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歲穰和亢宿再一次來到了聶成偉家。

趙紅芳病來如山倒,區區幾日的功夫,氣若遊絲,奄奄一息。

聶成偉說擔憂趙紅芳不是作假,除了請容家上門,還花錢專門請醫護人員在家陪護,但顯然沒什麽用。

容歲穰無意中在走廊上聽醫生跟聶成偉說,讓他盡早準備後事。

聶成偉一個大老爺們,在床邊哭得撕心裂肺,“是我不好,你年輕時候跟我過盡了苦日子,現在又……是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啊!”

兒子聶鑫站在一旁,憋哭憋得臉通紅。

容歲穰手肘懟懟亢宿,手掩住嘴小聲催促,“星君,泥鬼眼珠你藏哪兒了?快拿走吧,趙紅芳真的快不行了。”

亢宿看待人世的方式和人不同,在他眼中,趙紅芳的病是她試圖謀害他人的業報嗎,凡人的生生死死或許已經在他心裏引不起任何波瀾。

亢宿無動於衷地看著眼前哀戚的場景,用正常音調說:“馬上就能醒。”

聶成偉聽見了,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激動地回身,“真的嗎?”

“阿偉?”一聲微弱的呼喊聲從**響起。

聶成偉又驚又喜地撲上去,握住趙紅芳的手,“你醒了!”

一家三口悲喜交加地相擁在一起。

要是不知道前因後果,容歲穰可能也會覺得這個畫麵溫馨感人。

她心情複雜地拉著亢宿出了房間,“我們先出去吧,給他們一家人留點空間。”

“嗯。”亢宿也懶得在這裏多待,跟小徒弟聶鑫頷首一下算是打過招呼,轉身走了。

*

短短一段時間,趙紅芳突然好了起來,意識恢複,呼吸順暢,進了一點流食。

再過一會兒,竟然能在保姆的攙扶下下床走幾步了。

聶成偉感激涕零,對容歲穰謝了再謝,各式吹捧,“容大仙,您真是神了!神仙下凡!我們全家都不知道該怎麽報答你!”

“好說好說。”容歲穰隨口敷衍幾句,“方便和你太太私下聊幾句嗎?”

聶成偉連聲答好,“我送你們上去。”

容歲穰從沙發上站起身,沒忍住,還是回頭提點了一句,“聶先生,萬惡**為首,犯邪**者將受果報,還請多加注意吧。”

“啊。”聶成偉麵色僵住,訕訕點頭應聲,“是是。”

樓梯處忽然傳來一陣跌跌撞撞的響動,保姆驚慌失措地跑下樓來,“不好了!太太突然生氣砸東西,說她的寶石被偷了!”

容歲穰和亢宿對視一眼,攔住拔腿就想往樓上跑的聶成偉,勸道:“別慌,我先去看看。”

進了主臥室,趙紅芳果然如保姆所說,頭發散亂,衣衫不整,拉開所有抽屜,近乎瘋狂地翻找著,嘴裏魔怔似的不停念道著“我的寶石!我的寶石!”

容歲穰讓其他人都出去,關上房門。

亢宿手指在空中憑空畫了幾個圈。

趙紅芳不動了,渾身像是被一條看不見的繩索束縛住,在地板上來回滾動著翻了幾圈,眼裏的狂躁慢慢消失,眼神逐漸聚焦。

容歲穰見趙紅芳平靜下來了,便開門見山,“誰讓你找的虎大仙?”

趙紅芳的臉立即垮了下去,避開眼神對視,囫圇道:“什麽虎大仙,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容歲穰神情嚴肅,“你委托虎大仙害祝莉莉性命……”

“我沒有!”趙紅芳掙紮著驚坐起來,一臉驚悚地猛搖頭,“我隻是想教訓一下她,讓她再也不要纏著我老公,我沒想讓她死啊!”

容歲穰了然。

得虧是趙紅芳沒有出殺人的惡念,否則懲罰恐怕就不是大病一場了。

“你想教訓祝莉莉,難道聶成偉就沒有過錯嗎?隻要他肯回心轉意,你還能心無芥蒂地接受他嗎?”

“你是來勸我離婚的嗎?”趙紅芳苦笑。

“不,我知道婚姻沒有那麽簡單,何況你們還有孩子。”容歲穰在床邊坐下,語重心長,“我隻是想說,沒有祝莉莉,或許還會有別人,又或許沒有。是離婚,是再次相信,還是選擇視而不見,都是命運,我隻希望你好好考慮,將來某一天再回頭看的時候,不會為了今天的選擇而後悔。”

趙紅芳麵露愧色,眼中所有所思。

事兒辦完了,該說不該說的都交代了一圈,容歲穰起身離開,推開門,和站在門口的亢宿相視一眼,回身對趙紅芳說:“好好養病,不要再做違背良心的事了。”

“再不會了。”趙紅芳笑得苦澀。

後來沒多久,容歲穰聽說趙紅芳和聶成偉離婚了,夫妻共有的所有財產都給趙紅芳,聶成偉淨身出戶。

聶鑫再也不肯認聶成偉這個爸爸。

祝莉莉在公司走廊上“發羊癲瘋”的視頻不知被誰傳到了網上,同一時間被眾多營銷號扒出插足他人婚姻的事實,網友議論紛紛。

祝莉莉無法接受自己以這種形象傳播,主動向老板周正德請辭,回老家休養,網紅事業就此中斷。

*

“唉……第一次吃瓜吃得這麽新鮮熱乎,瓜還沒熟呢,就知道故事始末了。”容歲穰抱著手機看熱搜,看得長籲短歎,“人還是不能做虧心事啊。”

亢宿停在她身邊,冷麵抽走手機,“小騙子,是時候歸還泥鬼眼珠了。”

容歲穰越想越害怕,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著亢宿,垂死掙紮道:“真……要我去啊?萬一那泥鬼一看,‘謔!就是你小子偷我眼珠!’一氣之下把我打死了怎麽辦?”

“那我就去陰司撈你。”亢宿忍著沒翻白眼。

“星君,你能不能透露一下下,下麵……”容歲穰妄圖轉移話題,賊眯眯地指了指地下,“到底是東嶽大帝說了算,還是地藏王菩薩說了算?”

亢宿舉掌作勢要揮,勾起一側嘴角皮笑肉不笑,“我送你下去看看?”

“不了不了,太客氣了。”容歲穰嚇得連連後退,絆了個踉蹌。

亢宿一股腦把兩顆寶石塞到容歲穰手裏,“拿著,等我念完咒,你會進入泥鬼的幻境,找到泥鬼塑像。”

唉,罷了罷了,早死晚死都是一死,早死早超生。

“然後我把眼珠懟進眼眶裏,就行了吧?”容歲穰自暴自棄地一抬頭,居然在亢宿半永久臭屁的臉上看出了幾分擔憂。

亢宿說:“此事的所有前緣,皆為此一考。”

每當說到正經事,他就會開始拽聽不懂的古文。

這讓容歲穰心都提了起來,“什麽考?考試?”

被學生時代的心理陰影毫無障礙地攝住了心魂。

“不可說。”

亢宿又用那副看不透的神仙麵孔看著她。

容歲穰十分不理解他們神仙的這種做派,嗤道:“又是天機不可泄露?”

亢宿沉默了幾秒,“其實我也不清楚。”

念咒語之前,亢宿還是出聲提點了容歲穰,“一切業苦,成於三毒。”

容歲穰捏著寶石躺在沙發上,拚著腦細胞回憶起以前背來忽悠客人的知識,“這題我會!三毒是貪、嗔、癡。”

“去吧。”亢宿低沉的聲音慢慢變得遙遠空靈,“記住,禁戒也,無欲則不貪。”

*

容歲穰再醒來的時候,隻身一人躺在地上。

左麵是白牆紅瓦,從另一側望出去,翠綠的草地上開滿了似錦繁花。

容歲穰爬起來,往走廊深處走去。

年久褪色的木地板,踩上去嘎吱作響。

分毫不顯老舊,隻感知到歲月的沉澱。

盡頭矗立著一座宏偉的泥塑像,雕像頭部微微垂下,眼眶中雖缺了雙眸,依然能清晰辨識出莊重慈祥的神態。

這便是泥鬼的幻境嗎?

和容歲穰想象的陰濕恐怖的氛圍完全不一樣。

這裏山清水秀、花香撲鼻,置身其中,心態竟是少有過的從容和放鬆。

容歲穰發揮皮猴本質,從供桌上靈活順著塑像爬上去,站在泥塑肩上,手裏握著一紅一藍兩顆璀璨奪目的寶石。

從內心深處,竟然生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怪異感覺……

她不想給。

想將泥鬼的眼珠占為己有。

內心似乎分化出了一個惡念小人,飄啊飄,飄到她耳邊,輕輕地蠱惑她,“寶石是你的,拿回去吧……在你手裏,就是屬於你的……”

另一半心馬上跳了出來,阻止道:“來路不明的寶石,怎麽出手?難道要拿到黑市上賣嗎?那也賣不了多少錢的。”

惡念小人不服地嗆聲,“你賣過嗎?你怎麽知道賣不了多少錢?”

另一半心嫌棄地嘖了一聲,“你是傻子嗎?關鍵是它沒有證書啊。”

惡念小人沉默良久,強辯道:“可以送去檢測……”

另一半心說:“清醒一點,這不是真寶石,到時候檢測出來成分是蛋白質、無機鹽、免疫球蛋白等等,檢測機構會報警的吧。”

出售泥鬼的眼珠,算是買賣人體……啊不是,買賣鬼體器官?

耳畔似乎響起了警車經過的“滴嘟滴嘟”聲。

手銬在眼前明晃晃的,眼見著就要拷上手腕……

容歲穰渾身一激靈,二話不說把眼珠按進了泥鬼的眼眶裏。

惡念頓消,神智恢複清明。

“呼……”

容歲穰後知後覺地撫著胸口驚悸地喘息。

好險好險,差點就知法犯法了。

心有餘悸地從泥塑身上爬下去,看見供桌旁不知什麽時候站了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

小男孩晃悠著頭上的小辮子,奶聲奶氣地笑著拍掌,“恭喜你!你通過了泥鬼的考驗。”

“啊?這就完了?”容歲穰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還說是什麽考驗,原來這麽容易的?

不遠處,禪意嫋嫋的鍾聲敲響。

小男孩順著聲音望過去,哎呀一聲拍了拍肉呼呼的腿,拽住容歲穰的手往鍾聲敲響的方向跑,“宴會要開始啦!快來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