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偷屍(1)

辦公室裏彌漫著一股肅殺的氣氛,蔣傑率領的警隊與案情相關的人員繃緊神經,對這件外籍人士遭到分屍殺害的命案不敢大意。我輕裝趕到,推門進入會議室,白茫茫的煙霧從裏頭飄出,逼得我隻好站在外麵等待那些臭死人的煙霧散去才敢進門。

這間會議室我來過不隻一次,一年前才重新粉刷的雪白牆壁如今被男人們的煙熏成了淡黃色,長桌兩側坐滿了人,蔣傑站在會議室的最深處,拿著麥克筆在白板上寫寫畫畫。

沛姊趕走坐在他身旁的允成,將椅子拉開招手示意我入坐。

蔣傑等我坐好後,繼續了他剛才的談話,在場的人員顯然都是夜不成眠,尋常百姓絕難以理解專辦重案的刑警平日壓力之大超乎想象。

蔣傑眼帶血絲,拿著筆敲了敲寫在白板上的文字:「小寒剛到,我先跟妳說明一下整件案子的來龍去脈。死者是日本人,女性,根據她遺留下來的證件顯示,她的名字是加藤麻理子,今年二十四歲,在台北某大學的外國人中文研修中心上課。」

「麻理子?這不是和三年前的……?」我驚訝不已。

「是的,與三年前遭到殺害的山崎麻理子同名,我們不排除其中具有某些關連性。且凶手的犯案手法與山崎麻理子案如出一轍,還有個最大的相同點。」蔣傑緩緩說著,從桌上拿起一張A4大小的現場照片,以磁鐵吸在白板上。

我掩著嘴說不出話來,那是受害者加藤麻理子的遺體勘驗照片,頭顱四肢都被砍斷,血肉模糊,殘缺不全的。

沛姊看了照片一眼,又低下頭低聲說道:「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啊。」

蔣傑咳嗽一聲,說道:「也許兩件案子的相似度很高,但是山崎麻理子案凶手已經槍決伏法,我們必須朝模仿犯案的方向去調查。發現屍體的是住在死者隔壁的同學林俞葦,她的證詞表示,在昨天晚上三點半聽見了尖叫及打鬥聲,她擔心有歹徒侵入出租宿舍,於是報警處理。」

他用力往會議桌上一拍,眼神冷峻:「總而言之,三年前無頭命案重演,對我們警隊是一大考驗,每個人都給我動起來,絕不容許懈怠!」

警隊成員倏地站起,大聲回應:「報告是!」

會議結束後,我和允成及沛姊回到偵查六室,我問道:「怎麽沒看見小汪,他偷懶沒上班?」

「他護送遺體到法醫中心去了,我們人手不足,一個人要兼作好幾人份的工作。」沛姊苦笑道。

這倒也是,自從偵查六室成立之後,本來編製於刑警隊的小汪、沛姊和允成三人就蠟燭兩頭燒,沒有大案子的時候還算好,一旦發生這麽嚴重的刑案,想兼顧兩邊的工作還真是不容易。

允成和魏教授端來幾杯香氣四溢的熱咖啡,在場眾人中,隻有魏教授一人睡了個飽,其餘三人都是整晚沒睡,接近精疲力盡的狀態。

我嚐了一口熱燙的咖啡,精神大振,於是把昨晚發生在自己家裏的事情對眾人說了,魏教授嘖嘖稱奇,一隻手玩著他下顎的小胡子,說道:「出現在小寒家裏的鬼魂會不會是三年前死去的山崎麻理子?」

「她之所以冤魂不散,難道是因為我們一直沒找到她的頭?」沛姊沉吟道。

我急忙解釋:「唉,也不能就這樣斷定那個無頭女鬼就是山崎麻理子吧?況且鬼魂出現的地方與屍體被發現的地點全然不同啊,一個在木柵一個在桃園,兩者相差數十公裏耶。」

「桃園鄉下農田隻是棄屍地點罷了,那種窮鄉僻壤的地方,一個日籍留學生又怎麽會跑到那裏去?」允成突然開口。

我看著允成,從越南回來之後,每周在我家裏舉辦的火鍋烤肉聚會他來的次數變少了,雖然他和小汪之間爭鋒相對的情況減少許多,我卻覺得允成的性格變得更冷漠尖銳,他不常說話,但每次開口必定點到重點,這個男人,已經將自己的身心靈都磨練成到擔任刑警職業的最佳狀態。

但我不喜歡這樣的方允成,以前的他衝動莽撞,一心隻求表現,藏不住情緒,喜怒哀樂一覽無遺,現在的他卻變得老謀深算,利益至上。回想著我們兩人在葬外樹林裏的那個下午,衝動之下吻了我之後慌慌張張,紅著臉道歉的他,那才是我認識的方允成。

不知不覺,我竟摸著唇邊發呆,明知這是我倆之間的秘密,絕不能讓第三者知悉,我卻難以抗拒的沉浸於那個下午的回憶中。

「小寒。」沛姊叫了幾聲,我卻渾然不覺,直到她重重捏我的臉頰才讓我痛得回過神來。

「好痛!姊姊妳幹什麽?」我輕叫一聲,摸著熱燙的雙頰說道。

「還發呆,是不是在想什麽好事情啊?」沛姊竊笑道。

被她有意無意的猜中我的心事,雙頰更是燙得像高燒患者,我滿臉通紅,急忙轉移話題:「沒有、沒有,妳別亂說,我隻是在想案子的細節,咳,妳剛才想說什麽?」

「妳這副呆樣跟小汪一模一樣,人家說男女朋友在一起久了就會越來越相像,果然不是騙人的。」沛姊笑說。

「妳別損我了,我很認真耶。」

「好啦,妳來看這個東西。」沛姊微笑,輕輕拍了我的頭,就像對待自己最疼愛的親妹妹似的。

沛姊將桌上的筆記本電腦開機,鍵入了一串賬號密碼後連上了警方的內部數據庫,她輕聲說道:「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在意,放在我心裏三年了,但是為了避免影響同仁士氣與造成一般民眾的恐慌心態,這段影片被高層封鎖,下令不得外流。」

「影片?」我好奇說道,允成也隨即靠攏過來,連他也不曾聽說過這段影片的存在。

「嗯,三年前,蔣傑訊問殺害山崎麻理子的疑犯──楊約克的影片。殺害山崎麻理子前一年內他還涉及三起分屍命案,是個罪大惡極的狂徒。」沛姊十分嚴肅,回頭看了我們一眼,像是即將帶領我們進入某種未知空間似的,慎重的點下按鈕。

隨著沛姊的動作,計算機屏幕上隨即秀出一段畫質極差的影片,在燈光昏暗的小房間中央擺著一張圓桌,鏡頭正對著一位被重度精神病患專用的拘束服牢牢捆縛的男人。那男人的五官非常立體,鷹勾鼻配上雙頰凹陷的輪廓,臉色臘黃,就像個病入膏肓的吸毒犯,一頭亂發,臉上滿布胡渣,但一對瞳孔炯炯有神,直視著鏡頭。

畫麵不時產生輕微晃動,沛姊解釋這是因為蔣傑自己拿著V8單獨訊問犯人的緣故。

「為什麽要讓他穿上拘束服?一般來說上手銬不就夠了嗎?」允成疑惑道。

「楊約克是個極度危險的犯人,且精神力很強,不管我們威脅利誘,他就是不肯說出山崎麻理子的頭顱究竟藏在哪裏。為他穿上拘束服不是怕他攻擊人,而是怕他自殺。」

「死刑犯還怕他自殺?」我奇道。

沛姊歎氣說道:「在法官還沒宣判之前,我們不能把將他當死刑犯看待啊,楊約克在拘留所時就曾多次自殺未遂,卻不是因為良心譴責畏罪自殺。」

「那他自殺的動機是?」我問道。

沛姊看了我一眼,從她美麗的雙眸中,我看見了蘊藏於內的懼意。

「為了與神締結契約,最後他定會舍棄肉身。這是他最常說的一句話。」

允成皺著眉頭說:「宗教狂熱份子?」

畫麵中蔣傑的聲音不斷響起,喝令楊約克說出實情:「王八蛋,你還不肯說死者的頭藏在哪裏嗎?」

「呼呼,不管你怎麽問也沒有用的,她是我最重要的祭品,若不是這次失風被你們抓了,隻要再六個人,再六個人我就能超凡入聖,登峰造極。」

「哼!超凡入聖,等你進到刑場吃了子彈後再說大話吧,像你這種喪心病狂的罪犯老子看得多了,別用怪力亂神的說詞誑我,告訴我女孩的頭在哪裏?」蔣傑大喝用力拍桌,畫麵一陣劇烈震動。

楊約克咧開嘴角,笑容極度邪惡:「凡人,庸俗之輩,你這種貨色窮盡一輩子也無法得窺天道,那是神的指引,那些人隻是牲畜罷了,殺了幾隻牲畜,又有什麽特別之處?你不也每天吃豬吃牛,可曾感到罪惡?」

「你無可救藥,毫無悔改之意,這些話你去和法官說,看他判你幾個死刑。」蔣傑冷笑道。

楊約克卻毫無懼色,依然一派輕鬆的說道:「你們殺不死我的,我是不死之身,就算用槍轟掉我的心髒,我也會從地獄歸來……」他眼神陰邪,直直望著鏡頭,使我一陣發寒。

「屆時,就是你們這些矮騾子的死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楊約克姿態邪佞,目中無人地放聲狂笑。

鏡頭畫麵突然搖晃不止,隨即掉在桌上,畫麵斜了一邊,蔣傑將攝影機丟在桌上,怒氣騰騰地朝楊約克撲去,畫麵在這之後中斷。

我喘了口氣,方才聽楊約克說話,每一字一句都帶給人沉重的心理壓力,那個人彷佛來自地獄,是幽冥的使者,隻是和他的眼神對上都有種靈魂快被吸走的感覺。

沛姊說道:「執行槍決那一刻,楊約克還是不改一貫狂妄態度,據說法警槍響的同時,甚至麵帶微笑,死後表情怡然自得。雖然他大言不慚說我們殺不死他,但是槍決後法醫鑒定報告也說了,楊約克徹頭徹尾的死了,心髒被步槍的子彈準確貫穿,當場斃命,就算是華佗也隻能大歎回天乏術。我想蔣傑心中或許也有這種想法,會不會是楊約克真的死而複生了?」

我說道:「人死不能複生,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如果法醫驗屍後確認死亡,卻又轉活過來,不是逆天而為嗎?」

的確,我們見過太多慘死的冤魂,死而不僵的活屍,蠱惑人心的鬼怪,不論任何不可思議的現象,都不能將之作為無謂妄談而等閑視之,小看了他們,吃虧的隻會是自己。

「很簡單。」允成將杯中咖啡一飲而盡,說道:「開他的棺就知道他是死是活了。」

「沛姊,姓楊的家夥墳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