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扭頭望向分隔台球房和大廳的拱門,大跛正穿過人流向我們走過來,高舉著酒杯,不斷請人讓讓他。我一回頭,安娜不見了。我隻瞥見出口處一抹亮片上衣的紅色,真難想象她能走這麽快。大跛倒是滿麵笑容,和安娜一樣,他也是一副獵豔的心態,衣服換成了黑色休閑西裝和黑色襯衫,再配銀色領帶,全然一副趾高氣揚的黑幫混混樣兒。

他順著我的目光看去,“她去哪兒了?”

“誰知道。”

“抱歉打斷你倆交心啦,不過我看她不太願意和你在一起。”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我不知道。之前路過斯萊夫泰連鎖酒店,想著你在貝克斯菲爾德人生地不熟,我可以陪你轉轉,最起碼為你介紹介紹布蘭迪酒吧。旅館停車場裏沒有你的車,我正準備給你留張字條,前台服務員說你已經退房了。我想起來你說家裏有急事,以為你已經出城了。然後我想,管它的呢,既然都來了,就來這裏碰碰運氣吧。一進門就看到你了,巧不巧?能請你喝一杯嗎?”

“不用,謝謝,我該回去休息了。”

“就一杯,來吧。你要夏敦埃還是白索維農?”他瞧見我的眼神,不禁大笑。“以為我不懂白葡萄酒?我說中了吧?”

“問問他們有沒有比剛才上來的酒品質好的?如果沒有,我寧願喝冰水。”

“馬上回來。”

看著他擠進人群,我忽然有了趁機開溜的念頭。好像不禮貌,他真心幫助過我,告訴我安娜的工作地點。在等他回來的空隙,我回味著安娜的話。雖然她沒有親口承認媽媽在戴斯受審時作了偽證,然而這是我從她話裏得出的結論,她並沒有否認。怪不得有兩個孩子如此無情。伊夫琳這麽做實際上害了自己的丈夫。對孩子們來說,沒有不在場證據等同於犯罪。作偽證是犯法的,除非是事實,否則她何必承認。在案件的追溯期內,她將受到起訴。而追溯期有多久,我一點沒概念。對安娜說的話不過為了讓她安心而已。事實是,即使她說了謊,對案件也不會產生任何法律影響,因為主要涉案人員赫爾曼·凱茨、特倫斯·戴斯均告死亡。戴斯的錯判被糾正了,然而伊夫琳私下對孩子說的話遠比法庭宣判更有影響力。想到這裏,我心中煩悶。另外還有時間問題:是什麽促使她突然坦白?這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她沒有公然指控他犯罪,她隻是說那麽一點點可能,把疑惑的種子播進孩子的心裏。時隔多年,幾乎不可能查出當時的真相。

周圍的人聲逐漸變小,一陣熱烈的掌聲之後,響起了男歌手的聲音,我以為是自動點播機。這時大跛回來了,遞給我一杯白葡萄酒。“是伊桑。”

“不可能吧。”

我走到門口,向小舞台望去,舞台燈光已經亮起,那裏一定是樂隊表演處。坐在木凳上的伊桑沐浴在一束燈光下,低頭撥弄著吉他。待人們安靜下來,他開始唱歌。他的衣著和我下午見到他時一樣:牛仔褲,沙漠靴,白色長袖T恤,胸前的扣子隻扣了一半。但他已經完全不是下午和我談話的那個人,他的聲音一下子把他從凡夫俗子變成天外來客。我眨眨眼睛,努力把眼前的人和幾小時前見過的人合成一個。他的聲音飽滿深沉,台風隨意瀟灑,直擊心靈的歌曲更是令人動容。是樂隊的技術嗎?或許他天生就有巨星的風範。他是那麽耀眼,深深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中,仿佛天地間別無他物。

我望望四周,所有人為他心醉神迷。這個簡陋的舞台似乎配不上這位巨星。他的神情是如此悠然自得。我猛然醒悟,所有人都是為他而來。大廳裏擠滿了專程來看他表演的狂熱歌迷和忠實粉絲。這種感覺我也曾有過,很多年我才漸漸看透了幻象,認清了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