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薄曦,金雞報曉。

昨晚一場夜雨滌去了坊間街道的風塵,夜香夫正拉著一車五穀輪回物走街串巷。

林壽取了門板,出了縫屍鋪。

小小一間鋪麵不大,外麵門額上寫著個九,禮部在京城建了二十四間縫屍鋪,他這是九號縫屍鋪,對麵就是菜市口刑場。

每有死囚拉來問斬,他就生意開張。

時辰還早,林壽出了自家鋪子上街。

昨夜聽到報喪鳥夜啼,二十號縫屍鋪死了人,他心說去看看情況。

橫穿一條街,遠遠就看見二十號縫屍鋪門口站著兩個吏目,從那身官服來看,應該是禮部殯屍司的人。

林壽前身見過這套裝束,京城的縫屍人都歸禮部的殯屍司管,從難民營選來殘疾人搞搞業務培訓上崗。

昨夜二十號縫屍鋪的縫屍人死了,報喪鳥把消息傳回了殯屍司,今早就有吏目過來處理後事。

吏目也看見了林壽,招手讓他過去。

“官爺。”

林壽行手禮,保持著一臉憨憨相,他前身的人設是個智力殘障的小傻子。

雖能生活自理,但也聰明的有限。

“你是哪號鋪的縫屍人?”

“九號鋪,林壽。”

“那行,來的正好,我們這官身不便,你幫著處理下。”

吏目指了指旁邊的推車,上麵放了一盆腥臭衝天的黑狗血。

黑狗血辟邪,驅陰避煞。

林壽聽從吏目指揮,端著這一盆狗血,潑進了二十號縫屍鋪裏。

呲啦一股滾燙的輕煙,然後沒了動靜。

林壽順便扒頭瞅了屋裏麵一眼,一具斬首的屍體橫在冷塌上,應該是昨日問斬後送來的“業務”。

地上還躺了一具瘸子的屍體,應該就是昨晚暴斃的縫屍人,渾身都是指甲抓出來的血道子,死相很慘。

這時兩個吏目在門口說話。

“那斬首屍體的來曆可查到了?”

“從刑部查了案宗,一個發丘摸金的,銷贓明器時被抓,按大景律問斬。”

發丘摸金,就是盜墓的。

東漢戰事頻繁,曹丞為彌補軍餉不足,設立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等職,專司盜墓取財,貼補軍餉。

今朝這種“非法考古團”早已廢除,盜墓摸金按照律法是要殺頭的。

“那便不怪了,定是下墓時不知招惹了什麽髒玩意兒,封鋪三日淨煞,有新的縫屍人接手,這兩具屍體一起,移送殯屍司。”

兩個吏目把縫屍鋪貼了封條,用草席把屍體卷了放在推車上,回了殯屍司。

林壽目送兩個吏目離開,眼見那慘死的縫屍人屍體被帶走,心有餘悸。

這就是多數縫屍人的下場。

這也是為什麽縫屍人都去城外難民營招的原因,正常人誰幹這個短命的活?都是連口飯都吃不上,快餓死的人,才來賣命。

當然,現在的林壽不是。

他有賣屍錄,他苟在縫屍鋪裏縫屍體,有好處可撈。

早上折騰這麽一趟,天光大亮,旁邊的街坊店鋪都開門迎客,林壽也回去了。

雖然縫屍鋪裏死了人,按說人命之事,無論大小,衙門都該來人看一眼,但自始至終三法司都沒人來。

習慣了,縫屍人的命,不算命。

林壽回了縫屍鋪不久,昨夜所縫屍體的親屬來了,屍體領走,回家辦喪下葬,這事便算完了。

至於高員外如何弑親,高氏女兒如何枉死,都與林壽沒關係,就如賣屍錄所寫:人死燈滅,蓋棺定論,善惡在我,毀譽由人。

公道是非都是三法司老爺們定的事,他林壽隻是個小小的縫屍人。

忙了一夜,困意也上來了。

林壽摸上冷塌睡下,如屍體般安寧。

縫屍人晝伏夜作,一覺睡到日薄西山,鋪子外有人叫門。

林壽從冷塌坐起,來生意了。

……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夜半更深,打更人敲著竹梆,驚擾了隔壁茶樓養的土狗,犬吠不止。

林壽看著供上的三炷香,平穩燒盡,才動手開始穿針引線,準備縫屍。

這縫屍前燒三炷香,也是有講究的。

縫屍作為一個陰門行當,這麽多老前輩一路死過來,才總結出一套講究忌諱,總結出一套行業規範,自然要遵守。

縫屍前,需在屍體頭前兒點三炷香。

若這三炷香能順利的同時燒完便罷了,若是無緣無故熄滅,最多熄滅三回就不好再縫了,又或無緣無故燒成了兩短一長,這屍首也不好再縫。

老話說,人最忌三長兩短,香最忌兩短一長。

倘若是香燒的不順利,那便說明這屍體有問題,沒點經驗道行敢縫這種屍體,必定會出事。

林壽愛惜性命,做事求穩,眼見著香正常燒完了,才穩穩當當的開始縫屍體。

這次屍體倒是好縫,不像昨夜那個被斬首的屍體工作量大。

今晚的屍體隻是心頭上中了一刀,刮了個大裂口,把這心頭的裂口縫上就行。

當然,也需要點細功夫活,外麵的皮肉要縫,裏麵的心髒器官也要縫。

穿針引線,血肉縫合,接合處打上粉,梳理毛發眉宇,穿上壽衣,一夜縫屍殮容。

林壽感覺一陣恍惚,眼前賣屍錄浮現。

同時,屍體的走馬燈也跑起來了。

……

屍身生前本是淺水埠的潑皮無賴王氏,平日裏欺男霸女,作奸犯科,無惡不作,惹得周圍百姓怨聲載道。

京城九條河,不僅螃蟹多,漕運也發達。

運河埠口一幫抗大包的腳行,成天拉幫結派,打架鬥毆那都是常有的事。

江湖水深,漕幫的地盤錯綜複雜,整個一大型黑社會,官府都不好插手,這麽混亂的地方,自然滋生不少潑皮惡霸。

如今躺冷塌上涼涼的這位就是,活著時候幹過的那些事可缺德了。

人家老娘留給兒子的宅子,他帶著一幫無賴進去給霸占了,屋主趕人他們就往屋裏潑大糞,官府來了就跑,官府走了又回來繼續潑,把人趕走為止。

盯上了人家好好的黃花大閨女好看,偷偷找人給擄走糟蹋了,害的姑娘無顏於世,跳河而亡,姑娘爹娘喪女傷心欲絕,他還跑人家門口罵閑街。

斑斑劣跡,所做非人。

這種渣碎可以說人神共憤,死不足惜。

如今心口這一刀,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自己幹缺德事作來的。

具體要說昨日,這王潑皮上街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