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以稀為貴

兩人約定好,每日下學後,趙燕跟著徐冉回徐府,她將自己的筆記借給徐冉,徐冉則將《簡易算術》借給她看。

為了合理安排時間,徐冉向徐老爺請示,希望能將每日練字的時間往後挪挪。徐老爺不太高興,才堅持練了幾天,如今就消極怠工了。

然後徐冉又加了句,說是要先同同堂同學一起做完堂外題外加溫習功課,徐老爺一聽,高興了,大手一揮就準了。

冉冉如今願意同他人一起奮發進學,是好事。

等聽到每日一起讀書的是趙燕時,徐老爺又鬱悶了。

他同蕭氏有一樣的擔憂,這個趙燕啊……算不得是好學生。而且她爹趙長史,是貴妃那邊的人。

貴妃這人,那可不是什麽善茬。

徐老爺想了想,覺得還是不應該幹涉徐冉的交友自由,使勁往趙燕身上挖優點,終於找出個閃光點——至少這個趙燕,是個努力的人。

同努力的人一起,再怎麽,冉冉也是能學到一些東西的。

就這樣,全堂倒數第一和全堂倒數第三,開始了下學後一起溫習功課的日子。

如徐冉所想,趙燕的筆記很詳細。

厚厚一本,每一句都是重點,對應著每年考試的內容點。

徐冉先開始啃的,是帖經墨義的印本筆記。事實上,趙燕剛開始也隻願意將本借給她。到後麵,同她關係近了,這才舍得將周法與史學的印本借出來。

雖然是死記硬背,但徐冉也是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以背單詞用的遺忘曲線法來背誦,往往能夠事半功倍。

剛開始聽徐冉背書,趙燕總是覺得奇怪。

仔細觀察下來,發現徐冉背書,是有一定規律的。

先是背得很快,一次性過很多內容。然後慢慢放緩,複習前一天的內容,再然後又加快,然後又放緩。

這樣過了半個月,趙燕終是忍不住出聲問了。

“你這樣背書,能出效果嗎?”大家都是一句一句地背,背完之後,再去背下一個。徐冉倒好,不管背沒背完,每天一定會翻十頁。

徐冉一笑,將筆記攤開,遞到趙燕手上:“前麵三分之一的內容我都背完了,你隨便點抽。”

趙燕不太敢相信。她這本印本筆記,幾乎相當於正常印本的五倍厚度,而且字密密麻麻,內容甚多,要想背完前麵三分之一的內容,至少得花四五個月。就連她自己,也是啃了一年的時間才將這本背下的,而且還不能說是完全背下,需得時不時翻看,才能保證不遺忘。——雖然,不管堂下背得多好,隻要一上考場,她便會忘得一幹二淨。

她隨意翻了幾個容易背誦的點,徐冉一一對答如流。

趙燕一愣,打亂順序,先問後麵的再問前麵的題,徐冉仍然可以流暢答出。

趙燕不信這個邪,索性從頭開始抽背。她這一抽背,一個鍾頭便過去了。

徐冉背得聲音都快嘶啞了,喝了好幾壺茶潤嗓子,本來想打斷趙燕,但一見她興致衝衝的勁,就沒好意思開口了。

往裏間廂房跑了三趟方便,第四趟出來時,一眼瞧見趙燕趴在門口盯她。

徐冉一怔,頗為尷尬。

……趙燕不會是偷窺狂吧,為什麽連她上茅廁都要守著……

“這房是用來如廁的,你在書房等著我便好。”

趙燕點點頭,然後頭也不回地踏進去,問:“我也要方便。”

徐冉在門口等她。

等趙燕出來時,一臉茫然,嘴上念念有詞。徐冉以為發生什麽了,一湊近聽清趙燕嘴上念叨的是什麽,就有點窘迫了。

趙燕念叨的是:“到底將書藏哪了,怎麽都找不到呢?”

得,估計是以為她偷偷藏在更房裏作弊呢。

徐冉隻好解釋:“趙娘子,我沒有在更房裏藏書,真的隻是去方便而已。”

趙燕皺眉,將心裏的話問了出來:“你要是沒作弊,那怎麽會背得這麽好,根本講不通。”

徐冉攤開手,“沒什麽講不通的,我隻是將它們全部背下來了而已。”

趙燕眼裏尚有疑惑,問:“真是你自己背下來的?”

徐冉點頭,神情不能更認真。

開玩笑,想當年她可是憑借好記性叱吒整屆高中文科部的。

趙燕低下頭,為自己的多疑而愧疚,抿嘴道:“我不該懷疑你的……不好意思。”

徐冉笑了笑,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等回了書房,趙燕支支吾吾的,一看就是有事相求。徐冉最不喜歡兜圈子了,直接點破:“趙娘子,你有什麽話就直說。”

趙燕咬唇道:“能教教我怎麽背書嗎……”她在死記硬背上花的時間太多,而且背誦效果不盡如人意。若是能像徐冉那樣,半個月的時間便能背下三分之一的印本,那麽她就能騰出大量時間,去複習更為薄弱的科目。

徐冉想了想,答應了。卻並未立馬將自己的方法告訴她,而是朝書架而去,取了本《本草綱目》。

每個人的短時記憶力都不同,有些人好有些人一般,得先測試趙燕的短時記憶,才能製定後麵的背書量。隻有每次任務的背書量恰當,才能最大效用地發揮記憶法的效果。

徐冉問:“這本你背過嗎?”本草綱目是醫科類,一般幼學學堂都不會設這個科目,隻有諸科高學才有。

趙燕果然沒有背過,搖搖頭。

徐冉隨便翻開一頁,一邊讓紅玉在旁打著拍子,整整三百下,每秒一次,剛好五分鍾。一邊叮囑趙燕,集中注意力背下盡可能多的草藥名與詞條解釋。

拍子打完了,徐冉讓趙燕停下,抽背她方才看過的內容。

能完整背出的隻有十五條。

然後徐冉開始提筆,畫了一張周期圖表。

人的記憶周期分八個點。五分鍾,三十分鍾,十二個小時,一天,兩天,四天,七天,十五天。

前三個屬於短期記憶的範疇,後麵五個屬於長期記憶的範疇,要想事半功倍地背下盡可能多的內容且不遺忘,最好是根據遺忘周期來分配背書內容。

徐冉算了算,將趙燕五分鍾能背下的內容長度標記出來,五分鍾背完後迅速進入到下一個五分鍾,等到背到第三十分鍾的時候,然後從頭溫習。如此循環,每天背個一鍾頭,然後等第二、四、七、十五天的時候,依次複習之前背過的東西。

“以你的這本印本為例,假設你從沒有背過這本印本,那麽花一個月的時候,你可以背下其中六分之一的內容。”

趙燕反問,“我記得你是半個月時間,便能背下三分之一的內容,為什麽到了我這裏,需得多花幾乎四倍的時間呢?”

徐冉拿了書給她,讓紅玉打拍子,也是三百下。然後隨意讓趙燕隨意挑了個段,拍子停,徐冉背出的詞條是趙燕的三倍。

“同樣的時間,你背了十五條,我背了四十五條,好比吃東西,有人能一口氣連吃十碗飯,有人卻隻能吃一碗飯,現在讓他們解決同樣多的米飯,自然是那個吃的多的人,用的時間少。”

趙燕臉一紅,“是了,你比我聰明。”

“我隻是記性比較好而已,談不上聰明。”徐冉想到什麽,吐吐舌道:“再說了,哪有考倒數第一的聰明人。”

趙燕被她逗笑,“你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以前沒發現,這些日子接觸下來,越發覺得徐家娘子同別人不一樣。怎麽說呢,和她相處,總會讓人覺得很舒服。

說實在的,她是有些羨慕徐娘子的。自新會年開學以來,無論課堂上夫子如何批評徐娘子,抑或是她的堂外題得分有多差,她從來不曾抱怨。

同徐娘子一起溫習功課以來,徐娘子說的最多一句話便是“下次會更好。”

趙燕想,要是她能像徐娘子一樣,或許考試時就不會緊張了。

趙燕拿著徐冉給的計劃圖表一看,上麵寫得清清楚楚,每天背多少內容,什麽時候進行溫習,一目了然。

趙燕不禁感歎,雖然徐娘子自謙,但是她是真的覺著徐娘子聰慧。而且,她隱隱覺得,雖然徐娘子現在排名末尾,但是她很快就會衝上去的,名列前茅也是大有可能的。

趙燕拿了計劃圖表回去,將信將疑地試了半個月,果然比她以前背書要快多了,而且背過的內容不容易忘記。

趙燕高興之餘,平生第一次有了自信,讓趙老爺抽背功課。

竟然全部都答出來了。

趙老爺驚訝於她的進步,同時又很擔心。

阿燕背得這麽好,該不會是晚上熬夜偷偷起床背書吧……

趙燕一看趙老爺的臉色,便知道他肯定又在瞎猜了。於是出言道:“爹,最近我得了個方法,是徐二娘子教我的。不僅背書的時間用得比以前少了,而且還能背下更多的內容。”

趙老爺一聽徐二娘子,下意識脫口而出:“哦那個交白卷的徐二娘子啊,最近你總往徐府跑,說是要跟她一起溫習功課,我還擔心來著,心想你怎麽跟她玩一塊去了?怎麽,難不成她還能教你什麽有用東西?”

趙老爺這話一出,趙燕可就不愛聽了。

她是個講義氣的姑娘,徐冉對她好,她定是要百倍還回去的。既然認定了徐冉是朋友,那麽就不能讓人說她壞話。當著麵就更不行了,哪怕這人是親爹。

趙燕反駁:“等爹你見識過徐娘子背書的功夫,隻怕就不會這麽說了。她可聰明了,尋常人花一鍾頭才能背下的東西,她隻需片刻的功夫,便能記下。而且她還總結出了一套方法,專門用來背書的。”

趙燕一邊說,一邊拿出當日徐冉給她畫的計劃圖表。順便取了本《本草綱目》,學徐冉那日一樣,拉著趙老爺就開始讓他背詞條。

趙老爺難得見趙燕主動湊上來搭話,平時這個女兒因為考試上學的事情,回了府就將自己悶府裏,基本不同人講話的。既然她要玩鬧,那就陪著吧,反正也耽誤不了多長時間。

趙老爺抱著玩樂之心,樂嗬嗬地開始背。

等背完了,趙燕根據她爹背下的詞條,有模有樣地填了個計劃圖表,“爹,你最近不是要整理百家文匯嗎,你可以用這個方法,試著背一下,說不定就全記下了。”

說起百家文匯,趙老爺就有些頭疼。

當今成年皇子就兩位,一位是譽滿天下的太子殿下,一位則是寧王殿下。太子殿下為先皇後所出,皇後駕崩後,官人為其守孝一年,一年後續納貴妃昆氏,寧王則乃昆氏所出。

相比於民心所向的太子殿下,寧王就顯得略為平庸了。但就是這樣平庸的皇子,卻是他要輔佐的。

哎。趙老爺歎一口氣,論起輔佐也說不上,他隻不過是個小小的長史,朝堂上也沒他說話的地。隻不過是在編書收集古籍上,稍微能夠出點力。

這一次,寧王為了在官人麵前表現,命人修著百家文匯,重任便由他這個平時沒什麽用隻會編編書的長史擔著了。

百家文匯的編著才剛剛開始,作為總負責人的趙老爺,不但要準確無誤地分配工作,而且還要記下所有年代詩詞歌賦出現的方言種類,自平成一年起,到元慶二十三年,期間所有出現過的詩詞歌賦,都得一一收集成冊。

總而言之,趙老爺是需要記很多東西的。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趙老爺開始根據徐冉的方法記東西。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逢人便將徐冉的這套記憶圖表介紹給一同編著的同僚,簡直無時無刻不在安利。

就連一向不怎麽敢上前搭話的徐老爺,這一回他也到跟前去說了個話,開口便是:“徐老爺教女有方,後生敬畏。”

徐老爺怔了幾秒,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誇讚,有些莫名其妙。介於前陣子老是有人當麵誇他家冉冉背過去就說大實話,徐老爺下意識就想,趙長史這話,是不是在嘲諷什麽啊。

趙長史雖然同徐老爺不是一個政治陣營的,但平時也沒什麽交集矛盾。所以說些誇讚的肺腑之言,也不用忌諱什麽。

趙長史將前陣子徐冉教趙燕的記憶圖表一說,言辭之中滿是讚歎,為了表達他到底有多麽得驚訝,甚至將一開始不看好徐冉的心態也說了出來。

徐老爺抿抿嘴,自動過濾掉那些他不想聽到的話。

於是趙長史今日的這番言辭,在徐老爺耳裏就變成了——“您的女兒很牛掰,牛掰牛掰最牛掰,天底下怎麽會有如此牛掰人物,簡直是世間第一牛掰啊。”

徐老爺悶著頭就回了府,一踏進屋子,朝服都來不及換,直接就喊了尚在關禁閉的徐冉到書房來。

至於徐冉為什麽會被關禁閉,這事還得從半月前學堂新會年的第一次月考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