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所以我常告訴你,要好好讀書,讀好書才能有出息。你看看那個掃地工,就是沒讀書的下場。明明幹的苦力活,領那麽點兒工資,可誇她兩句是‘美容師’,就真覺得自己了不起,掃個地還看不起人。為什麽呢?因為沒見識!書讀的少,別人說什麽都信以為真。你信不信?她心裏準覺得自己偉大得很呢,清早四五點起來掃地,‘這是了不起的犧牲精神!奉獻精神!’真這麽了不起,那些誇他們是‘美容師’的人,怎麽不自己來掃地?社會有分工,沒出息就攤上這活計,為了能讓他們安心工作,才冠上這樣那樣的美名,物質上獎勵不了,隻能在精神上催眠咯。喬宇頌,你千萬別像這種人一樣傻,知道吧?下學期就要高考了,你別還整天看什麽漫畫,好好考個大學才是正經事。難不成,你想像剛才那個人一樣,自以為是地掃大街嗎?”徐傲君說著說著,最終還是回歸到教育兒子方麵。

喬宇頌心想:喬振海在外省打工,開雜貨店的徐傲君隻有初中畢業的文憑,現在環衛工人要什麽文憑?起碼也是個初中吧?既然如此,為什麽徐傲君會這麽瞧不起環衛工?隻憑她現在開著一家雜貨店,被來來往往的人稱呼為“老板娘”嗎?

但或許,是越缺少、越崇拜,徐傲君萬分崇拜靠知識改變命運的讀書人,所以在思想上漸漸向那個團體靠攏。自己是不是其中一員不重要,但她絕對不願意仍是被文化水平拴住前進腳步的那一個了。

“我這輩子是沒指望了,但你還小,有的是機會。不趁著大好年華努力一把,難道將來要像我和你爸這樣嗎?每年花那麽多錢讓你讀書,給你報補習班,這個家最大的開支都在你的身上,你也不想想我和你爸這麽做是為什麽?”徐傲君走進農貿市場,頭一件事便是奔往蔬菜區。

麵對多日不見的新鮮蔬菜,徐傲君兩眼放光,像看見肉的餓狼似的撲了上去,完全中斷了她對兒子的教育。

喬宇頌拖著買菜車往前追,來到攤子前,已經看見徐傲君和菜販老板你來我往地討價還價,又和其他要買菜的客人爭論起來。

清晨的農貿市場格外熱鬧,天還是蒙蒙亮,商販和顧客們的熱情已經將整個市場烘托得熱火朝天。

喬宇頌很少來菜市場,這樣的場麵更是第一回 見。因為是農貿市場,菜販們來自城市周邊鄉鎮,各式各樣的鄉音不絕於耳,在吵嚷的環境當中,像是不同波段的頻率,占滿整個音頻。

因為太吵,他的心跳開始加速。果蔬、活禽、生肉、醬料的氣味飄**在冬日密集的空氣中,喬宇頌呼吸不到新鮮的空氣,胸腔漸漸變悶。

他強忍著不適,從一路過關斬將的徐傲君手中接過各式各樣的生鮮,放進買菜車裏。

喬宇頌跟在徐傲君的身後,卻覺得她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她一張一合的嘴巴口吐白蓮,化了濃妝的臉上神采飛揚,粗糙的妝感和周圍的環境混為一體,一顰一笑討盡菜販們的歡心。若不得歡心,她轉眼間又冷目橫眉,眉飛色舞的模樣像極了戲台上的花旦。

喬宇頌不能否認,他的媽媽徐傲君是個既漂亮又愛打扮的女人。她的美麗完全不礙著她融入生活,熱鬧的生活像錦,她是錦上的一朵花。

喬振海雖然常年在外打工,不過回到老家時,總喜歡陪徐傲君到菜市場買菜。喬宇頌猜想:盡管喬振海為了不讓徐傲君給客人洗頭,讓她關了理發店,開起雜貨鋪,但喬振海說不定也是被徐傲君這張揚的個性吸引著。

關於父母的羅曼史,喬宇頌了解的不多,但他知道,喬振海就是去徐傲君的店裏洗頭時,看上了這位巧笑倩兮的老板娘。

“哎,再買幾個玉米吧。你爸喜歡吃玉米。”徐傲君拎著手中裝滿食材的菜籃子往玉米攤子走。

喬宇頌拖著笨重的買菜車追上,問:“爸要回來了?”

“誰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萬一明天又下雪封路了呢?玉米能留著,先買了。”徐傲君說。

母子二人在菜市場逛了近一個小時,買菜車和菜籃裏滿是徐傲君防患於未然的成果,喬宇頌估摸著,哪怕再封路,這些食材也能讓他們熬到過年了。

等二人買完菜,路上的行人漸漸多起來了。

學生們還在放寒假,趕路的多是重新開工的上班族。

掃雪車在大馬路上緩緩地開過,吸引不少人的目光,眾人爭相拍下這難得一見的場麵。

喬宇頌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

“哎,這路也通了,啟行還不上課?又想收了錢不做事?”徐傲君忽然問,“那裏的老師沒給你通知,說什麽時候上課嗎?群裏沒消息?”

喬宇頌早已收到補習班複課的信息,可他不想去,所以沒有告訴徐傲君。突然聽見徐傲君問起,喬宇頌不禁心虛,他往不遠處看,隻見兩個中學生模樣的女生背著書包走在前麵,這才明白徐傲君為什麽會問。

“哦,我到群裏問問看吧。”喬宇頌敷衍道。

徐傲君催促道:“趕快問,寒假加強班的錢本來就比平時貴,停課一個禮拜,連個說法也沒有,這不是坑錢麽?”

喬宇頌唯恐她給培訓機構打電話,等她問出真相,不好過的就是自己了。“嗯,我回到家就問。”他連忙說。

遇到紅綠燈,徐傲君停下腳步。不知她想到什麽,突然嘟噥道:“一大早這麽穿金戴銀、濃妝豔抹的,一看就不是什麽好貨色。”

喬宇頌不知所以然,往四處望了望,見到馬路對麵站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妙齡女子,化著大濃妝,兩枚碩大的金耳墜在黯淡的早晨格外引人注目,這外形和徐傲君描述的相符。

徐傲君對路人評頭論足,喬宇頌已經習以為常,他和平時一樣,沒有搭腔。他隻希望等會兒人行道變為綠燈時,他們和那個女子擦肩而過,徐傲君不要再把心裏話說出口,免得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然而,交通路口的紅燈隻有六十秒鍾,在倒數十二秒時,令人震驚的事發生了——

站在那名女子身邊的一個男人突然衝向前,趁著女子絲毫沒有留意,雙手自她的身後分別扯下那兩枚耳墜!

一瞬間,女子的慘叫聲響徹整個交通路口。

隔著一條馬路,喬宇頌清楚地看見血光飛濺。

女子痛苦地捂住兩隻耳朵,隻顧得上哇哇大叫。

喬宇頌大吃一驚,眼看著男人搶完耳墜轉身就跑,立刻要衝上去追。

可是,他才邁開腿,徐傲君便緊緊地攥住他的手,惡狠狠地瞪他,問:“幹什麽去?”

喬宇頌訝然,道:“那個人搶東西了。”

“關你什麽事?”徐傲君壓著聲音道。

喬宇頌目瞪口呆。

“來人啊!搶劫!有人搶劫啊!”丟失了耳墜的女子回過神,捂著血淋淋的雙耳,大聲呼救。

清晨,路上的人本就不多,等沒留意的人反應過來,搶劫的人早已跑遠。

“搶劫啊!幫幫忙啊!”女子指著男人離開的方向,在原地急得跺腳。

比起幫忙,聽見呼救的人更多是茫然又好奇地望向她指的路口,還有人舉著手機朝女子拍照。

突如其來的事件把喬宇頌嚇了一跳,更令他震驚的卻是徐傲君的反應。徐傲君抓著他的手,完全沒有鬆開的意思,哪怕人行道已經轉為綠燈,為了不接近那名女子,她選擇拉著兒子往另一個方向走。

沒多久,路過的巡邏警察聽見女子的呼救,停車詢問怎麽回事。

很快,警笛響起,騎著摩托車的巡警朝男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但這時男人離開已經有兩三分鍾了。

“你看到沒?社會有分工,這種事有警察在,你摻和什麽?”徐傲君一手拎著菜籃子,一手拽著喬宇頌往家的方向走,“大過年的,人人都等著錢過年呢。大白天戴這麽兩個大金耳環,不搶她搶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