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語說得好。人生四大喜,分別是: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蕭昇不是農民,也不是執掌地方庶務的父母官。老天下不下雨,和他毫無關係。他從來沒離開過洛京,去異地遠遊,所以也不可能在他鄉遇上故知。

至於說金榜題名麽,身為皇子,根本用不著去考科舉,更沒可能金榜題名了。人生四大喜之中,唯一會在蕭昇身上發生的,就隻剩下洞房花燭這件事了。

原不過,蕭昇今年實歲才十五歲零八個月。還差整整四個月才滿十六歲。大昊朝的規矩,男子年滿十六歲行冠服禮,行過禮之後才算成年的。一般來說,即使要迎娶妻子,也是正式成年以後的事。所以,原本蕭昇以為,洞房花燭這種事,距離自己還很遠,三五年之內,都用不著考慮。

可惜,人生之中,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快。蕭昇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連冠服禮都還沒舉行,居然已經要迎來洞房花燭夜了。

皇後四十大壽的壽宴結束之後第二天。大昊皇宮內,十王府裏,十四皇子蕭昇所居住的院子,赫然到處張燈結彩。裏裏外外所有門戶,全被貼上了大紅色的“喜喜”字。窗戶紙也換了新的紅紙,房屋梁柱則纏上紅色絲綢。雖說俗是俗了點兒,卻也喜氣洋洋,讓人看著就打從心眼裏高興起來。

不用多說,主持布置這一切的人,非關滄海關公公莫屬了。他忙裏忙外,跑上跑下,折騰得滿頭大汗。一張原本好像風幹橘子皮似的老臉,變得仿佛盛開的**一樣。外人看來,也不知道關公公究竟是在哭,還是在笑。

說起來,其實蕭昇今天也不是明媒正娶。隻不過昨天晚上,皇後的壽宴之上,事前原本說好了隻是比武奪珠的。但沒想到,儲親王為了討好皇後,臨時提出建議,要把賭注加碼。誰在比武中取勝,不但可以得到幽冥珠,更可以得到洛京第一花魁玉璿璣,作為妾侍。

所以,今天一大早,教坊司那邊,就派人把玉璿璣送過來了。

說實在話。對於這個事,其實蕭昇很有些啼笑皆非的。本來,他很想對關公公說明,自己和玉璿璣之間究竟有關係的。可是才剛剛開口,馬上就被滿麵不耐煩的關公公給打斷了。

向來對小主人惟命是從的老太監,今天展露出罕見的威嚴。以半個長輩的身份,關公公“命令”蕭昇,不準亂說,不要亂動,乖乖聽從吩咐,在哪裏坐著等待,別來添亂。時辰到了,準時入洞房就好。

老實人突然發威,效果不是一般的好。蕭昇禁不住額冒冷汗,當下什麽都不敢再說,按照吩咐,乖乖過去坐下,盡心盡力地扮演起木頭人的角色來了。

好不容易,把所有這些繁文縟節都全部做過一次,終於到進洞房的時間了。關滄海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酒喝多了,居然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大哭起來。

嚎啕大哭聲中,關公公用力推著蕭昇的後背,把十四皇子強行推進洞房,哽咽道:“貴妃娘娘,殿下終於長大成人,要成家立業了。老奴死而無悔,死而無憾啊。”然後“呯~”用力關上房門,一路遠去了。

蕭昇又好氣,又好笑。他歎了口氣,回過神來,隻見桌子上放著一壺酒,兩個杯子。旁邊是兩對正在燃燒的龍鳳燭。燭光之下,隻見一道婀娜身影,頭戴鳳冠,身穿霞帔,麵蒙紅綢,正含羞答答地坐在床邊。**還放了個全新的金漆馬桶。裏麵放了蓮子、百合、紅棗、栗子、花生等幾種幹果,寓意早生貴子。

頃刻之間,蕭昇意識中恍惚了一下。仿佛眼前真是自己的洞房花燭,而眼前這位女子,也似乎真是將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伴侶。

不過,那隻是一瞬間的恍惚而已。經過千錘百煉的堅韌定力,立刻又讓蕭昇恢複了清醒。十四皇子搖頭失笑道:“軍師,有時候,我真不知道妳究竟是怎麽想的。這種洞房花燭的遊戲,很好玩嗎?”

“嗬嗬,覺得挺好玩啊。”女軍師略帶幾分狡黠的聲音,從蒙頭紅綢之下傳出。乍聽起來,赫然比以往的玉璿璣,少了幾分威嚴從容,卻又多了幾分靈動生機。她頓了頓,輕笑道:“殿下,吉時已到。不來揭蓋頭嗎?”

蕭昇歎口氣,道:“軍師,妳一心追求天道。之所以來輔助我,不過是為了實踐自己的天命而已。世俗間的情情愛愛,豈會當真放在妳心上?我蕭昇還沒蠢得到家,不會連這點都看不透的。”

玉璿璣淡笑道:“殿下,你這句話,隻說對了一半。曆代天機門傳人,確實都以追求天道,超脫世間為理想。但天道也是人道,天命就是人命。世間情愛,也未必當真完全不在我心上。殿下說看得透我的心,但殿下的心,我又何嚐看不透?所以殿下,現在你有兩條路可以選擇。”

蕭昇好奇地問道:“哦,哪兩條路?”

玉璿璣緩緩道:“第一條路,我放棄所有神通,也放棄所有智謀計算。今天晚上,就是我倆真真正正的洞房花燭之夜。從此以後,殿下將會得到一個全心全意愛你的小妻子。代價,就是失去天機星作為你的軍師。”

蕭昇凝聲道:“那麽第二條路,就是一切照舊。陪伴在我身邊的,仍然是天機星。而今天晚上的洞房花燭,也隻是真戲假作罷了,對不對?很好,我選第二條路。”

“哦,殿下,不仔細想想清楚嗎?”玉璿璣的聲音,忽然變得無比柔媚婉轉,叫人乍聽之下,就打從骨子裏癢起來。“殿下天命在身,日後身邊不愁沒有謀者出謀劃策,更不怕缺少奇人異士幫忙。玉璿璣並不是無可代替的啊。”

“失去神通和智謀的軍師,還是軍師嗎?或許,我真會得到一位全心全意愛我的小妻子,但,那對我來說,隻是一名陌生人而已,並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蕭昇微笑著,依舊斬釘截鐵道:“軍師,我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麽。所以這件事,咱們不用再說了。”

“殿下,你真是太貪心了。或許,將來有那麽一天,殿下會覺得後悔的。不過也有可能,後悔的人是我吧?誰說得清楚呢。即使天機門號稱可以窺盡天機,實際上,不過是句笑話而已。須知道天機浩瀚,人力有限,以人力窺探天機,又哪裏有探索得盡的時候呢。”

玉璿璣幽幽輕歎一句,沉默半晌,忽然伸手,把覆在自己麵上的紅蓋頭揪下。又脫去鳳冠霞帔,重新恢複成那位身穿素白衣裳,神情清冷,語氣中自帶不容褻瀆之威嚴的天機星。

她徑自站起,走到桌子旁邊,替自己斟了一杯酒,仰首飲盡。徐徐放下,微笑道:“無論如何,屬下始終要恭喜您一聲的,太子殿下。”

蕭昇也在桌子旁邊坐下,接過酒壺,在另一個酒杯裏斟滿了,手指輕輕撚動酒杯,失笑道:“什麽太子?簡直是胡鬧。從來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天子固然隻有一個,作為儲君的太子,又幾時聽說過,竟然可以有四位的了?父皇該不是病入膏肓,腦子已經糊塗了吧?”

“糊塗?不。依我看來,天子非但不糊塗,反而清醒得很呢。”玉璿璣淡笑道:“現在朝廷裏麵,皇後實際上完全掌握大權。天子雖然還沒有退位,但剩下的權柄,也絕對不多了。也就是大庭廣眾之下,天子的聖旨才能發揮作用。否則的話……聖旨和廢紙之間,又能有多大分別了?”

蕭昇嚇了一跳,搖頭道:“不至於吧?”回想起金鑾殿上,張公公說殺人就殺人,甚至連皇後也要對他退避三舍的那股霸氣,蕭昇又搖了搖頭,道:“決計不至於的。”

玉璿璣微微一笑,道:“至不至於,咱們目前不用多管。最重要的是:這道聖旨一出,並立四大太子的事,就成為定局了。有溫大海從旁協助,要收複皇甫玉和司馬天下,完全整合東荒的力量,相信隻是易如反掌。得到這樣一塊根據地,咱們正可以乘機大展拳腳。對於殿下你來說,可謂再有利不過了。隻不過……這其中,還有一個難處。”

蕭昇問道:“哦?是什麽難處?”

“就是一年之後,在太廟上的比武了。”玉璿璣凝聲道:“說實在話,對於這場比武,殿下你能夠有幾分勝算?”

蕭昇沉吟道:“嗯……勝過八哥,應該沒有問題的。二哥從來不出手,也很難說究竟能有幾分勝算。至於說四哥嘛……”

回想起昨天晚上,在金鑾殿上,劍親王拔劍出鞘,當眾表現劍舞的時候,那股“劍氣縱橫三萬裏,一劍光寒九十州”的赫赫威勢,蕭昇禁不住搖搖頭,道:“劍,不愧是百兵之君。哪怕境界相同,一劍在手,自然可以打高一線。像四哥這種劍中高手,即使一樣隻是亂神宗師,我也最多隻有不足五成把握。

更何況,四哥十六歲的時候。已經是貨真價實的大宗師第一重,神通境級高手。今年四哥已經二十三歲了。難道七年之中,他竟然再也沒有半點進步?這場戰,除非動用黃金鳳凰鎧甲,否則的話,要說我有多少勝算,那根本是個不好笑的笑話。

假如是普通較量,那麽打不過,就認輸算了。但現在,父皇把我立為什麽四大太子之一,根本就是把我放在火爐上烤。假如這一戰中我輸了,失去太子地位,那麽將來的下場,肯定十分不妙。

還是哪句說話。天無二日,民無二主。所以不管誰當上皇帝,都不會對另外三個曾經的太子,有什麽客氣吧?唉,父皇啊父皇,你真是把我們這些兒子,坑得好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