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以稀為貴

解決完了班使職責,徐冉鬆氣了一陣日子。東宮那邊傳話來說,讓她準備一下,依禮製要去宮裏一趟。這月逢八號,學堂放假,是個天高氣爽的好日子。在這個大家都在外出去散心的日子裏,徐冉牛氣十足地準備去見麵聖了。

東宮派人來接徐冉。

徐老爺一大早就請了最好的妝娘,從頭到腳將徐冉打扮了一番。為了掩人耳目,徐冉戴了帷帽,裹得嚴實,站在徐家後門同徐老爺告別。

徐老爺叮囑道:“冉冉,見了官人,千萬莫緊張,官人問你什麽,你便答什麽。”

徐冉點點頭,一想到等會就能見到這個國家最高統治者,那心情,就跟要和習大/大會麵一樣,既激動又緊張。

轎子抬得很穩,徐冉坐在轎子裏,一動不動地坐正,生怕弄花了今天的裝束。

早上她起得太早,蒙蒙睡意襲來,本想閉著眼小憩一會,方方正正地坐著,一下不留神便睡著了。

轎子一路入東宮,太子已穿戴好準備出發。

馬車在旁邊等著,小太監朝停著的轎子看一眼,心想怎麽沒人出來,往前輕輕喊一聲,無人應答。

準備再次開口時,身後卻有一人施施然走上前,小太監一瞧,哎呦,是殿下。

小太監不敢湊得太近。東宮眾人皆知,殿下不喜歡別人太過靠近,怕髒。有幸近身伺候著的,每天至少需換五六套宮衣,身上不能有一丁點異味,渾身上下都幹幹淨淨的,才能過眼。

小太監隔了三尺的距離,聲音不大不小,低頭道:“稟殿下,轎裏的娘子,怕是沒聽見請聲呢。”

太子沒理會,徑直往前走,在轎門前停下。

“玉杆。”

輕輕一句吩咐,宮人立馬手忙腳亂找來玉杆。玉柄處攏了好幾層帕子,這才敢遞過去。

太子執玉杆挑起轎簾,朝裏看了一眼,竟是睡著了。

“不曾想,世上竟有人能坐著睡著的。倒真讓孤開眼了。”

徐冉正睡得迷糊,懵懵懂懂間聞見一冷玉落地般的聲音,語氣清高傲慢,不可一世。駭得她咻一下睜開眼。

竟是太子。

徐冉慌忙從下轎,一時沒注意,勾住了轎欄,啪地一下往前倒。又一次投入太子殿下高冷的懷抱中。

眾宮人倒吸一口冷氣。

怎麽辦,小娘子衣服沒換就敢碰殿下,殿下定是要發火的!殿下發起火來,那可不是一般的可怕,簡直堪稱滅頂之災啊!

徐冉明顯感受到對麵人的不自在。

感覺學神全身上下都僵硬了哦……

她準備往後挪挪腳,順便收回手,抬頭卻瞥見太子越瞪越大的眼睛。

浩瀚之星,深邃墨黑。就連生氣的時候,顏值都能保持一如既往的高水平呢。

徐冉索性不敢動了,準備靜候著太子將她揪開。

太子卻在這個時候開口了。

“沒有下一次了。”

又冷又寒,如皚皚白雪。

徐冉回過神,對方已經抽身離去,離去前還特意暗示了一個特別奇怪的表情。

那表情好像在說——“知道你是故意的別裝了!”

天呐,學神難不成以為她是故意要吃他豆腐嗎!

等太子再次返回時,已經從頭到腳重新換了一身,冷漠地指了指她,讓她上馬車。

上了馬車,徐冉望著遠遠坐在另一頭與她遙遙相對的太子,覺得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

“殿下,我真不是故意要摔的!”學神你千萬別誤會!

太子閉目養神,輕描淡寫拋出一個“哦”。

絲毫沒有理會她的意思。徐冉憂傷地坐正身子。

片刻後。

馬車氣氛尷尬得不能再尷尬。

徐冉話嘮症再次上線。

“我還以為直接乘轎子進宮,沒想到會先來東宮。”所以睡著了摔倒了她也沒有料到嘛。

太子:“哦。”

徐冉撩了馬車,望著一路車窗外駛過的皇宮,指著九重宮牆外恢弘大氣的建築,小聲道:“皇宮真的很漂亮啊。”

太子:“哦。”

徐冉繼續看風景。

數秒後,一隊皇宮侍衛交班,自宮牆內而過。徐冉眼尖,一眼望見徐豐在隊伍裏麵,興奮地喊起來:“殿下你看,那是我哥!”

太子:“哦。”

這一次,不止是哦一聲,他還伸出修長的手指揮了揮,示意她將車簾拉上。

徐冉屁顛屁顛地拉好車簾。

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等回家了再同她哥寒暄也是一樣的。不過啊,她哥穿起侍衛服,還真是大寫的帥!

不遠處的徐豐打了個噴嚏。下意識往四周一望。好像有人在喊他?

徐冉坐回原位,瞥著目光小心翼翼往馬車另一邊看去。

好歹學神願意哦一聲,這證明他還是有耐心聽她講話的。兩個人要處兩年,雖然每七天才見一次麵,但好歹也是盟友了,還是得搞好關係才行。

而且,這位可是未來皇帝!現在不趁機抱好大腿,更待何時!

不要猶豫,盡情地討好學神吧!徐冉思來想去,絞盡腦汁地想要琢磨出能夠討好學神的方法。

改編流行歌歌頌他?拽兩句英文吸引他?跳個舞迷倒他?

鑒於學神的冷漠和擺在臉上的“生人勿近”,徐冉最終還是選擇放棄,準備乖乖閉嘴聽話。

哎,沒這個膽呐。

小心駛得萬年船,就算她有蘇翻學神的法子,也不敢真的上前蘇,萬一被人當成妖怪處理,那就虧大了!

官人在正華殿書房接見他們。

同徐冉想象中不一樣,官人棲居的宮殿並非金碧輝煌,神聖不可侵犯的那種。而是走得溫和淡雅路線。

進屋的高幾上甚至擺了一株粉紅桃花,與釉白的瓷瓶兩相映襯。很是符合徐冉的少女心。

壓著頭屏著呼吸行了大禮,前頭傳來官人的聲音。

“以後便是一家人,隨意點。”

這嗓音,瞬間讓徐冉想起了她的高中語文老師。一個花了二十萬存款隻為買一套高級音響聽古琴樂的風一般男子。

徐冉抬頭一瞧,望見一個文質彬彬穿著龍袍的男人,年近四十,臉上卻沒有一絲歲月的痕跡。五官並不精致,一眼瞧去卻叫人覺得十分舒服,也就是所謂的順眼。

壓根沒有半點一國之君的威嚴,倒更像是江南文士。

徐冉不動聲色地朝太子快速瞅一眼,心中暗自對比。這兩父子畫風完全不同啊,一個溫和得幾乎沒有存在感,一個高傲得幾乎讓人不敢靠近。

賜了座,一左一右同太子挨著,兩人麵朝官人而坐。官人寒暄問了幾句,徐冉一一作答。問完了徐冉,官人轉頭同太子說話,流利的大白話立馬轉變為對仗工整的駢文。

徐冉怔住。

兩父子就這麽當著她麵,毫無壓力地對起詩文來。

好不容易聊完詩文,又談起劉閣老送上的折子。“燕國之亂,現已平定,新君登基,吾國自當遣使相賀。太子認為,該定何人前去燕國?”

太子道:“領邦之交,取決君主,君主更替,小心謹慎,方為上策。隱公元年,鄭國奪嫡,君主仲登位三月,繼君惠盟於燕。祭主歸來,惠率師城郎,攝位欲求,不書即位。彼時鄭之盟,燕三子京,非新君仲。此去賀燕,需巧謀慧眼之士,燕之權,在京在仲,一見分曉。”

官人點頭,“需多議慎定。”

徐冉全程呆滯狀態。

他們在說啥!好像是很重要的國家大事!難道不怕她泄密嗎,當著她麵聊政事真的好嗎!

談了半個時辰,官人終於想起徐冉。

“小娘子如今就讀經儀閣,兼顧禮訓,著實辛苦。”

徐冉連忙擺手,“不辛苦,應該的。”

官人知道她的渣成績嗎?徐冉偷偷瞄一眼,正好對上官人友好的目光。

唔,應該知道的吧?畢竟是兒媳婦,肯定會裏裏外外調查清楚的。那麽,他真的不介意兒媳婦是個學渣嗎?真的嘛?

官人微笑,“大典之上,朕靜候娘子風姿。”

說的是兩年之後的正式典禮了。

徐冉趕忙應下。心裏碎碎念,反正兩年之後就換人了。

等出了正華殿,太子領她前去後宮,向昆氏見禮。出門便是軟轎,與太子一人一頂,朝昭陽宮出發。

昆氏沒說什麽,象征性地同她講了幾句。甚至都沒有多看她幾眼。同太子說話時,語氣倒是甚溫和,溫和到有種“綿裏藏針”的感覺。

太子依舊冷冷的。

等出了宮門,徐冉以為事情總算完了,沒想到車馬一拐,徑直又往東宮奔了。

徐冉弱弱地問:“殿下,不是直接送我回府嗎?”

太子閉目,輕啟薄唇:“觀東宮後,自會有人送你回府。”

原來是要領著她去逛東宮。

車馬一停,太子往外準備下車,徐冉跟著下車,腳踏在半空中,太子回頭衝她道:“乘車觀宮,不必下車。”

然後就有宮人將她重新扶回去。還沒坐穩呢,進來一個大宮女,名叫素華,專門為她介紹東宮各所。

徐冉趴在車窗邊,望著太子離去的背影發呆。

他一個走在最高處台階,身後眾多宮人依次相隨。宮人們隔著一段距離,小心翼翼地,不敢太近也不敢太遠。

夕陽落在殿簷玉瓦之上,餘暉照耀的光暈攏成一團,一點點從他周邊散發開去,仿佛有無數的星點,將他重重包圍。

太子越走越遠,最後消失不見,一聲重重的殿門聲,阻攔了所有的目光。

徐冉指著前方那座宮殿道:“殿下住那裏嗎?”

素華恭敬道:“回娘子的話,正是如此,殿下一個人居於春和殿,除每日晨宮女太監進殿伺候打掃外,一般禁止外人進入。”

果然是個奇怪的人。那麽大的宮殿,他卻不許外人進入,一個人待著,難道不會無聊得發慌嗎?

“總要有人伺候梳洗啊之類吧?”

素華低頭:“挨著的西華殿,為殿下梳洗專用。”

徐冉在腦海中描繪學神每天早晚穿著中衣從一個宮殿遊**到另一個宮殿穿外衣洗漱的場景。

唔,好詭異。

逛了一圈,徐冉大致對東宮宮殿分布有所了解。其實她也就隻要記住兩座宮殿即可。

一是西華殿,她日後要接受禮訓的地方。為什麽和學神梳洗專用殿是同一個呢。從素華委婉的說辭來講,好像學神怕她弄髒其他宮殿,索性直接騰出西華殿左邊大間供她禮訓。

二呢,則是學神獨居的春華殿。素華小心叮囑,千萬不要擅自進入春華殿。重要的事情素華說三遍,徐冉妥妥記住了。

逛完東宮,徐冉乘著軟轎原路返回徐府。

一整天都是繃著的,回程的時候,才慢慢放輕鬆。

累死個人啊,簡直比讓她連寫兩頁算術還累。

回了府,徐老爺拉她去書房了解情況。徐冉無奈將今日所見所聞全部說一遍,徐老爺深刻了解今日見官人的細節,鬆口氣。

沒什麽大問題就好。

前廳來喊飯,兩父女往長廊走,準備去吃飯。

徐冉問:“爹,太子殿下是什麽樣的人呢?”

徐老爺默了默,許久道:“一個天下無雙的人。”

徐冉:“……”

她不是問這個!

徐老爺想到什麽,頗為擔憂地朝徐冉望一眼,“冉冉,殿下此生,最厭惡任何瑕疵之物,你……”

徐冉跳起來,“我很完美!”

是親爹嗎!真的是親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