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在美國留下的習慣,午餐吃得十分簡單,十分鍾內完全能夠搞定。眼下,宋雨樵的當務之急,隻是找到一個空座位坐下而已。

宋雨樵瞧準了窗邊角落的一個位置,正往那裏走,忽然聽見有人在身後喊:“小樵!”

聞言,宋雨樵停下腳步,厭惡地閉了閉眼睛。

他不用回頭也能知道誰這麽叫他,全單位隻有顧晦之一個人敢這麽叫。

宋雨樵轉身,幽幽地看著他走到自己的麵前,沉聲道:“說過以後不要再這樣叫我了。”

顧晦之麵上一僵,窘促地笑了笑,說:“我忘了。”

他同樣端著餐盤,也是才來吃飯的樣子。不過,宋雨樵無意和他一起吃飯,於是先留在原地和他交談,問:“什麽事?”

宋雨樵的冷漠無疑讓顧晦之的麵上掛不住了,他臉上故作熱忱的笑容褪去,說:“既然碰到了,一起吃吧。”

“不了,我想一個人吃,正好有些事情要考慮。再見。”宋雨樵說完扭頭便走。

“小樵,”顧晦之立即跟上,對上他冷酷的目光,立刻道,“對不起。雨樵,我們談一談吧?好不容易任務告一段落了,大家都有時間。”

“告一段落不就是沒有結束嗎?科技永遠在進步,科研永遠在爭分奪秒,沒有盡頭。哪兒來的時間?現在是午休時間,工作上的事,等上班以後再說。工作以外的事,我和你沒什麽可談的。”宋雨樵快步往那個空座位走,無奈被顧晦之耽誤這麽幾分鍾後,空座被搶占了。

宋雨樵沉了沉氣,隻好另外找座位。

“我們到樓上去吧。”顧晦之建議道。

宋雨樵正打算上樓,但他不想和顧晦之一起。他不答,兀自往樓梯的方向走,餘光仍瞄見顧晦之跟著自己。

宋雨樵這幾天來的後悔在此時達到了巔峰,他後悔那天整個控製室歡呼成一片海洋時,顧晦之抱他,他沒有當場拒絕。

顧晦之是出於什麽目的,他不想揣測,但他本人僅僅是因為目標實現,激動得難以自禁而已。

興奮勁兒自然不會馬上過去,不過接踵而來的工作讓宋雨樵迅速冷靜下來。

等過後有人問起他和顧晦之的情況,提起在控製室裏發生的一幕,宋雨樵才後悔得後知後覺。

那時他的態度可能給了顧晦之某種錯覺,以至於兩人還在西部城時,顧晦之又開始找他,直到回了院裏,還不罷休。

“顧主任,”宋雨樵煩不勝煩,回頭道,“您能不能別再跟著我?”

顧晦之愕然,隨即皺起眉頭,直截了當地請求道:“雨樵,上次是我不對。那隻是我隨口說的,你知道,我有時候氣昏了頭,就會口不擇言。那隻是失誤而已,我不是真心要和你分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失誤’?那就是不夠精確了?”宋雨樵以為自己能夠冷靜,但顧晦之提起舊事,他的氣馬上來了,“愛得不夠精確,還在一起幹什麽?”

顧晦之哭笑不得道:“Honey,談戀愛不是搞科研,你別生搬硬套行不行?”

“不好意思,我隻談過這一場戀愛,沒有經驗參考,隻能生搬硬套。”宋雨樵冷冰冰地回答。

“行、行,你說什麽都行,你說的都對。”顧晦之說話時,嘴角掩飾不住笑意,“總之,上次我是氣昏頭了才亂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好嗎?”

宋雨樵逼視著他的眼睛,說:“但這已經不是你第一次衝我喊‘分手’了,顧晦之。我原諒過你一回,你還來第二回 。要是我再原諒你,就顯得我太賤了。第一次是‘失誤’,這一次也是,你知道兩次‘失誤’是什麽嗎?是‘錯誤’。你都三十二了,敢說還不敢認嗎?從一開始我就表明過態度,我願意和你一起經營這段感情,但是也不怕和你分手。但是你呢?你有好好珍惜嗎?行了,我不想再和你討論已經結束的事了。別再纏著我。”

“Honey,”顧晦之快步跟上他,“說到底,這次也不完全是我的錯吧?如果不是你要去相親,我至於和你說那種氣話嗎?我……”

他的話沒說完,宋雨樵就直接把餐盤裏的食物倒進一旁的潲桶,餐盤也丟進回收區裏。

顧晦之麵色發白,費力地咽了一口唾液。

“我是去相親了,但後來成了嗎?我不是偷偷去的吧?我為什麽去,不是早和你說清楚了嗎?我問你,要是你奶奶快死了,就指望著自己閉眼前,你能去相一回親,你去不去?”宋雨樵知道顧晦之的祖父母均已去世,所以這麽說,“去之前說你能體諒,回來你跟我翻臉,現在又說那隻是一時衝動。你什麽時候能穩重點?算了,我也不指望你謹慎了,反正我們完了。別再為這事纏著我,我可不想找到書記那裏,讓單位出麵解決。”

顧晦之本還要跟著宋雨樵,直到他說出最後一句,才不得不停了下來。

相親前,宋雨樵媽媽的原話是“讓奶奶閉眼前放心,知道孫子沒有走彎路”,所以宋雨樵答應了。

那天的場麵在宋雨樵看來很滑稽,從見麵到吃飯,再到道別,身為介紹人的表嫂全程舉著手機跟拍,為在病房裏的宋奶奶做直播。

這無疑給女方留下難以啟齒的印象,宋雨樵從頭到尾都十分佩服那姑娘的涵養,沒有當場翻臉。

相親的直播結束後的第三天,宋雨樵的奶奶在重症病房裏搶救無效去世,享年八十三歲。

宋雨樵和那個姑娘自相親那天後,再沒有聯係過,包括表嫂在內的家裏人也不多做詢問。

一家人的心思全記掛在老人的身上,相親更像是一場衝喜,可惜沒有成功。

宋雨樵去西部城前,好不容易請到兩天的假,回老家參加奶奶的葬禮。

一些不認識的親戚見到宋雨樵,流淚惋惜之時,不少措辭是遺憾奶奶沒能見到孫子結婚。

宋雨樵同樣遺憾,隻因奶奶在辭世前,沒能看見自己唯一的孫子在電視裏被稱為“英雄”。

在新聞報道中,宋雨樵和他所在的團隊,為國家、為人民做了非常大的貢獻,可惜在他人丁稀薄的小家裏,他沒能達成奶奶最淳樸的願望。

父母早已放棄要求宋雨樵結婚。人們常說,兒女的成就是父母最大的自豪和驕傲,但其實有時候,兒女的成就越大,父母越卑微。

早在宋雨樵出國以前,他就感覺得到,父母認為自己管不了他了。任何事情,宋雨樵越是能夠自己做主,父母就越不敢置喙。那時,他才十六歲,隻身遠渡重洋,留學深造,母親除了讓他多注意身體以外,再無其他。宋雨樵的“其他”,他們早已插不上嘴。

顧晦之是在宋雨樵的奶奶去世那天,對宋雨樵提出的分手。

當然,顧晦之當時不知道宋奶奶去世的消息。宋雨樵不假思索就答應了他,反倒讓顧晦之措手不及。

後來他們都去了西部城,忙於任務,無暇再顧兒女私情。

直至現在,宋雨樵還沒有把和男友分手的消息告訴父母,他覺得沒必要,說與不說都不能改變什麽,就像當初他們開始交往,宋雨樵也沒有給父母打招呼一樣。

宋雨樵十四歲北上求學,從那時起,就和家裏鮮有聯係。

每周他和家人隻有一通電話,通話的時常不會超過三分鍾。

宋雨樵的媽媽周美琪曾經直截了當地責備宋雨樵是個沒心沒肺的人,說就算不是親生的孩子,也不至於如此。但這無濟於事,宋雨樵在人情世故方麵,依然如常的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