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八大門。

這說的是江湖上八種謀生計的行當,林壽幾日聽書下來,大概了解到各中所指。

風水算命,行醫賣藥,變戲法,耍猴戲的,武行鏢師,街頭賣藝,茶樓說書,梨園唱戲,乞丐藝伎賣笑賣慘的營生……

還有林壽從事的這種縫屍,紮紙,杠房,吹嗩呐之類小陰門行當,捎帶上裱糊,畫匠之流。

江湖上主流的“技巧”行當,多數都在這八大門裏了,除此之外,一些單傳手藝或獨門絕技,再或就是坑蒙拐騙殺人放火的非法行當,統稱旁門左道。

說書人說《江湖八大門》的評書,每次便是按人物傳記的方法說,如說那江湖神醫柳金平懸壺濟世,如說那大鏢師聶永真千裏單騎,如說那乞丐王……

總之都是江湖裏的這些事,雜糅著各種奸情人命,朝堂公案,神魔鬥法,既接地氣也有意思,老百姓愛聽。

林壽看著就跟前世那些拍短視頻的網紅似的,本事大有門道書說的好的說書人,有粉絲追,有茶樓請。

大茶樓裏請有名的說書人去,說一場賺的錢,可不比梨園的名角兒少。

林壽心裏琢磨自己要是哪天縫屍人幹不下去了,可以轉行去說書。

技巧經驗上他可能差點,需要打磨,但他也有優勢,腦袋裏裝著前世那麽多故事,四大名著說下來,夠吃一輩子。

林壽這心裏正盤算著,自己是不是也可以生財有道,當一回文抄公了。

突見茶樓的小丫鬟急匆匆從麵前跑過,跑到夏掌櫃旁邊,附在耳邊小聲低語。

“掌櫃的,二小姐又在咳嗽了。”

夏掌櫃聞聽,臉色一白,匆匆去了茶樓後院的閨房,推開門,屋裏桃木的地板,點著熏香,榻上有一個體弱女子。

門關上後,林壽就聽不見屋裏聲音了,腦海中的腦補,也停止於此。

但剛才這一番,林壽卻也已經從極少的所見所聞中,腦補出了畫麵。

林壽坐在茶樓裏,夏掌櫃與他有二十米遠,丫鬟附耳低聲說話,他聽不見聲音,但他能看見丫鬟嘴唇如何動,通過讀唇語還原出了丫鬟的話。

再之後,夏掌櫃急匆匆跑去後院深閨,林壽看不見後院,但卻通過腳步聲響的變化知道了進屋後踩的是木地板,屋裏的熏香味飄出來了,聞著用藥名貴。

另外,閨閣中的“二小姐”在咳嗽,有高低聲音差,判斷出應該是躺在榻上,中氣不足,應是體弱……

瑣碎的信息線索,在林壽腦海中整合,隱約穿成了一條線。

這一番堪比福爾摩斯觀察法的延伸推理能力,是林壽昨晚縫了一具死在淺水埠的捕快屍體後,從賣屍錄得來的獎勵。

屍體定價:黃字六品。

賣屍錄獎勵給了林壽,兩幅清明上河圖的找茬畫卷。

以近知遠,見微知著。

林壽對著兩幅清明上河圖畫卷裏擁擠得密密麻麻的人流,做了一晚上的大家來找茬,掌握了“知微”的技巧。

掌握知微後,林壽明顯感覺自己的觀察能力和邏輯思維增強了不少。

當然,還遠比不上福爾摩斯裏那種非人類的變態邏輯能力,逢人看一眼就能把對方祖宗十八代都看透。

具體效果也就如剛才那般,通過互通五感的方法,進行推理腦補。

林壽覺得對黃字六品來說,算是可以。

不過,這次嚐試知微,倒是讓他意外窺見了夏掌櫃的一些家事。

……

林壽坐在茶樓裏聽書,待到茶涼,已是日暮西山,時候不早,該回去了。

回了縫屍鋪,左等右等,等到天黑,沒有屍體送來。

得嘞,又是沒業務的一天。

林壽關了縫屍鋪的門,上了門板,轉身去到牆邊壘了一半的灶台。

前些日子可是跟殯屍司的吏目打了報告,他想在縫屍鋪裏壘個灶台,前天批了,他就備好了磚和泥沙開幹。

擼胳膊,挽袖子,抄磚頭,既然今晚沒屍體縫,正好就把這灶台給壘完吧。

但不想,他正要下手,有人叩門,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女聲求救:

“店家你可在!救命!救命!有賊人要輕薄於我!救命!”

林壽聽到聲音,眉頭一皺。

聲音急促,氣息不穩,確實像被人追,但要有心裝也不是裝不出來。

他輕手輕腳走到門邊,偷偷從側麵窗紙的小洞向外窺探,確實有一女子在門外。

女子一身暗線繡牡丹的墨黑長衫,難以掩蓋窈窕的身姿,黑紗下細膩的白脂若隱若現,披散的頭發遮住了臉。

容貌雖被遮擋,卻更顯得神秘,看的人如貓爪撓心,忍不住想靠近一窺那側影下是何等絕世容顏。

林壽通過紙窗一孔目睹,門外女人的氣質著實驚豔出眾,僅憑一個不露臉的側影,就把神秘和**演繹到了極致。

玲瓏雲髻生花樣,飄颻風袖薔薇香。

這要是換個人,必然要開門救人,保護這如在夜色中楚楚可憐綻開的夜薔薇。

不過,很可惜,她遇見了林壽。

林壽看見了這夜薔薇下隱藏的荊棘,那是一把渴血的屠刀。

多說無益,隻一句話。

林壽這個老色批也很想英雄救美,但奈何門外女人身上那套衣服他見過。

何處見過?

那個扒屍體毛氈帽,被人割了頭皮的六號縫屍人,他的走馬燈裏。

沒錯,現在門外那位,就是京城十二樁割頭慘案要犯,割頭客。

“店家救命!救命啊!”

門外裝成柔弱女子的割頭客在叫門。

林壽屏吸凝神不敢應。

縫屍鋪裏的燈光燭火可亮著呢,任誰都知道有人在,但這波他就是硬要裝聾作啞又能如何?

江湖上見死不救多著呢,對方不可能猜到自己不開門是因為認出了她是割頭客。

門外女子又叩門求助了幾聲,沒得到回應,卻忽聞聽街上響起靴履疾行聲。

林壽聽到一喜,是夜間巡邏的巡捕。

果然,那割頭客聽見有官差來了,轉身迅速離開,似乎是怕了。

林壽聽著門外巡捕行過,那割頭客不見了蹤影,這才長出一口氣,心神放鬆下來。

縫屍鋪裏自始至終門窗緊閉,那割頭客進不來,就害不了自己性命。

然而,林壽卻忽聞身後屋裏冷不丁響起笑盈盈的俏麗女人聲音,如黃鸝銜刀,道:

“官人,你可好狠的心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