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當年大都英雄大會,比武奪帥。韓琳兒所率領的白蓮隊,倒確實和空門隊,以及丐幫隊都打過不少交道的。

驟見熟人,韓琳兒禁不住當場為之一驚,那股無地自容的羞恥痛苦感覺,再度如潮水般洶湧襲來。刹那,她渾身如遭雷擊,下意識一聲尖叫,雙手應聲向外揮出。

“乒乓~”清脆聲音響起。用來盛放米湯的瓷碗,從清澄師太手上被撞出去,在地板處摔得粉碎。聲猶在耳,韓琳兒豁盡殘力,不斷向後退。頃刻間,她縮進了破廟的角落裏,雙手緊緊抱著自己的膝蓋,嬌軀不斷顫抖,赫然活像一頭受到巨大驚嚇的小獸。

韓琳兒反應如此激烈,同樣把道流眾人嚇了一跳。空澄和尚雙眼一轉,率先反應過來,叫道:“清雲賊牛鼻子,趕快滾遠一點。沒看見人家小姑娘被你嚇得夠嗆嗎?真是的,明知自己長得醜,就不要整天在別人麵前晃來晃去啦,真是不知羞恥。”

其實這位清雲道士,外貌倒也一派仙風道骨,完全是位有道高士的模樣。無論怎麽算,都絕對不至於會嚇壞人。卻是空澄和尚乘機發難挖苦而已。

清雲道士雙眼一瞪,毫不客氣地反嗆回去:“放你娘的狗屁!臭禿驢,分明是你的光頭把人家嚇壞了,居然還好意思賴我?簡直無恥!”口中罵罵咧咧的,哪裏還有半分什麽世外高人氣度?

這和尚道士兩個,也不知道是否前世的冤家,總之今世一開口就要吵嘴的。此刻空澄和尚一扯開話頭,兩個人登時便喋喋不休起來。相互挖苦諷刺的說話如流水般不斷吐出,簡直把旁邊的人都聽得頭暈腦脹。

豬耙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她也懶得聽這和尚道士兩個拌嘴。隻是冷哼一聲,叫道:“我呸,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妳這小妞,老娘好心把妳從荒郊野地裏馱回來,又替妳換衣服,又讓妳烤火,還讓妳喝米湯,妳就這樣對待救命恩人?”

哪怕明知道豬耙等人,確實對自己一番好心。可是已經傷痕累累的內心,卻發自本能地,拒絕和任何人進行任何形式的交流。韓琳兒縮在角落口裏,渾身瑟瑟發抖。卻無論如何,都不肯開口說話。

清澄師太歎了口氣,道:“看這女孩兒的模樣,還不知道究竟都遭了些什麽罪,吃過什麽苦頭呢。流主,妳別生氣,算了吧。”

“哼,我才沒有生氣,隻是看不慣而已。”豬耙悻悻然地一揮手,嘟囔道:“這個世道,女人也應該自強啊。即使說學不了像我一樣,美貌和智慧並重。至少也應該像白蓮教那個馬秀英,或者蒙古十三翼那個帖木兒一樣才對吧?整體哭哭啼啼的,沒有出息。”

清澄師太聽了這幾句話,禁不住啼笑皆非。要知道,馬秀英也好,帖木兒也罷,都是當世奇女子。天下間女子雖多,但能夠比得上她們的,又能有幾個?拿她們做標準?標準未免太高了吧?

不過,清澄師太也知道。自己這位流主,不是講道理可以講得通的。所以最好的應對辦法,就是當作自己剛才沒聽見她那幾句話,糊弄過去算了。當下,清澄師太轉過話頭,道:“流主,米粥煮好了,咱們趕快吃吧。吃完之後,還要繼續趕路的。”

豬耙的注意力,果然被食物吸引過去了。她點點頭,在火堆邊重新坐下打開隨身攜帶的包袱,從裏麵拿出幾個烤得微焦的香噴噴燒餅,又拿了個木缽出來,把煮好的米粥倒進缽裏,就著鹹菜和燒餅,稀裏嘩啦,吃得好不痛快。另外,她也分了一份食物,給自己的寵物小豬。

清澄師太又向那和尚道士兩人打了聲招呼。兩人當即暫時停下活像例行公事一樣的吵架,同樣過來坐下吃飯。

韓琳兒重傷初愈,便在雨中跑了一天一夜。體能已經消耗到極點。剛剛喝下去的半碗米粥,對於補充消耗而言,隻是杯水車薪,完全不夠。

此時此刻,韓琳兒縮在破廟牆角之中,見眾人似乎並沒有認出自己的身份,一顆忐忑不安的心,逐漸放下。那種無地自容的恥辱痛苦,也隨之慢慢消退了。取而代之的,就是身體對於食物的需求,不斷上升。

雖然忍耐了再忍耐,但最終,身體最深處的本能,還是無法被壓抑。肚腹之內,赫然傳出了“咕嚕~”一聲輕響。火堆旁邊正吃得痛快的四人,登時都聽見了。他們應聲回頭,目光恰好和韓琳兒對上。韓琳兒羞愧無地,當即深深低頭,把臉龐埋進了膝蓋裏麵。

豬耙口惡心善,嘿聲冷哼著,把自己剛剛拿起的一塊燒餅又放下了。沒好氣地吩咐道:“清澄,把這塊餅子給她,再盛一碗粥送過去吧。嘿,算是我上輩子欠了他啦。”

清澄師太答應一聲,用個新碗滿盛一碗,把燒餅放在碗上,走到韓琳兒身前,把粥和燒餅放下。溫言道:“小姑娘,吃了這些東西吧。放心,不用害怕的。你在這裏很安全,不會有人傷害妳的。”

知道韓琳兒此刻,肯定戒備心極重。所以清澄師太說話之後,便把食物放下,自己回到火堆旁邊。韓琳兒望著她的背影,一陣溫暖自然流進心底,不自然地,想起了自己那去世多年的母親。雙眼一酸,禁不住再度流下淚來。

她渾身顫抖,竭盡全力才把哭聲壓下,低聲哽咽道:“謝……謝謝。”伸手把食物捧起來,放進嘴巴裏緩緩咀嚼。淚水終於忍耐不住,滾滾淌流。沾在燒餅和米粥之中,被她一起咽下。

火堆旁邊,清澄師太看見韓琳兒那可憐巴巴的小模樣,忍不住慈悲之心大起。歎道:“南無觀世音菩薩。唉~這小女娃兒,真怪可憐的。”

空澄和尚想討好師太,連忙道:“是啊,真怪可憐的。現在外麵到處兵荒馬亂,這小姑娘看來也無家可歸,師太,不如妳就把她收入門下,跟妳一起出家修行。總算是條路子啊。”

清雲道士也點點頭,附和道:“沒錯。所謂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嘛。就這麽放著不管,說不定這小姑娘明天就遇上亂兵,然後被不知道什麽強盜山賊之類的壞人給糟蹋了。那多可惜啊。”

清澄聽了這兩人的建議,不由得頗為心動。正在猶豫之間,旁邊的豬耙忽然冷笑著,猛然潑過來一大盤涼水。

“你們兩個和尚道士,說話前能先過過腦子麽?我們現在,正忙著追蹤陳友諒那個邪童啊,哪有空閑功夫收養流浪貓狗?萬一找到了那邪童,到時候雙方打起來,我們能不能自保都還難說,還怎麽分心去保護這嬌滴滴的小娘皮?”

清澄師太聽了,覺得也有道理。當下又歎一口氣,道:“流主說得對。既然如此,那我們暫且帶她上路。等到達下一條村莊的時候,就把她留下吧。”

清雲道士點頭道:“嗯,也隻好如此了。師太,還是妳想得周到啊。”

“陳友諒”三個字傳入耳中,牆角裏的韓琳兒,不由得登時為之一怔。下意識就轉動念頭,尋思這個名字好熟,卻在什麽時候聽說過的來著?隻因為心有旁騖,轉移了注意力。以至於連內心的痛苦和恥辱,一時間也仿佛減輕了許多。

想起來了,完全想起來了!陳友諒……就是當今天下,除去朱元璋之外,另一個身懷天子龍氣的人啊。

韓山童臨終之前,曾經把自己的記憶,全部傳給了韓琳兒。所以韓琳兒知道,曾經有某些人,隱藏在黑暗當中,不斷研究各種喪盡天良的禁忌秘術。他們的目標,是企圖人為創造出一名身負天子龍氣的皇者。然後控製這皇者,開國稱帝,統一天下。

陳友諒,就是這群人的研究結果。他與生俱來,就有極強烈的天子龍氣。而且智慧極高,身負無量神通,能夠使用多種玄奇法術。而且,天生的皇者拒絕被任何人所控製,竟然想方設法,把那群製造自己的人,全部斬盡殺絕。

遺憾的是,經此一役,陳友諒本身肉身也被毀滅。然而,天意並未讓他就此滅亡,反而向他送上了另外一具更加強壯的成年人肉身。這具肉身的名字,叫做窩闊台,是蒙古十三翼的其中一員。

陳友諒占據了窩闊台的肉身,在四年前大都的皇城血戰一役之中,也曾經突然冒出來,想要渾水摸魚,殺死朱元璋這名競爭對手的。然而,裝備了武神戰器的常遇春,卻突然殺出來,並且把陳友諒的元神一刀兩斷。

按道理推想,陳友諒的元神遭受如此重創,應該已經魂飛魄散,不複存在了。而事實上,這幾年之中,陳友諒也確實沒有再出現。但……從豬耙的說話聽來,似乎陳友諒還活著?

那邊廂,火堆旁邊的眾人,並沒有注意到韓琳兒聽到“陳友諒”三字之後的反應。依舊自顧自地說話。

豬耙冷哼道:“陳友諒那邪童,身負天子龍氣。運勢未盡,不會這樣容易就死的。當日武神戰器隻是重傷了他,卻並沒能殺他。這幾年來,他都是靜靜蟄伏,休養生息吧。

不過大半年之前,我終於用道術捕捉到了他的氣息。看來,他是靜極思動,又開始籌謀什麽陰謀詭計了。”

空澄和尚皺眉道:“這個邪童,這大半年來,我們一直追蹤著他的的動靜,從中原跑到關外,又入關跑到河南,再跑到了東邊的徐州,然後又渡過長江,跑回中原來了。來來回回,跑了整整上萬/裏之遠,真讓人摸不著頭腦。到底鬧什麽玄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