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血傘(2)

透過大片的落地窗,我看著木柵街道上人來人往,而此刻烈陽當空,萬裏無雲,冷氣機轟隆作響,為我們稍微紓解一身酷熱。

「等一下怎麽辦?先回辦公室,還是妳打算去看看?」小汪一邊吃熱騰騰的牛肉麵,一邊說。我實在是佩服這個人的忍耐力,天氣這麽熱,他還能點大碗紅燒牛肉麵,光看他豪邁的吃相,我就飽了一半。

「不知道為什麽,我對這件事很在意,明明隻是件到處都有可能發生的靈異現象,我卻總是無法釋懷。」

「那麽就去看看吧,下午會下雨的。」小汪猛吸一口湯,熱氣撲麵。

「你怎麽知道下午會下雨?雖然西北雨天天都有,也不代表今天一定會下吧。」我疑惑道。

沒想到小汪放下筷子,一派輕鬆自如,愜意的說:「會下雨的,我有預感。」

吃完午飯,我走出店外,一股熱浪夾雜著機車廢氣襲來,我掩著鼻子,感覺本來燥熱的空氣開始有了濕度。

風,從西北方吹來。

我和小汪對看一眼,距離下午三點三十三分,還有一個半小時。

「去一探究竟吧!」他爽朗的笑了。

「我們現在可是要去見鬼,還這麽高興?你是不是腦子進水啦?」我搖頭喃喃自語。

我們將車子開到了網絡謠言描述的地點,距離醫院一公裏外的山腳邊,放眼望去,本來應該是眷村基地的這塊公園,因為近年來眷村人口急遽減少,而拆去部分老舊的樓房,興建新式的國宅和小區公園。

厚重的黑雲隨著風勢聚合,小汪將車子停在公園旁的樹蔭下,我倆靜靜等待著三點三十三分的到來。我看了他一眼,他臉上看不出一絲緊張的情緒,自顧自的哼著歌,從剛才開始就一副心情愉悅的樣子。

滴答。

一粒豆大的雨珠打在擋風玻璃上,讓我的緊張情緒也隨即升高,果然開始下雨了。

小汪得意的望向我:「妳看,我就說吧。」

「你少臭美,這個時節本來就是這樣,每天都會下午後雷陣雨。」我嘴上仍不服輸,事實上幾十分鍾前我還因為晴朗的好天氣發愁,深怕今天不下雨了。

這陣大雨來得又急又快,雨幕傾盆似的從天際降下,遮掩了視線與聽覺,不時伴隨著轟然劈落的閃電與雷聲巨響,我的心跳逐漸加速。

我竟然在期待那個傳說中撐著紅傘的無頭女鬼現身。

沒想到與這麽多妖魔鬼怪打過交道後,竟然能夠氣定神閑的在這裏守株待兔,等鬼現身,連自己也難以相信個性竟會產生這麽大的變化。

「下這麽大的雨,就算旁邊有隻大象經過,妳也不會發現,更何況是行蹤飄忽、根本就不知道有沒有的女鬼。」小汪那家夥煙蟲作祟,將車窗搖開一線,也不管我還在車裏,自顧自的享受起吞雲吐霧的感覺。

我有點惱怒,開口說:「喂,就這麽一個小時,你能不能忍一忍?我不反對你抽煙,但是車內可是密閉空間耶。」

「在越南妳也說過一樣的話。」小汪笑說。

「那當然!因為你死性不改啊!」我睜大眼睛,不敢相信這家夥還有膽量跟我嬉皮笑臉。

「把煙丟了。」我正色說道。

小汪突然表情一變,將煙頭彈進了雨幕之中,迅速搖上車窗,低聲說:「噓,有動靜。」

我心頭一突,定下了心神,提高集中力四處觀察著周邊的變化,驟雨依舊毫不留情的打在車子上,聽起來就像有人正用力搥打著車門似的。

但四周除了視線不良的霧氣和雨水外,我並沒有發現任何異狀,小汪雙眼發直,麵色凝重的看著後照鏡中白茫茫的雨幕。

我順著他的視線往左邊後照鏡看,隻見那密不透風有如瀑布般的雨水中逐漸出現一點腥紅,隨即在鏡中擴散,從模糊到清晰,那是一把染著鮮豔紅色的大雨傘,傘骨彎彎曲曲,形成爪狀罩住了那位體態纖細,一身血衣的女子。

光是看到這副景象就讓我不寒而栗,渾身打起冷顫,我一直期待著的「她」終於現身了。

一看手表,時間正好午後三點三十三分。

這鬼倒是來得準時。

「你怎麽會知道它來了。」我的身體縮成一團,緊貼著椅背,還是忍不住好奇問道。

小汪舉起右手在鼻子前麵搧了兩下:「臭味啊,妳沒聞到嗎?」

我奇道:「什麽臭味,我沒聞到啊?」

「屍臭啊……」

小汪額頭上滴下鬥大的汗珠,方才還悠哉悠哉的他,為什麽突然變得如此緊張?

後照鏡中的女人一步步朝我們的車子走來,步伐不疾不徐,距離還有五十公尺左右。

「看來,這都市傳說是真的,也許這個女鬼生前在附近遭人殺害,截去了頭顱,因此怨念不散,才會不斷在此地徘徊。」我喃喃自語。

小汪猛地轉頭看我,著實嚇了我一大跳,他粗暴捂住我的嘴,緊張說道:「不要說出來啊!她會聽見的!」

還沒來得及反應,車子碰的一聲,像是被什麽東西撞上,猛力搖晃了一下。

我抬頭看去,赫然發現一身血色紅衣的女子突然出現在車旁,伸出兩隻雞爪般幹癟的手掌撐著車窗,雨傘掉在一旁,而她頸部血肉模糊的斷口正如同都市傳說中描述的……不斷的冒出黑紅色的血漿。

看見她就在車旁,我頓時失了主意,渾身劇顫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個瞬間,我聽見了女子淒厲的悲嚎,彷佛不是透過耳朵而是直接傳進腦內似的,瘋狂撼動著我的心靈與意誌力,她發現了我們,並且哀號著久久不散的怨苦。

「快,快開車,我們趕緊離開!」我聲音發抖,催促著小汪。

「幹!」小汪暴喝一聲,壓下排檔杆,加足馬力往前衝,但前方是條死路,車子開至盡頭便一百八十度回旋掉頭,雨勢使我們看不清楚前方道路,隻能憑著來時的印象加速離開這恐怖的小區角落。

隨著車行遠去,我稍微鬆了口氣,雨勢依然猛烈,雨刷以飛快的速度在擋風玻璃上來回掃動也是無濟於事。車裏的氣氛有些沉悶,我一直在想,她是不是想告訴我們什麽?

從她那淒幽哀怨的悲嚎聲中,約略能感覺到那紅衣女鬼心中的怨憤。

那足以令人心生恐懼的惡毒恨意,永恒詛咒著殺害她的凶手。

天色暗得比想象中還快,雨勢稍緩後小汪加快了行車速度,我們得先回地檢署一趟。

我側手支著臉頰,注視著浮現於車窗上的蒼白倒影,如幻象般模糊卻又真實無比,那是我自己的臉。沿著眉線仔細修剪的瀏海顯得有些散亂,早上匆忙出門,隻上了薄粉的臉龐因剛才一陣驚嚇而變得蒼白、毫無血色。而我如柳葉般細薄的嘴唇緊閉著,遮掩了打顫的牙關。

這就是我現在的樣子,比起一年多前的男人婆樣,我發現近來自己越來越像女人,總是充盈於眉宇之間的陽剛味少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更為陰沉柔軟的氣息。我幽幽地歎了口氣,不曉得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哪,小汪。」我開口叫他。

「什麽事?」小汪的聲音有些幹啞,事實上看起來最不對勁的人是他,膽大包天,從不露出懼色的他在十分鍾前竟嚇得摀住我的嘴。

「你認為她真的聽得到嗎?姑且不論她是鬼這件事,她沒有頭,也聽得見嗎?」

「聽不聽得見,與呈現在我們麵前的外表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們這些在第一線命案現場的鑒識小組常看到最為驚心動魄的血腥場麵,但是無論死者的死狀多慘,我們都不能開口說一句話。」

「說了會怎麽樣?」我好奇說道。

前方亮起紅燈,車子徐徐停下,小汪轉頭以恐怖的表情說道:「因為死者會跟著我們回家。」他頓了一頓,又繼續說:「也有此一說,剛死去的人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而靈魂質量並不穩定,容易受到磁場的牽引跟著東跑西跑,這磁場說的就是我們活人,一旦對死者說了些憐憫或同情的話,她馬上就會跟著那個人走了。」

我輕吐一口氣:「原來如此,以前小時候好像也聽老人家說過類似的話。」

小汪微笑,輕輕拍我的頭:「流傳已久的傳說不全都是以訛傳訛,有些還是很有道理的。」

「在這行待得越久,就越不能不信邪啊。」看他的樣子,那種傻裏傻氣的笑容總能使我安心。

車子衝浪似的滑過積水路麵,在市區車陣中塞了許久,我們終於在接近傍晚五點的時候回到地檢署前。我降下車窗看了外頭天氣,雲層厚重,看不見的夕陽緩緩西落。

每在夜晚來臨前,天色總是暗得令人絕望。

雨雖然停了,黑壓壓的厚雲中不時迸現電光,雷聲悶響不絕於耳。

小汪將車子停妥於正門口,說道:「妳先進去吧,我去停車場把車子停好就來。」

正要開門,一道閃電突然打在車子左近,刺眼的白光讓陰暗的車內空間頓時大放光明,我看著後視鏡,倒抽一口涼氣。

熾烈白光照亮了後座空間,而那一瞬間……我看見後座多出了一道身影,剛才的無頭女鬼就坐在後座,且正作勢要抓我的脖子。

我尖叫一聲與小汪倉皇逃出車外,驚魂未定之下一看,閃電之後重歸黑暗的車內空無一物,哪裏有鬼?

我看了小汪一眼,彼此都猛喘著氣,難道它一路跟著我們回到地檢署?

「是錯覺吧?」我們一路退到台階的最上方,驚懼猶疑的看著小汪的車子。

他苦著臉說道:「是錯覺就好了,這下該怎麽辦?」

我幹笑一聲:「這時候,車子就先放在那兒吧,不要去動它,就當車壞了。」

「好主意!」

小汪此言一出,便牽著我的手一溜煙鑽進辦公室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