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眾人沉默,龍初夏將那鏈子舉起來:“這個查得怎麽樣了?”

“我查過很多資料,都查不到這個東西,也許隻是件普通的飾品。”

“不,陳冬梅死的時候將它握在手中,一定有某種因由。”龍初夏說,“對了,陳春花怎麽樣了?”

“得了很嚴重的精神病,話都不會說,誰都不認識。”司馬凡提皺著眉頭。白小舟插嘴道:“被人封在瘡裏,不瘋才怪。”

“這件事我會繼續跟進,不過恐怕隻能成為一樁懸案了。”

龍初夏低頭看著手掌中靜靜躺著的鏈墜,她有種奇怪的預感,這個鏈墜背後,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以及,一個可怕的人。

白小舟醒過來的時候殘陽正照在她的窗戶上,將她藍綠色的窗簾照出一種怪異的金色。

她剛剛夢見了外公,她已經很久都沒有夢到外公了,在她的記憶中,外公一直都是溫和而慈祥的,唇邊總是帶著看破世事的微笑,仿佛世上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

可是在今天的夢中,她卻看到了一個滿麵愁雲、悲傷憂愁的外公,夢中她仿佛躺在一個大缸子裏,外公一邊將藥草往她身上撒一邊歎息。

房間裏似乎還有另一個人,他隱在陰影中,看不清容貌,但她能夠感覺到從他身上彌漫出來的巨大悲傷。

爸爸。她在心中低低地說,爸爸,是你嗎?

“師父,小舟他真的能活過來嗎?”

外公沉默不語。

“求求您,師父,您一定要救救小舟。我已經失去了音兒,我不能再失去她。”

白小舟拉開窗簾,看著窗外的景色,外麵種了一棵香樟樹,暗香浮動,樹枝搖曳,將夕陽的光芒割得破碎不堪。

音兒。她在心裏默默念這個名字,她的母親,就叫衛音君。爸爸說的是媽媽嗎?他說他已經失去媽媽了,是什麽意思?

她忽然覺得很害怕,抱住自己的雙肩,心裏的不安愈加強烈。

客廳裏傳來敲門聲,她打開門,看到一個年輕女孩。女孩穿著T恤牛仔褲,戴著一個遮陽帽,笑容可掬:“請問你是白小舟嗎?”

白小舟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是?”

“我叫韋妍妃。”女孩說,“請問衛天磊衛先生是你外公嗎?”

白小舟萬分詫異:“你認識我外公?”

“是我爺爺認識。”韋妍妃說,“我爺爺曾在戰場上見過衛先生,衛先生對他有救命之恩。”

白小舟將她迎進屋內,她從背包裏取出一個包裹,拆開紅綢包袱皮,露出裏麵的紅木箱子,箱子上雕刻著一枝紅梅,梅梢頭站了一隻畫眉,應了那句‘喜上眉梢’的景兒。韋妍妃小心翼翼地打開蓋子,裏麵是一塊圓柱形的東西,上麵生滿了銅鏽,好像是什麽東西的部件。

“這是什麽?”白小舟問。

“這是我爺爺的寶貝,我爺爺去年去世了,囑咐我一定要找到衛先生的後人,將這個交還給他。”

白小舟奇道:“為什麽要還給我們,難道這是我外公的東西?”

“這是爺爺和衛先生一起在戰場上找到的,它是古代一種火器——子母銃的部件。”

白小舟小時候在外公家裏看過一本古書,名叫《武備誌》,裏麵記載了明代各種各樣的火器,那時她大為驚訝,沒想到在三百多年前的明朝就有了這麽多熱兵器。子母銃又名子母百彈銃,是明朝後期創製的一種10管槍。銃身由10支銃管平行箍成。1管居中,長1.5尺,9管繞其周,各長5寸。單管用精鐵打造,10管合用一根木柄,管中裝有火藥與若幹枚小鉛丸,有火線通出,並將各管的火線總連一處。作戰時,由體壯力強的士兵發射,一次可射百彈,具有較大的殺傷力。

白小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將這件古代火器的零件拿在手中,遂反複觀看:“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

“你聽說過陰兵嗎?”韋妍妃嚴肅地說。

“在小說裏看過,好像有陰兵借道的說法。”

“戰場是一個戾氣非常重的地方,古戰場所在地一般都有怪事。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英軍駐紮在某座古戰場,半夜站崗的士兵看見一名中世紀騎士手拿長矛,騎著戰馬在營中快速跑過。古書中也多有關於半夜行路,在古戰場附近看見兩軍交戰,或者軍隊整齊開過的記載。我爺爺在邊關戰場上就遇到了這樣的怪事。”

韋妍妃的爺爺名叫韋豐羽,那時候還是個二十不到的小夥子,剛一參軍就被派去了邊關。他記得那天是立秋,天氣漸冷,他所在的連隊被派去某處執行任務。夜深人靜,他們的隊伍在山路上前行,四周隻有沙沙的樹葉聲。

這是他第一次執行任務,當然有些害怕,時不時地看看四周,總覺得那些峭楞楞的樹叢中會跑出什麽東西來。

隊伍忽然發生**,前麵傳來消息,說是抓住了個什麽人。過了一會兒,連長叫他過去,他看見一個中年人,大概三四十歲,穿著平民的衣服。麵容英俊,目光如電,韋豐羽第一印象就覺得這人絕對不簡單。

連長說這個人自稱是來研究古文物的,身上還帶有某大學的證件,是個什麽教授,名叫衛天磊。連長一時分不清他究竟是真平民還是敵軍細作,自然不能隨便放他走,決定帶著,如果有命回去,再查清他的身份。

韋豐羽就是被叫來看守他的。

韋豐羽老大不高興,他從來不喜歡這些知識分子,覺得教授老師都是驕傲得鼻孔朝天,對這個人也沒有好臉色。衛天磊似乎不以為意,一直在自說自話。

“這麽晚了還行軍,恐怕不太好啊。”

韋豐羽瞥了他一眼:“緊急任務,不分晝夜。”

“就算再緊急,一到了三更也該休息,等過了三更再走。”衛天磊說,“否則衝了陰煞,有百害而無一利啊。”

“什麽陰煞陽煞的!”韋豐羽怒道,“你再說這些封建迷信的東西,小心我不客氣!”

衛天磊冷笑一聲,沒有再說話。

也不知走了多久,韋豐羽身邊的一個士兵忽然趴在地上聽了一陣,神情緊張地向連長報告:“有馬蹄聲從前方來了。”

這個士兵以前是長白山裏的獵人,聽走獸腳步聲最得力,連長自然不能不信:“難道是敵軍?大家做好戰鬥的準備!”

他安排士兵隱藏進路旁的樹叢中,韋豐羽聽衛天磊說:“果然衝撞了陰煞,這下子麻煩了。”

眾人凝神屏氣,等待著這支神秘的軍隊到來。馬蹄聲越來越近了,一種詭異的氣氛在軍中悄悄彌漫。有人低聲說:“真邪門兒了,聲音這麽近了,怎麽沒見到人?”

韋豐羽想說什麽,被衛天磊按住了:“別說話。”

馬蹄聲愈加近了,眾人能夠感覺到一支隊伍已經來到麵前的山路上,可是什麽也看不到,那踏踏的馬蹄和四周沙沙的樹葉聲混合在一起,像一部恐怖電影。

“見鬼!”韋豐羽低聲喝罵,衛天磊猛地捂住他的嘴。他聽到那支看不見的隊伍中似乎走出了一匹馬,緩緩來到自己所潛伏的草叢,他甚至聽到了駿馬所打的響鼻。

氣溫仿佛一瞬間降低了好幾度,一絲寒意在他的脖子上繞來繞去,韋豐羽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夥子第一次感覺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懼。

“夜半行軍,這都是上頭的命令。”衛天磊低聲說,“見怪勿怪。”

馬蹄聲繞著兩人轉了半圈,終於轉身遠去。待那馬蹄聲消失在山路的盡頭,整支連隊的人都嚇出了一身冷汗。

“連長,這不會是真見鬼了吧?”一個戰士壓低聲音問。

連長臉色有些白,但又不敢說真的見鬼了,那是犯政治錯誤。他正猶豫著該怎麽回答,一回頭看見衛天磊站在身邊,連忙往他身上一指:“衛教授,你既然是教授,一定懂得很多,快給大家講講,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韋豐羽有些擔憂地看著他,剛才衛天磊也算是救了他一命,要是這位神神道道的教授真說出些犯忌諱的話來,以後就算能活著回去,恐怕也有麻煩。

衛天磊淡然笑道:“這裏是古戰場,自古以來戰亂不斷,大大小小的戰爭少說也有幾百場。這一帶的岩石裏含有一種名叫四氧化三鐵的磁性物質,可以記錄聲音。一旦各種條件符合,就會播放出來。”

他說得有理有據,雖然在場的大多數人都聽不懂什麽氧什麽鐵的,不過都很信服。連長滿意地點頭:“教授就是教授,比我們懂得多啊。大家都不要害怕,要用馬克思主義哲學武裝自己,世上根本就沒有鬼。”

衛天磊默默聽著,笑而不語。

軍隊開拔,韋豐羽再次打量麵前這個男人,覺得他更加高深莫測。

翻過一個山頭,四周樹木愈加茂密,鬆濤陣陣,樹動影搖。衛天磊忽然步子一頓,攔住韋豐羽:“不好,有埋伏。”

話音未落,槍聲大作。韋豐羽被衛天磊拽進旁邊的岩石後,以岩石作掩護。他聽見連長在大喊,頭頂槍炮聲不絕,戰友一個個在身邊倒下,他恐懼得渾身都在發抖。衛天磊猛地一拍他的肩膀,厲聲道:“不要怕,越怕死,越容易死!”

韋豐羽看著他的眼睛,忽然覺得血氣上湧,後麵的事他記得不是很清楚了,隻記得那是一場惡戰,衛天磊總是如影隨形地跟隨著他,好幾次他以為自己死定了,都是衛天磊救了他。

這個男人就像有法術一樣,總是能夠化險為夷。

韋豐羽所在的連隊遭到了重創,殘兵退到山中,借助山勢隱蔽。空氣中彌漫著火藥的味道,韋豐羽靠著一塊岩石,累得直喘氣。

“你不是曆史教授吧?”他問身邊的衛天磊,衛天磊笑道:“我是什麽人很重要嗎?”

“這是戰爭時期,一個人的身份當然很重要。”

衛天磊望著擦亮的天空,朝鮮的日出很美,金色的光從遙遠的山坳間透出來,為起起伏伏的山脈塗上了一層耀眼的光彩。他淡然道:“我隻是一個旅人,喜歡四處流浪,管管閑事,聽聽故事。”

“你沒有家人嗎?”

“孑然一身。”

“我有個媽媽,年紀大了,身子有些不方便。”他抬起頭,眼睛有些紅,“如果我不能活著回去,就沒人能照顧她了。”

“你參軍之前該娶個老婆。”

“誰知道能不能活著回去,娶老婆是害了她。”韋豐羽側過臉來看他,“你呢?你沒想過安定下來,娶妻生子?”

衛天磊俊美的眸子裏有些難以理解的悲傷:“永遠不會有那一天了。”

“為什麽?”韋豐羽心想他不會有什麽隱疾吧。

“我最想娶的那個人,已經死了。”他撲向韋豐羽,將他按倒,一顆炮彈在不遠處炸開,炸飛了兩個士兵。

追兵到了,連長受了重傷,還支撐著指揮大家反擊。韋豐羽看了衛天磊一眼:“你走吧,你沒有必要跟我們一起死。”

“等等,你不覺得奇怪嗎?”

“怎麽?”

“明明天已經亮了,怎麽天色越來越暗?”衛天磊抬頭看天,仿佛有一把刷子,將原本蔚藍的天空一筆一筆擦得黝黑。

“要下雨?”

衛天磊皺眉:“有點兒不對勁。”

敵人的軍隊推過來了,槍聲也越來越近,容不得士兵有半點兒的時間顧慮天氣。韋豐羽投入戰鬥,出生入死了好幾回,才發現和衛天磊走散了。

他或許逃了吧!他在心裏想,逃了也好,活著就好。

身邊不斷有戰友倒下去,死了的自然不管,還有一口氣的就被抬進後麵的山洞救治。連裏沒有帶多少藥物,誰都知道,被抬進去的都免不了一個死字。

敵人的火力越來越強,連長讓大家往後撤,他殿後。韋豐羽等人一直退了幾十裏地,退到了懸崖邊上,已經無路可退。連裏的指導員陰沉著臉,手中緊握了槍,對剩下來的人說:“同誌們,準備殉國吧!”

“指導員,後麵有人上來了。”

指導員拿過望遠鏡看了看:“是連長跟過來了。”

草叢動了動,一個人爬了上來,果然是連長。指導員連忙問:“其他人呢?”連長一臉血汙,對眾人說:“都犧牲了。不過大家不要擔心,我們已經聯絡上了總部,很快就會有援軍過來。”

這個消息令士氣大振,眾人又看到了生的希望。敵軍圍住了那座山峰,士兵們在連長的帶領下,借助地理優勢,據守了一天一夜,直到最後子彈都打光了,援軍還沒有到。軍心又開始動搖,山頂上剩下的也不過二三十人了。指導員壓低聲音問連長:“你真聯絡上總部了?”

連長點頭:“放心吧,我說援軍會來,就一定會來。”

夜色迷離,山下很安靜,敵軍似乎在休息,準備明天最後的總攻。韋豐羽抱著槍,靠著岩石,卻怎麽都睡不著。翻了個身,屁股上好像有什麽堅硬的東西,他刨開泥土,發現一塊鐵器,像是什麽東西上的零部件。他有些納悶,這東西看著眼生啊,上麵生滿了鐵鏽,想必有些年頭了,這荒山野嶺的,怎麽會有鐵器?

這個時候,他看到了一雙腳,一雙巨大的腳,穿著黑靴子,綁著褲腿。他抬起頭,看到一張凶神惡煞的臉和一身明晃晃的鎧甲。

鎧甲?

“援軍來了!”忽然有人大喊,他側過臉去看了看,再回頭時那個古怪的人已經不見了。他來不及多想,將那片鐵塞進衣服裏,借著掩體往山下看。

山下槍聲大作,伴隨著敵人的咒罵和尖叫,那叫聲有些怪異,像是看到什麽很可怕的東西。連長站起身,大喊:“同誌們,衝啊!”

他的呼喊喚醒了這些疲憊士兵的熱血,所有人都發了瘋似的衝下山去。

山下果然有一支軍隊在與敵軍酣戰,他們穿著軍人的衣服,渾身浴血,不要命也不怕死。敵軍似乎非常害怕,韋豐羽等人從山下衝下來,壓垮了他們身上最後一根稻草。他們尖叫著逃跑,一邊跑一邊喊著什麽。眾人想要乘勝追擊,但夜裏山勢險要,地形不明,不敢隨意亂走,隻能作罷。

指導員抹去臉上的汗水和鮮血,走過去問那支隊伍:“這次真是多謝你們了,你們是哪個連隊的?”

對方沒有答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你不是山子嗎?”忽然有人大喊。指導員回過頭去,看見一個驚慌失措的士兵:“你認識?”

那士兵睜大眼睛,用顫抖的語調說:“山子,山子是我們連隊的啊,昨天在山下的時候就死了。”

指導員心頭一驚:“你確定他死了?”

“肯定死了,還是我幫他合上眼睛的呢。”

韋豐羽說:“我看這些人都很眼熟啊,好像都是咱連隊的。”

指導員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再看那些人時,覺得他們的眼神都陰森森的。

“指導員,有件事我一直不敢說。”一個士兵低聲道,“我們從山下撤退的時候,我看到連長胸口中了槍,被人抬進山洞裏去了。按理說那麽重的傷,不可能行動自如啊。”

指導員額頭上開始冒出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連長呢?”

眾人四下尋找,都沒能找到連長。一回頭,那支奇怪的軍隊也不見了,隻剩下一地的敵軍屍體和空空****、幽暗陰森的密林。

士兵們開始**,指導員半天沒回過神來。韋豐羽大聲道:“我們回山洞去,找連長!”

一行人拖著疲憊的身體走了十幾裏山路,終於回到那個山洞,洞子裏充斥著濃烈的腥臭味,眾人一一看過去,終於在角落裏找到了連長。

他靜靜地躺在屍體堆中,無聲無息。指導員摸了摸他的脖子,又探了探他的鼻息,臉色更加難看:“連長……已經死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