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摩智……這個人,蕭昇聽結義兄弟段譽說起過了。

這位吐蕃國師,本身修煉大輪寺的絕世神功火焰刀,已經是天下有數的絕頂高手。後來和姑蘇慕容的上代家主慕容博結交。慕容博竟然把少林七十二絕技的秘笈,全部贈送給他。

鳩摩智修煉少林七十二絕技之後,居然還是貪心不足,又跑去大理天龍寺,求取段氏六脈神劍劍譜。他和天龍寺眾僧大戰一場,眼看即將取勝。忽然段譽橫空殺出,用六脈神劍擊敗了他。可他又施展詭計,使詐偷襲,擒住段譽,企圖逼迫段譽把六脈神劍劍譜默寫出來。而這樣做的目的,居然是為了想去姑蘇慕容家中藏書的“還施水閣”去觀看武學秘籍……

要知道,火焰刀這門絕技,是羅刹轉世的火雲邪神所創。雖然不及火雲掌,但威力之強,已經天下罕見。少林七十二絕技,更加博大精深,哪怕窮一生精力,也未必修練得完。所以蕭昇實在想不明白。鳩摩智究竟要學這麽多武功幹什麽?

想來想去,也隻有一個“貪”字,可以作為答案了。

佛經裏麵明白記載。“貪嗔癡”三毒,最是害人。出家人假如想要修練有成,得成正果,首先就必須去除三毒。這鳩摩智如此貪心,哪裏有半分出家人的模樣?簡直比俗人還要俗。

偏偏從中原到大理,所有人隻要提及“鳩摩智”三個字,立刻就會肅然起敬。甚至連大理皇帝保定帝嗎,都想過要去大輪寺聽鳩摩智說法,隻因為國事繁忙,實在走不開,所以才沒去罷了。

而現在,蕭昇來到吐蕃。更加親眼看見了,吐蕃老百姓對於鳩摩智這位國師,究竟有多麽崇拜敬仰。

在吐蕃老百姓口裏,簡直把鳩摩智當成真正的神佛一樣看待。什麽聽他說法,就能增長智慧,百病不生……扯淡到家了。

偏偏,這些老百姓說出來的時候,完全是認真的,絲毫沒覺得其中有什麽荒謬。蕭昇聽在耳裏,可笑之餘,不由得更感覺到了幾分可悲。

蕭昇正要開口說話。忽然,從帳篷外麵,傳來陣陣吟哦。那聲音既雄渾,又蒼涼,內裏更蘊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仿佛是奉獻,又仿佛是懇求,更仿佛是哭泣。

心生好奇。蕭昇站起來,揪起帳篷門簾,走出去循聲張望。中年漢子夫婦,還有他們的女兒,連忙也跟著出來。

燦爛陽光之下,隻見有十多條衣衫破爛的佝僂人影,出現在蕭昇視野裏。他們正沿著湖岸,慢慢行走。每個人雙手都套著木板,高舉過頭。每走滿五步,就忽然全身撲倒,前額觸地。仿佛是行禮,又仿佛在舉行某種儀式。

蕭昇看得奇怪,就向旁邊那中年漢子問道:“這些是什麽人?犯了罪,被官府懲罰的囚犯嗎?他們在幹什麽?”

“囚犯?不,不是。”中年漢子連連搖頭,解釋道:“高聳的大山,就是天神的化身。山中的湖泊,就是仙女的化身。所以無論大山大湖,都是神聖而尊貴的。

大輪寺的上師教導我們。每個人生下來之後,身上都充滿了罪孽。要化解罪孽,除了供養上師之外,最好的辦法,就是轉山,或者繞湖。每繞一周,都可以消減身上的一部分罪孽,逐漸積累功德。這樣的話,來世我們就能脫離垢土,往生極樂淨土了。”

蕭昇無奈地搖搖頭,歎息道:“往生極樂淨土?嗬嗬~恐怕……”

說話未完,突然間,隻見那群繞湖的吐蕃老百姓之間,有兩個人在行完又一次五體投地大禮以後,身體晃了晃,然後一頭栽倒在地,再也沒有站起來。

湖岸道路並不平整。一圈又一圈地繞下來,哪怕隻是普通地徒步行走,都要花費很多力氣。更何況,還是每走幾步,就跪下去行五體投地大禮的特殊方式行走?

那群繞湖者,一個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明顯沒怎麽吃東西補充營養,更沒有好好休息休養精神。行走的時候,跌跌撞撞,麵容麻木,動作機械,早已經活像一群行屍走肉。

身邊的同伴,因為身體支持不住而倒下,其他繞湖者們,也不知道是早已視為理所當然,抑或麻木得沒有精力去多管別人了,赫然連向倒下的人,回頭多看半眼都沒有,就繼續踉蹌著,蹣跚而行。

那名中年漢子,站在蕭昇身邊,同樣也看見了這一幕。但他既沒有害怕,也沒有恐懼,赫然滿麵羨慕,由衷讚歎道:“大造化,大造化啊。能夠在繞湖的時候死掉,真是幾生修來的大造化啊。哎,這樣一來,他們就能往生極樂淨土,從此再也沒有任何煩惱,隻有快樂和享受了。”

那中年婦女跟著丈夫,也連連點頭,附和道:“是啊是啊。唉,可惜我們還是頭人的奴才,不能擅自離開。否則的話,我們也想去繞湖或者轉山,積累功德,來生往生極樂啊。”

蕭昇聽得直皺眉。無法理解這種把自殺當成榮耀的想法。開口問道:“誰告訴你們,這樣繞湖轉圈就有大功德,可以洗清罪孽,往生極樂的?”

那中年漢子不假思索地道:“是大輪寺的上師啊。”

蕭昇問道:“哦,是鳩摩智明王他們嗎?”

中年漢子連連擺手道:“不是不是,怎麽可能。鳩摩智明王他們這麽尊貴,哪會來我們這些低賤下人住的地方呢?不過,大輪寺很大的。裏麵還有很多其他上師,偶爾會大發慈悲,來我們這裏接受供奉。”

大輪寺,又是大輪寺。蕭昇徐徐吐了口氣。忽然間無心繼續逗留了。他隨手從袖子裏取出一片金葉子,就要遞給那中年漢子,作為感謝他款待自己喝酥油茶和青稞酒的謝禮。

就在這時候,忽然,遠處有人大聲呐喊起來。舉目眺望,原來是十幾匹馬兒正放步小跑,由遠處迅速向湖岸接近。馬背之上的乘客,清一色身穿紅色僧衣,剃去頭發。

不過,雖說是僧人,這些乘客的衣著打扮,神態氣質,都和中土僧侶大不相同。非但不見莊嚴寶相,反倒讓蕭昇感覺很有幾分陰森。

這邊廂,湖岸旁邊,這擁有上百頂帳篷的小部落,赫然因為十幾名僧人的到來,而同時沸騰了。原本正在放牧牛羊的,匆匆驅趕著牛羊趕回。原本正在做家務的,也趕緊停手。原本正在玩耍的,立刻規規矩矩,站到父母身後,半點不敢淘氣。

片刻之後,那十幾匹馬在帳篷群落前麵停下。十幾名身壯力健的牧民,不等吩咐,立刻衝上前去,四肢著地,跪伏在馬匹旁邊。馬背上的紅衣僧,紛紛把這些牧民當成墊腳石,踩著他們的背脊翻身下馬。

那些被踩的牧民,非但沒有怨恨,反而流露出無比榮幸的自豪表情。其他人則是不勝羨慕。看得不遠外的蕭昇禁不住連連搖頭。

這個小小吐蕃部落的頭人,叫做紮西。早率領全家大小,站在這裏迎接。看見那些紅衣僧到來,頭人不敢怠慢,立刻跪伏在地,行五體投地大禮。其餘部落成員,也都如此。行禮完畢,頭人還不起來,手腳並用,爬到為首那名紅衣僧的腳步,用嘴巴去吻紅衣僧的腳背。

“啊,至清淨至純潔,最尊榮最貴重的上師啊。感謝你們大發慈悲,竟然不嫌棄我們這群汙穢的罪人,親自來到我們中間行走。這是我們無上的光榮。尊貴的上師啊,請進入我們的帳篷,容許我們為你獻上一碗酥油茶吧。”

“酥油茶就不用喝了,紮西頭人。”為首那名紅衣僧,頭上戴一頂黃色的,寬式古怪,而且非常非常高的帽子。頸項上掛著一串念珠,赫然都雕刻成骷髏的模樣。

他神態趾高氣揚,傲然道:“你們那些粗劣的茶葉和酥油,我們怎麽喝得下去。算啦,有這份心就好。聽好了。我們這次過來,是替珠古阿拉仁波切收取供奉的。

嗯,按照規矩,今年你們要獻出五名十三歲以下的純潔童女,送入大輪寺,作為協助寺裏上師修行的明妃。

另外,十五歲左右的純潔少女,也要三名。很快就是一年一度的曬經大典了。我們必須趕在大典進行之前,把所有需要使用的法器,都盡快製作完成的。”

紮西頭人連想都不想,立刻畢恭畢敬地磕頭道:“是,是。我們一定盡力協助上師,絕不會讓曬經大典有什麽差錯的。”更不起身,隻是向身後一揮手。

立刻,七八名身材孔武有力的大漢,手按刀柄,來到部落裏的小孩子們身邊。不由分說,伸手就抓住幾名女孩的衣領,拖著她們走出人群,要把她們交給那群紅衣僧。

霎時間,部落人群裏,出現了陣陣**。好幾名婦女,雙手掩麵,嚶嚶哭泣起來。她們的丈夫,則在旁邊低聲安慰。也有人流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似乎慶幸自己的女兒沒有被挑中。

那些被拉走的女孩,有些幹脆已經被嚇得傻了,半句話也不會說。另外有些,則在哇哇大哭。還有一名女孩,卻拚命拳打腳踢地掙紮,淚流滿麵地叫道:“阿爸,阿媽,人家害怕,人家不要跟他們去啦。阿姐,阿姐妳在哪裏啊?阿姐快來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