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承前啟後,繼往開來的不世出大宗師,滿麵笑容地征求自己意見。這種感覺,確實讓人飄飄欲仙,爽快得不得了。而且到了如此地步,蕭元亨也再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他同樣微笑著搖搖頭,隨手把剛剛鑄好,卻已經注定無用武之地的“仿-鳳皇”,斜斜別在背後。隨之向張三豐坐了個“請”的手勢,主動向後退開幾步。

張三豐徐徐吐出一口氣。回轉身來,正麵直視不殺。緩緩道:“少林易筋經,據傳乃是天選之器。想要修成黑級浮屠最高境界,一氣貫通天地,並非單憑勤修苦練,又或者天賦異稟就能成功的。自達摩老祖以下,千年來,少林寺中能修成黑級最高境界的武僧,不出五指之數。嗬嗬,老道士也當真幸運,竟然能夠遇上一個。”

麵對眼前這位武林中威望崇高,堪稱天下第一人的絕代大宗師,不殺眉宇間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木訥。他沉聲道:“遇上我,是你的,不幸。不值得,高興。”

張三豐提起右手,向不殺一擺。微笑道:“是麽。那老道士可就要好好領教領教了。你究竟能夠讓我……如何不幸呢?”

眼眸之內,陡然有凶光暴射。不殺陡然扭身回旋,騰空盤膝而坐。越轉越快,越升越高。不過眨眼工夫,不殺已然置身於距離地麵足有三丈的半空中。他抖手一揚,數不清的黑色罡球立刻連珠炮發,向張三豐狂轟濫炸。

如來千佛手第二式:佛點千燈。雖然剛才蕭元亨也領教過同樣一招,可是此刻不殺故技重施,威力竟比先前更強了一倍。

張三豐從容一笑。神功隨心運轉,眉宇之間,忽然增添了兩道藍色印紋。他順手一揮,渾厚柔和的真氣凝成太極氣團,不疾不徐,循環旋轉。驟眼看來,恰似一大團水。

“天下至柔莫若水”。柔弱水流,可以兼收並蓄,包容無限。不殺的霸殺掌力雖然雷霆擊下,卻盡數如泥牛入海,被消卸化解得無影無蹤。

論力量,蕭元亨神兵之軀,又身懷鳳凰神火,自信絕不在天下間任何高手之下。但若論技巧,則無須諱言,他確實稍有欠缺。張三豐的力量,未必能強過了蕭元亨。但他在武道技巧之上的造詣,卻毫無疑問地,要勝過了蕭元亨許多。

這樣一位不世出的大宗師,親身出手,示範武道巔峰造詣。如此機緣,絕對可遇不可求。刹那,旁邊的蕭元亨深感大開眼界,幾乎忍耐不住,本能地就要高聲鼓掌叫好。隻是事到臨頭,忽然想起不知道會不會讓張三豐分心。這才勉強忍住。

那邊廂,不殺看見自己絕招被破,內心滋生出的念頭,卻絕不是什麽高手之間的惺惺相惜,又或者棋逢敵手,可以盡情施展的亢奮。他唯一感到的,便隻有……

妒忌!

因為妒忌,所以憤怒。因為憤怒,所以更產生了必殺的念頭。他猛然厲聲怒吼,身如天降隕石,俯衝狂襲。雙掌齊出,打出如來千佛手第三式:佛光耀世!掌力如穹廬廣被,無所不在,無孔不入。要讓張三豐避無可避,卸無可卸。

張三豐微微一笑,從容不迫,曼聲念道:“先以心使身,從人不從己,從身能從心,由己仍從人。由己則滯,從人則活。能從人,手上便有方寸……”隨手揮撥,一展一卸,舉重若輕,竟把不殺雷霆萬鈞的掌力,輕輕巧巧地撥走卸開。

不,不是簡單的卸勁。所謂卸勁,講究“沾、黏、連、隨”。總需要有實際接觸,才能卸得開敵人攻擊。但此刻,蕭元亨看得清楚分明。武當掌門真人的手掌,根本從未與不殺有絲毫接觸。

刹那之間,不殺禁不住為之愕然驚詫,大覺震動。因為,假如隻是掌力被卸走消解的話,其實也不算什麽。剛才不殺打出佛點千燈,就被蕭元亨以“三三不絕乾坤轉”消解了。

然而此刻,不殺掌上的霸道力量仍在,卻被張三豐巧妙地操縱,以至於完全不由自主。仿佛變成了傀儡木偶,一舉一動,都被張三豐反客為主地牽引著,任憑挪移控製,如臂使指。

太極拳——四兩撥千斤。使小力,製大力。敵人力量越大,越是不由自主。

其實,對於蕭元亨來說,太極拳的原理並不新鮮,他很早便已經知道了。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得到,如何做得好,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把這個道理,變成實實在在的招式,並且應用在實戰當中,以此對付不殺這種高手。蕭元亨自問,隻能以攻對攻,強打硬拚。故此,當他親眼目睹張三豐那瀟灑從容,隨心所欲地把不殺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姿態時,不由得對這位絕代大宗師更加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在張三豐撥動之下,哪怕不殺黑級一間戰紋的力量,照樣也是顛顛倒倒,全然地不由自主。不殺恍恍惚惚之中,竟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在少林學藝,因為口吃而被寺中僧人排斥, 甚至任意打罵,尊嚴盡喪的恥辱時光。

因為恥辱,所以狂怒。電光之火之際,不殺陡然放聲怒吼!吼聲震撼寰宇,更勝雷霆霹靂。聲猶未落,易筋經黑級浮屠一間戰紋的巔峰力量,瘋狂爆發!

說時遲那時快,地麵崩塌破碎,四分五裂。方圓十多丈之內,竟再無半寸完好之地,可以供人立足。即使太極拳再怎麽神妙,但在這股超乎想象的無儔巨力之前,竟也顯得力不從心,赫然被不殺一下子掙脫了束縛。

不由分說,不殺立刻雙掌合拍,再度打出如來千佛手終極一式:萬家生佛。呼吸瞬間,無數張赤紅手掌鋪天蓋地,四麵八方地瘋狂圍剿張三豐。

快快快快快!快得肉眼難捉,似星丸跳擲,如摯電驚鴻,若狂風迅雷!如此速度,在旁觀的蕭元亨心目中,赫然隻比刀劍合璧三神技之二的“蕭蕭殺殺滅紅塵”,稍遜一籌而已。

麵對快到這個程度,同時力量也衝破極限再度強化的不殺,張三豐的太極拳即使再怎麽精細入微,恐怕也無能為力了吧?

太極拳可以四兩撥千斤,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實。然而,很多人都忽略了。四兩撥千斤的前提,是本身先有千斤力。張三豐真人創立武當一派,名震天下,令武當山成為百年來最享負盛名的武林聖地。他本身修為,難道竟會連相當於易筋經黑級一間的力量,也沒有嗎?

說時遲那時快,張三豐斷聲清喝。雙手劃圓,同時吸納天靈地氣。瞬間,另一道藍色電紋應聲浮現眉間,同樣一氣貫通,令張三豐體內真氣急劇暴漲,猛然提升至相當於一間戰紋的水準。

張三豐從容不迫,曼聲長吟道:“彼不動,己不動,彼微動,己已動。勁似寬而非鬆,將展未展,勁斷意不斷……”極慢極慢地提起右臂,隨隨便便一擋。

從這一擋速度如此緩慢,本來應該擋不住不殺的。但不知道為什麽,不殺似乎明知道自己從這個角度出擊,會被張三豐擋住,卻偏偏硬要白白浪費力氣,去使一著廢招。

掌臂交觸,登時就有“嘭~”悶響聲炸起。不殺全力以赴的一擊,竟無法對張三豐造成半分撼動。緊接著,張三豐的左掌,同樣極慢極慢地按了過來。

不殺下意識地也是提掌一擋,赫然感覺對方掌力之強,絕不下於自己的黑級一間。但慢得這樣厲害,又怎能發出這樣強勁掌力了?實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還未等不殺想得明白,另一波更強掌力接踵而至。不殺再也擋不住,赫然被狠狠震開。他身體如離弦之箭,倒退飛出整整三十多步之遠,這才重重墜下。雙足踏地,立刻把張三豐的掌力盡數轉嫁出去,當場就把方圓一丈之內的地麵,震得粉碎下陷。

不殺又驚又怒,又覺得氣血翻湧,手臂酸麻。一時之間,隻能凝立原地不動,竭力調勻氣血。他咬牙切齒,惡狠狠道:“黑級,一間?你,也會,易筋經?但……怎麽,這樣慢?”

不過話甫出口,不殺馬上便又知道不對了。因為張三豐手臂上傳達過來的內力,顯得剛中有柔,柔中有剛,剛柔並濟,衝虛圓融,別具一格。和易筋經明顯偏向於陽剛猛烈的內力,不是一個路子。

張三豐淡然輕哂,一手背負身後,一手撚須,徐徐道:“天下武功,殊途同歸。最高境界,蒙古人稱呼為黃禍,我則稱之為真武。易筋經黑級一間是真武,我的九霄真經終極歸一,同樣也是真武。至於說慢嘛……嗬嗬,至剛無敵,其慢也剛。”

“九霄,真經。終極,歸一?至剛,無敵,其慢,也剛?”不殺覺得莫名其妙,卻又若有所思。毫無疑問,論力量,他或許非常強大,但若論武道之上的修養和學問,他和張三豐這位不世出的大宗師相比,便實在差得太多了。

然而,在明白到自己和張三豐的差距之後,在不殺內心之中所萌生的感覺,決不是佩服,反而隻有嫉恨,隻有一股強烈得……足以毀天滅地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