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蕭昇所坐那一席的時候,洛京第一花魁腳步一頓,回首向十四皇子看了一眼,隨即嫣然輕笑,點了點頭,這才退出金鑾殿。

蕭昇仔細觀望,見千鬥五十珍日前所受的內傷,似乎已經痊愈了。表麵看來,她精神不錯。隻是那隻被爆掉的眼鏡,當然沒辦法重新長回來。所以她戴上了一個白布眼罩,以作遮掩。

蕭昇關注千鬥五十珍,立刻激發出東荒之子的反應。他抬起頭來,向蕭昇獰笑一下,豎立大拇指,往自己脖子上一劃,然後翻轉手腕,拇指往地麵一頓。動作之中,充斥了極為明顯的挑釁。

蕭昇微搖頭笑了笑,豎起右手食指,左右輕輕擺了兩擺。然後便轉身過去,和靈紫菱說話,再沒有搭理東荒之子。

東荒之子五官扭曲,雙眼噴火,為了自己居然被輕視,而感到極度的惱火。他右腳在地麵處用力一頓,借地傳勁,赫然隔著好幾十步的距離,把蕭昇腳下的一塊地磚,狠狠震碎。明顯要在比武奪珠之前,先來一個下馬威。

可惜。假如蕭昇能會被這樣膚淺的威脅手段嚇到,那麽他也不是蕭昇了。當下,蕭昇竟然對東荒之子的示威,完全視若無睹。自顧自喝酒說笑。東荒之子活像一拳打在棉花堆裏,空有渾身力氣,卻又用不上。恨得他益發咬牙切齒。

這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並沒有什麽人能夠注意得到。過不多久,金鑾殿內,所有人都入座坐好了。執事太監宮娥送上美酒佳肴。群臣使節率先起立舉杯,向皇後娘娘敬酒,祝賀生辰。

皇後娘娘微笑著還禮飲盡。然後又遍邀賓客。群臣再敬,皇後又還禮。如此接連三次,才算初步見禮完畢。

絲竹細樂悠悠響起。大批為了今天而從天下九十九州各地征召而來的藝人,紛紛入場獻藝。什麽吞劍吐火、滾釘板走火炭、踩高蹺行飛索、以至白猿獻果仙鶴祝壽、全都不在話下。百藝陳雜,歌舞升平,氣氛熱烈,一片喜慶。

不知不覺之間,夜幕低垂,已經月至中天時分了。

百餘名披甲執戟的雄壯軍士,表演完《破陣樂》之後,徐徐列陣退下。殿中樂工所奏曲韻,隨即為之一變,從威猛剛烈,轉變為溫柔款款。隻見一群輕紗宮裝的舞姬,緩步入場。

當中有名女子,身穿素衣,隻花了個淡妝。她手抱琵琶。眉宇神態,渾似姑射真人,天姿靈秀,意氣殊高潔。舉止動靜,浩氣清英,仙才卓犖,不與群芳同列。驟眼看來,正恰似靜夜沉沉,浮光靄靄,冷浸溶溶月。

這女子一出場,立刻豔光四射,壓倒群芳。須知道,在場這麽多女子,自皇後之下,哪一位不是千裏挑一,甚至萬中無一的美人?可是在這手抱琵琶的女子麵前,其他所有女子,都立刻為之黯然失色,徹底被比下去了。

有些外國使節,不認識這名懷抱琵琶的女子,於是驚豔之餘,也忍不住悄悄向身邊的大昊官員詢問:“這女子究竟是誰?長得這樣美麗,當真是天女下凡一樣啊。我看就連你們的皇後,也比不上這女子呢。”

那些大昊官員紛紛被嚇了一跳,連忙用力扯扯那些外國使節的衣袖,低聲道:“說話小聲點,皇後娘娘就在上麵坐著呢。你說這種話,是不要命了麽?”

頓了頓,那些大昊官員卻又帶著幾分驕傲,壓低了嗓子說道:“也難怪你老兄這樣說話。實話告訴你也沒關係。這女子就是洛京第一花魁,名為玉璿璣。你這次算是運氣好,趕上了。否則的話,哪怕你花再多銀子,也很難見得到她呢。”

那些外國使節紛紛恍然大悟,叫道:“原來是洛京第一花魁美人!難怪了難怪了。咱們真是有福氣啊。”雙眼一眨也不眨地,貪婪地盯在玉璿璣身上不放,唯恐少看兩眼,就此吃虧。

皇後高高在上就坐。大殿裏所有事情,沒有任何一樣,可以逃得過她的耳目。這些外國使節和大昊官員們相互竊竊私語,字字句句,全部都被皇後聽得清清楚楚。

今天這大喜日子,原本皇後才是唯一主角的。沒想到,玉璿璣甫出場,就喧賓奪主,出盡風頭。皇後心下當場就感覺到了一絲不痛快。隻是之前壽宴上的表演節目名單,是皇後自己親眼過目審核的。所以這時候,皇後心裏頭那股不痛快,竟然沒有地方可以發作。

無可奈何之下,皇後隻好暫時忍下這口氣。但她投往玉璿璣身上的目光,卻在不期然之間,已經夾雜了絲絲陰森。

金鑾殿上這麽多人,投往自己身上的目光那麽多,當中所蘊含的情緒也有千百樣,玉璿璣哪怕再大能,也不能一一分辨。雖然私底下是一百零八星宿之一的天機星,蕭昇的軍師,天機門當世唯一傳人。但表麵上,玉璿璣這位洛京第一花魁才女,仍是屬於朝廷教坊司的樂伎。所以在皇後壽宴上獻藝,屬於理所當然。

玉璿璣款款走到大殿正中。在身邊舞姬的舞蹈襯托下,她手撥琵琶,輕啟朱唇。演唱出一曲《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複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聲若天籟,不染塵俗。繞梁三日,教人不知肉味。霎時間,金鑾殿上,所有人都下意識屏息靜氣,半閉雙眸,摒棄雜念,全身全心地沉浸在這美妙歌聲之中。腦海之中,卻浮現出一幕栩栩如生,叫人仿佛身臨其境的“春、江、花、月、夜”。

良久良久,曲終人止。餘音渺渺,化入風中。金鑾殿上,眾人這才長長舒了口氣,如夢初醒地重新睜開雙眼。隨即,掌音雷動!稱讚叫好之聲轟然爆發,幾乎連金鑾殿的屋頂都要揪飛了一樣。

良久良久,掌聲方才停下。皇後娘娘則淡淡道:“曲子不錯,琵琶彈得也還行。命教坊司賞白銀三十兩。退下吧。”

這話一出,很多人都覺得愕然。要知道,國色樓是洛京城第一等一的風月場所,隨便邀請裏麵任何一名清倌人演唱陪坐,也至少要五百兩銀子才夠。更何況,玉璿璣是國色樓裏麵的頭牌,天下第一花魁?這三十兩銀子的打賞,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羞辱了。

不過,也有許多人對此頗不以為然。須知道,當年玄帝還沒退居深宮養病之前,也經常賞賜朝廷官員或者身邊親近的人。所賞賜的東西也很雜,什麽都有。但都不是什麽貴重物品。真正重要的,不是所賞賜的物品價值多少。而在於這物品是天子的賞賜啊。

所以皇後娘娘賞賜玉璿璣三十兩白銀,在熟悉玄帝作風的人看來,並沒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

玉璿璣自己,並沒有感覺被羞辱,更沒有感覺是皇後如何看得起自己。榮寵不驚,神色自若。她微微一笑,彎腰萬福道謝。然後抱著琵琶,徑自下去了。

經過蕭昇所坐那一席的時候,洛京第一花魁腳步一頓,回首向十四皇子看了一眼,隨即嫣然輕笑,點了點頭,這才退出金鑾殿。

雖然隻是一個小細節。但玉璿璣剛剛一曲驚豔,正是金鑾殿上所有人的關注焦點。她任何一舉一動,都足以引起重視。所以霎時間,或者狐疑,或者敵視的千百道目光,就紛紛投射到了蕭昇身上。

無數人私下交頭接耳,打聽這位居然能夠得到洛京第一花魁青睞的幸運兒,究竟是何方神聖。當他們知道,這位居然就是玄帝諸子當中,最為不成器的“廢親王”以後,也不知道多少人捶胸頓足,暗叫美人兒不長眼,居然會看上這麽一個廢物。

其實,玉璿璣雖然輔助蕭昇,但她對於十四皇子,並沒有男女之情。剛才那一笑,隻不過以洛京第一花魁的身份,多謝蕭昇替她找到了一首好曲子而已。

《春江花月夜》這首樂曲,大昊朝並沒有。玉璿璣之所以懂得演奏演唱,全因為蕭昇。他上次進入平行宇宙位麵,準備去殺成吉思汗的時候,忽然在酒樓裏聽見有人演奏這個曲子。當時覺得挺好聽,於是過去探問,然後支付了十幾兩銀子,就把曲譜拿到手了。

回來以後,蕭昇把曲譜順手交給了玉璿璣,之後便忘記了。卻萬萬沒有想到,玉璿璣居然會在皇後壽宴的這個場合,演奏《春江花月夜》。

雖然,用“腐朽化神奇“來形容,是誇張了一點。但毫無疑問,玉璿璣的演繹,堪稱完美無瑕。當真“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比起當初蕭昇在酒樓裏所聽的,也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

玉璿璣搶了風頭,這也算了。想不到,居然連廢親王也大大搶了一會風頭。這就讓皇後眉宇間的神色,顯得有些不好看了。

儲親王就坐在自己母親身邊,對於皇後情緒上的波動,他立刻就敏感地察覺到了。儲親王雙眼一轉,立刻就明白了究竟是怎麽回事。他當即咳嗽兩聲,手捧酒杯,站起身來。

儲親王是皇後嫡親兒子。雖然還沒有正式被加封為太子,但毫無疑問,將來的大昊皇位,絕對跑不出他手掌心。所以他一旦站起來,立刻就把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霎時間,金鑾殿內,一片鴉雀無聲。人人都注視著儲親王,要聽他究竟想說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