殺人技也。
然後。
她失敗了。
一隻手輕而易舉捏住她的手腕。
那是一個蒼白骨感的手,如同死人一般修長纖細。
匕首從少女掌心脫出,滑出漂亮的弧度,砸在地上。
在這寂靜的地下,清脆的金鐵之聲傳出很遠。
餘殊瞳孔微縮,也看清了女子的麵容,低聲驚呼,“是你!”
*
餘殊得知了許多的事情。
許多許多許多。
她知道了女子的身份,知道了驚天秘密,即使以她的心性,都整日坐立不安,仿佛天塌了一樣震懼。
因為,這人是鎮北侯。
是朝中正三品武將,鎮北將軍,鎮北侯明止。
那個驚才絕豔的鎮北將軍,在最巔峰的時候,突然暴斃的鎮北將軍。
可是她沒有暴斃,她隻是……傻了?
不,應該說,她有點失憶。
她還記得的東西很少,也經常無法維持清醒,她很多時候會失神,但是身體卻會自己動作,等她再次清醒的時候,又出現在了別的地方。
這是十分可怕的經曆,就像她的時間被人偷走了一樣。
餘殊覺得她是希望,也覺得她很可憐,於是盡力的幫她。
方法就是……
“將軍我來了!”
她熟練的鑽出管道,神氣的喊道。
隨著與她的交流,女子的神智似乎比以往清晰了一些,也想起了更多的東西。
比如,問她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餘殊,家住河內。”
餘殊繼續道,“因為家有禍難,我最長,遂從征召。”
明止定定的看了她許久,才喃喃道,“河內餘……”
“原來是代侯子孫。”
餘殊的表情卻瞬間變了,似乎極為以此為恥,“不是那個餘!”
明止沒有理她,卻隻道,“隨我去看看。”
她帶著餘殊走了很多地方,領著她看了許多皇陵中的隱秘,甚至一度讓餘殊混入了順水軍的行列。
直到有一日,她跟餘殊說,要送餘殊出去。
兩人在漆黑的甬道中行走,無聲無息,皆一身黑衣,靈敏而輕盈。
隻不過明止顯得更加霸道從容,餘殊輕盈的跟在她身後,就像跟著猛獸的幼崽。
她仰著頭問道,“為什麽?我走了你怎麽辦?”
明止的神智比初遇好了許多,她平靜道,“待你有力量了,便來攻打皇陵。”
“我在此等你。”
餘殊穿著與女子同樣的黑衣,仰著頭看著她,似有千言萬語,但是最終還是重重的點頭。
“恩師等我。”
餘殊走了,帶著與人的約定,她堅定的脫離了這個地下世界。
再離開之時,她終於換了個新的稱呼,不再喊此人將軍,而是
恩師。
她們就像唯二有靈魂的人,在那醜陋陰暗的地獄裏,相依為命。
明止教導她,幫她梳理功法,將其視為親女。
她糾纏明止,崇拜她,與她聊天,走到哪跟到哪。
她們像親人,又像師徒。
明明是極為陰鬱殘酷的地方,卻在餘殊心底留下濃墨重彩。
她會再回來的。
一定。
那一日,她一定會將恩師奉養,衣食無憂。
即使她什麽都不記得了,即使她變成了傻子。
【作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