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十日,一晃而過,左右二童再未來過,幽居的山莊中一片平靜。

蘭、蓮、菊、梅四婢,逐漸地又對上官琦親近起來。

上官琦心中,雖然悶了甚多疑問,但也一心一意衛護唐璿的安危,等待著唐璿出來,無心追查其他疑問。

這日中午時分,上官琦正坐在唐璿緊閉書室門外閉上眼睛養息,雪梅突然急急行來低聲說道:“公子,山莊外有人求見。”

上官琦挺身而起,道:“什麽人?”

雪梅道:“小婢不識。”

上官琦怕中人調虎離山之計,不敢遠走,略一沉吟,又道:“他們一共來了幾人?”

雪梅道:“小婢未能看得清楚,大約有十幾人之多。”

上官琦吃了一驚,道:“他們現在何處?”

雪梅道:“等待在山莊之外。”

上官琦道:“可有那日的左右二童帶路?”

雪梅道:“未見兩人。”

上官琦道:“請他們那帶頭之人,到此相見,但隻許一人進來。”雪梅道:“小婢記下了。”轉過身子,急步而去。

來人是誰,上官琦未見之前,有著一種莫可預測之感。左右二童的武功,他已知之甚深,兩人如聯袂出手,足可擋得住當世第一流高手中頂尖人物,但來人竟能在毫無警兆之下,闖過了左右二童的攔截,直人山莊中來。

這情形隻有兩個可能,一是左右二童被人誘開,或是已遭殺害;二是來人是窮家幫中高手。

忖思之間,雪梅已帶著一個全身灰袍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上官琦凝目望去,不禁微微一呆。

敢情來人竟然是歐陽統幫主,隻見他滿臉風塵,隱隱現出倦容,臉色也黑了甚多,人則更見清瘦。顯然,這位雄才大略、才氣縱橫、身負絕技的雄主,身心都經過一段痛苦的折磨,步履沉重,神情嚴肅。

上官琦急急迎了上去,抱拳一揖,道:“上官琦見過幫主。”

歐陽統停下腳步,微微一笑,道:“不敢。先生的病體可有起色麽?”

上官琦長歎一聲,道:“他正在運用自己僅餘的生命潛力……”歐陽統微微一怔,道:“怎麽?他沒有養息病勢?”

上官琦道:“他自知已難久於人世,故而不願浪費去寶貴的生命。”

歐陽統道:“唉!先生現在何處,可否帶我去見他一麵?”

上官琦沉吟了一陣,道:“大哥人室之時,曾經再三告誡於我,不論何人,均不能驚擾於他,還望幫主能原諒。”

歐陽統道:“窮家幫一戰大敗,八英、四十八傑傷亡甚重。先生十年苦心為我們窮家幫培養出來的強大實力,竟由我策謀失誤,傷損大半。本座必須得麵見先生,一則請教眼下拒敵之策,二則還問他幫中複興的大計……”

他輕輕歎息一聲,接道:“唉!先生在幫中之日,還看不出什麽,想不到他一旦離開,窮家幫就似失去了耳目之馬,處處落在滾龍王預布的陷餅之中。幸賴幫中弟子們個個奮不顧身,苦戰了四晝夜,才算破圍而出,但傷亡之重,損失之大,實我窮家幫創立以來從未有過之事。”

上官琦聽得雙眉聳動,道:“目下的情勢如何?滾龍王現在何處?”

歐陽統道:“那是一場慘烈絕倫的惡戰,滾龍王步步設下陷餅,我們卻步步中伏。四十八傑,力戰一十二個時辰,未得片刻喘息,八人活活累死當場,十二人身受重傷。八英傷了一半,關三勝斷了一臂,費公亮中了滾龍王一記內功掌力,震傷內腑,奄奄一息。總計窮家幫死亡四十人,輕重傷不下百人。這一戰,可算大傷了幫中元氣……”

上官琦忽然想起了唐璿在閉居書室之前曾和人說過,窮家幫難免一場劫數,雄才大略的歐陽統實難與陰險毒辣、狡計百出的滾龍王決戰於沙場之上,不禁長長歎息一聲,接道:“唉!這些事果然都被我大哥不幸言中了。”

歐陽統先是一怔繼而長歎一聲,道:“先生當真有鬼神莫測之能。”

上官琦接道:“幫主雖然有著火急之事,隻怕也無法見得先生之麵。”

歐陽統沉吟了一陣,道:“事關窮家幫的生死存亡,上官兄可否設法通融一下,使在下能夠早和唐先生見上一麵。”

上官琦大感尷尬,急急說道:“幫主言重了。我那大哥乃窮家幫之人,幫主之命,自是不該有違,但他在閉居書室之時,曾經再三告誡於我,無論何人,均不得打擾於他。”

歐陽統沉吟不言,但麵色之上卻流現出深沉的痛苦神情。

上官琦看得心中十分不安,但又覺無法安慰於他,隻好別過頭去,不敢多看。

隻聽歐陽統長長歎息一聲,道:“窮家幫大損元氣,幾乎己無法再和滾龍王對抗,隻好暫避銳鋒,隱退不戰,但滾龍王卻乘勝追襲,盡出高手,分追我窮家幫中之人。就目下情勢而論,在下的處境十分險難,是否再傾幫中全力,作孤注一擲,還是暫避敵鋒,化整為零,散避於江湖之中,徐圖再起,必須得請教先生一下。”

上官琦大是為難,沉吟了良久,道:“這個,這個在下實是無法答覆。我既不能有違大哥之命,亦不能不答應幫主。”

歐陽統道:“可否有勞上官兄,先帶在下去唐先生書室之外。”上官琦隻覺難再推拒,隻好說道:“好吧!但在下必先得幫主應允才好。”

歐陽統道:“上官兄盡管請說。”

上官琦道:“如若咱們未能決定之前,幫主不得驚擾我大哥……”語聲微微一頓,又道:“幫主和我大哥,那是公誼、主屬之分;在下和唐璿誼屬私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答應了大哥,自應力行承諾,這一點尚請幫主原諒。”

歐陽統道:“上官兄說得不錯,未得你答允之前,在下決不驚擾到先生就是。”

上官琦轉過身道:“既蒙賜諒,感激不盡,在下為幫主帶路了。”轉過身子,大步行去,到了唐璿閉居書室,停了下來,說道:“我大哥就在此室之中。”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刻歐陽幫主若要闖門而入,驚擾我大哥,我勢必隻有奮身全力,阻攔於他,縱要一戰,也在所不惜。”

他暗暗歎息一聲,隻因他雖然作了這決心,心頭實也痛苦已極,但親疏有別,他權衡輕重,也隻有如此決定。

隻見歐陽統突地一抹麵上汗珠,轉身筆直走向那門戶。

上官琦心頭一震,雙臂立刻布滿了真力,便待橫身而起。

但就在這刹那之間,歐陽統卻又突地停留了腳步,緩緩轉過身來。

歐陽統凝目望去,雙門緊閉,重簾低垂,聽不到半點聲息。

異樣的沉寂之中,四下都彌漫著一種神秘而莊肅的氣氛,令人如進廟堂,如人神殿,情不自禁地放輕了腳步。

上官琦的麵色,也變得異常凝重,目光炯炯,瞬也不瞬地凝注著歐陽統。

隻見歐陽統神情沉重,雙手互絞,望著那緊閉的門戶,呆呆地愕了半晌,竟然在門外往來蹀踱起來,步履越來越急,額上已滲出汗珠。

他顯然已在極力控製著闖門而入的衝動,那滿頭的汗珠,正顯示著他心中的痛苦。縱然如此,他腳下卻仍不敢發出半點聲息。

上官琦暗暗鬆了口氣,但覺自己的掌心也沁出了冷汗。

歐陽統目光茫然凝望遠方,緩緩移動腳步,額上的汗珠滾滾而落。

上官琦跟著他走了過去,隻見他一直走到方才人門之處,又轉過身來,長長歎息一聲,沉歎道:“本座今日才知道,縱是生死存亡閃於一線的惡戰,卻也不如內心交戰之激烈。那控製內心欲望的艱苦,若非當事人誰也無法了解萬一!”他黯然一笑,接道:“但本座此刻心情卻覺得輕鬆得很,隻因無論如何,在下總算是未曾驚擾了唐先生。”

上官琦肅然道:“幫主的胸襟氣度,確非常人能及。”

歐陽統笑道:“本座方才望著那緊閉著的門戶,心中雖然忍不住有闖入的衝動,又想故意放重腳步,驚動唐先生,但轉念之間,又想到唐先生正以無比的智慧來為我窮家幫苦心策劃,在下若是驚動了他,豈非萬死不足贖罪?”

他麵上雖然帶著笑容,但這笑容卻已充滿了痛苦。

一代雄主的歐陽統,顯然正逐漸失去他主裁事物的能力,和滾龍王這一戰,已使他信心完全動搖,對唐璿的倚望也是愈來愈重。他已深覺無能憑仗一己之力,和滾龍王對抗武林之中。

上官琦目睹歐陽統臉上的神情逐漸地轉變,似是正思慮一件重大難決之事,心中大是惘然,暗道:“他遭逢大挫,滿懷希望而來,但我卻使他這等失望。”

忽聽歐陽統長長歎息一聲,緩緩坐了下去。”

上官琦凝目望去,隻見他臉色變得十分蒼白,頭頂之上緩緩滾著汗水,不禁黯然一歎,低聲說道:“幫主,你怎麽啦?”

歐陽統緩緩睜開眼來,說道:“我很好,隻不過有些疲倦,休息一下就好了。”

上官琦很想說兒句慰藉之言,但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隻覺對這樣一個英雄人物,遭受大挫慘敗,實有著無從說起之感。

歐陽統微閉雙目,突然啟動了一下,接道:“上官兄不用為本座擔心,我就在這地方休息一下。不怕上官兄見笑,我已經七日夜沒有休息過了,此刻隻覺身心兩疲,難再支持了。”

上官琦道:“幫主盡管休息。”

歐陽統微微一笑,緩緩閉上了雙目。

上官琦放眼望去,隻見隨護歐陽統來此之人,一個個的都盤膝坐在地上,閉目養息。

顯然,這些人都已經過了長久的惡戰,未獲得過片刻休息,這時,陡然停了下來,體力已無法再支持下去。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也在原地坐下。

突然間,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雪梅急急地奔了過來。

上官琦一皺眉,喝道:“什麽事?”

雪梅急急說道:“唐先生,他……”

歐陽統霍然睜開眼睛,急急說道:“唐先生怎麽樣了?”

雪梅道:“唐先生暈過去……”

上官琦一躍而起,抓住了雪梅的皓腕,道:“現在怎麽樣了?你這賤婢,膽敢闖入書室!”他急怒交迸,不覺之間,用力甚大。

雪梅隻覺腕骨欲裂,痛得全身微微抖顫,急急說道:“公子,你先放開我,我……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上官琦手一鬆,放開了雪梅說道:“快說,唐先生如有損傷,非把你碎屍萬段不可。”

雪梅流淚說道:“小婢天膽,也不敢擅闖唐先生的書室……”

上官琦接道:“那你又怎麽知道唐先生暈了過去?”

雪梅道:“唐先生自己開了房門出來,呼叫公子,但隻叫出一聲,人就暈了過去。”

上官琦大感尷尬,道:“錯怪你了。”急急向書室奔去。

歐陽統似是已經忘去了疲倦,霍然挺身而起,追在上官琦身後。

急急行去。

兩人行到書室,齊齊為之一呆。隻見唐璿伏在書桌之上,案上堆滿繪成的圖案,正中一幅,足足有三尺見方,似是剛剛繪成,尚未來及移開,卻被吐出的一口鮮血沾染大半。

上官琦驚叫一聲,急急行近了唐璿身側,叫道:“大哥,你怎麽樣了?”他一連呼了數聲,卻不聞唐璿的相應之聲,不禁心頭大急,暗中運集了功力,一掌按在唐璿背後的“命門穴”上,左手卻探向唐璿的鼻息,隻覺氣息仍存,口鼻間不停地呼吸。

上官琦暗中用力,迫出一股真氣,攻人了唐璿的“命門穴”。

要知上官琦的功力,已然十分深厚,這一股真氣深入內腑之後,立時催動了唐璿的氣血,迅快地在全身通行。

隻聽唐璿輕輕歎息一聲,醒了過來。

上官琦急急叫道:“大哥醒醒,歐陽幫主來探望你了。”

仍在暈迷中的唐璿突然睜開了雙目,叫道:“歐陽幫主來了。”

歐陽統急急接口說道:“先生辛苦了。”

唐璿轉動一下神光盡失的雙目,憑藉兩耳聽覺,緩緩把一張臉探到歐陽統身前四五寸處,才停了下來,道:“屬下雙目視力已失,難見一尺外的景物,不知幫主駕到,還望恕罪。”

歐陽統眼看唐璿變成了這等模樣,心頭大慟,製不住淚珠兒奪眶而出,道:“先生不用客氣,快請閉上雙目養息。哪怕是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尋到使先生複明的藥物。”

唐璿淡淡一笑,道:“不行啦,縱然人世間確實有起死回生的靈丹,也無法使我生命延續下去。幫主不用多費心了!”

語聲微微一頓,摸索著坐了下去,道:“幫主來得正好,趁屬下回光返照,有幾句重要之言告訴幫主。”

歐陽統本是求謀而來,間幫中複興大計,見唐璿這等神情,早已肝膽欲裂,哪裏還能問得出口,當下說道:“先生慢慢他說吧,本座洗耳恭聽。”

唐璿道:“幫主不用灰心,滾龍王一時之勝,無礙於江湖大局。”歐陽統吃了一驚道:“先生你……”

唐璿接口說道:“你不用騙我了,要知我此刻已如油枯之燈,隨時可能熄滅去生命的火焰,但死前這一刻,我還能保持著清醒的神智。

幫主有什麽垂詢之事,盡管請說。”

歐陽統知他所說非虛,當下說道:“本座人謀不善,大敗在滾龍王的手中,傷亡慘重,元氣大損。”

唐璿點頭歎道:“滾龍王一方的傷亡如何?”

歐陽統道:“咱們常常陷入滾龍王的預布陷餅之中,以致還擊無力,也難調集人手和滾龍王展開一場決戰。唉!如非先生平日號令森嚴,幫中弟子們個個用命,隻怕這一戰,窮家幫早已經瓦解冰消了!”

唐璿揮手打斷了歐陽統的話,接道:“我知道了。屬下這回光返照的清醒,隻怕難以撐得多久時光,不能聽幫主多說……”一陣急咳,又吐出兩口鮮血。

上官琦急急扶住唐璿,說道:“大哥,你……”

唐璿搖搖手說道:“不要動我……”

上官琦駭然退開,不敢多言。

唐璿長長喘一口氣,道:“屬下能夠清醒多久,那是難以預料,幫主請用心聽了。”

歐陽統長長吸一口氣,振起精神,道:“先生請說。”

唐璿道:“屬下死後,幫主必得重用兩人。”

歐陽統道:“不知是哪兩個?”

唐璿道:“連雪嬌和上官琦……”又是一陣急咳,接道:“論智謀行略,那連雪嬌是唯一能和滾龍王抗拒之人,但她久為滾龍王威勢所懾,難以放手和滾龍王決勝於疆場之上,必得由上官琦從旁相輔,給予她拒敵的勇氣……”

歐陽統道:“本座當謹記先生之言。”

唐璿道:“連雪嬌雖然是女流之輩,但才氣縱橫,不讓須眉。幫主如不能以禮賢下士之禮對待於她,隻怕她難以甘心受用。”

歐陽統道:“先生薦介,本座自當對她優厚有加。”

唐璿道:“我死之後,身後之事已盡交上官琦辦理,幫主不用多費心了,隻要派幾個管理銀錢之人,但來人必得聽從上官琦的吩咐。”

歐陽統道:“先生放心,就是傾盡全幫財富,本座亦是不惜。”

唐璿道:“昔年本幫鼻祖手創此幫之初,立誌不聚積錢財,縱然取得的不義之財,亦必得散分與貧苦人家,故以窮家幫為名,但屬下死後這筆費用非同小可,傾盡幫中財富,也是不足應用。”

歐陽統道:“約略而言,先生大概需多少錢財?”

唐璿道:“估計所需,總在三百萬兩銀子之上。”

歐陽統呆了一呆,道:“這等巨大的數子,確非幫中所能取得,本座當另行設法籌謀,先生放心就是。”

唐璿接道:“我要在這座山莊為自己造一座巨大的墳墓。”

歐陽統道:“先生為窮家幫瘁勞心神,身後建築一座引人憑吊的巨大墓宅,那也是應該的事。”

唐璿淡然一笑,也不解說,接道:“還有一件,尚請幫主答允,那就是凡是參與此事之人,一律得聽上官琦的管理。”

歐陽統道:“這也不是難事,本座立時傳下令諭,凡是窮家幫弟子,隻要他用得著,任他挑選就是。”

唐璿道:“修建這座巨墓,用不著咱們窮家幫的人了。”

歐陽統道:“為什麽?”

唐璿道:“屬下已在圖案之上,詳細地注明了築建之法;隻要上官琦一人監工依圖建造,也就是了。”

歐陽統道:“修築巨墓,豈不要大批的工人麽?咱們幫中不乏此等人才,那不用求諸於外了?”

唐璿突然長歎一聲,道:“我這一生之中,從未做過絕事,這次為形勢所迫,不得不做了。有勞幫主下令,替屬下尋百名泥工,五十名鐵工,五十名木工,這些最好都是罪大惡極之人,個個都是該死之人才好。”

歐陽統呆了一呆,道:“何以這班人都要是罪大惡極的該死之人呢?”

唐璿道:“不敢欺瞞幫主,這班人依我圖樣築成巨墓之後,自己也是難以活得了。”

歐陽統道:“可是要把他們全都殺死麽?”

唐璿道:“雖非全都殺死,但也是活不成了……”語音微微一頓,接道:“我這巨墓圖案,設計得十分奇怪:凡是築墓的工人,有如春蠶作繭自縛,當他作完了工作之時,自身亦被活活困入了巨墓之中,墓中存糧,足供他們三年之用。”

上官琦隻聽得心頭微震道:“三年之後呢,這兩百人可都要活活餓死在巨墓之中麽?”

唐璿道:“不出三年,滾龍王定會拆毀去我這巨墓,這班人的生死,也隻好由他們了。”

上官琦心頭凜然,但卻未再追問。

隻聽唐璿接道:“連雪嬌、滾龍王總是有著一段父女之情。滾龍王雖有殺女之心,但連雪嬌恐難有弑父之意。這一狠一緩之間,常有千裏之差,是以兩人今後在江湖上的形態,恐將是一個互有勝負之局,似這般纏鬥下去,實難說要鬧到幾時才能休止。如若我不能在死亡之前安排下殺死滾龍王的陷阱,三十年間,天下蒼生大半無安寧之日,戰亂流離,劫難重重。”

歐陽統歎息一聲,道:“二百工人好尋,但他們卻未必個個都有該死之罪。”

上官琦接口說道:“如若那滾龍王三年內不來拆你之墓,二百工人豈不都要活活餓死在巨墓之中。”

唐璿道:“我生前縱容了滾龍王行霸江湖二十年,如若死時再不能下得毒心,又將為武林中造成三十年殺戮浩劫。”

歐陽統道:“先生心意既決,本座立時就傳令趕辦。”

唐璿道:“還有一樁事,萬望幫主記下。”

歐陽統道:“還有什麽?先生盡管請說。”

唐璿道:“此刻形勢,已萬難和滾龍王作正麵之戰,幫主最好能暫避敵銳。”

歐陽統道:“這個本座照辦就是。”

唐璿道:“在這段時期之中,還有一件為難之事。”

歐陽統道:“什麽為難之事?”

唐璿道:“屬下這座巨大的墓宅,工程雖然談不到浩大,但卻需要盡極靈巧,估計時限最快也要半年時光。”

他重重地咳了一陣,又吐出一口鮮血,接道:“在這半年時光之中,如若被滾龍王找來此地,不但要前功盡棄,今後數十年內也難再有製他之人了。”

歐陽統道:“本座當調集幫中所有的高手,守住這山莊要道,以防滾龍王率眾來犯。”

唐璿道:“如若幫主調集幫中高手來此地,那無異告訴滾龍王此地之密。”

歐陽統道:“那要如何?”

唐璿道:“幫主一麵要暫避滾龍王的銳鋒,不可和他正麵決戰;一麵要虛張聲勢,放出謠言,不惜傾盡全幫之力,洗雪失敗之仇;一麵派人和九大門派中掌門之人聯絡,擺出一副非打不可的姿態。”

歐陽統道:“本座記下了。”

唐璿人已不支,身子搖了兩搖,一跤跌摔在地上。

上官琦趕過去扶他起來,道:“大哥,你休息一會再說如何?”

唐璿淒然一笑,道:“我已經說不多,大概還可以說上十幾句吧……”一陣急咳,連吐了三大口鮮血出來。

歐陽統垂淚說:“先生之言,字字金玉,還有什麽,快請說吧!”唐璿道:“左、右二童,才堪重任,幫主不妨將二人躍於要位。”歐陽統道:“記下了。”

唐璿道:“薑士隱武功卓絕,但他太過高做,幫主如想用他,不妨以好友結交,他自會為咱們幫中出力。”

歐陽統道:“本座當照先生之意去做。”

唐璿道:“我已替幫主羅致了上官琦,但他隻能以客居身份從旁相輔,不可正式人幫……”一陣急咳,又是幾口鮮血吐出。

上官琦暗提真氣,右掌心頂在唐璿背後的命門穴上,道:“大哥,小弟助你一臂之力,有什麽話,快些說吧!”

唐璿隻覺一股熱流由身後攻了人來,將要中斷的元氣忽然一振,說道:“屬下死訊,最好暫不張揚出去。”

歐陽統流淚接道:“先生囑咐之事,本座件件照辦,先生請安心就是。”

唐璿突然抓住了上官琦的手臂道:“兄弟,今後三十年武林形勢和你關係相連,你要為天下蒼生著想了。”

上官琦道:“大哥放心,小弟都記下了。”

唐璿道:“那很好,扶我到榻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