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喬宇頌微微一愣,答說:“好。”

宋雨樵很快在桌子附近找到一個插座,坐在椅子上吹頭發。

喬宇頌望著宋雨樵的背影,心中忽然五味雜全。

他猶記得自己第一次到宋雨樵家裏借宿的情形,那個時候,他虔誠得像個信徒,謹慎得像個小偷。雖然後來去第二次,變得隨意了很多,不過那些隨意有著許多刻意的成分,太過刻意,反而又顯得不從容了。

可是,宋雨樵呢?

無論是上回還是這次,甚至是那個被台風天困住的夜晚,宋雨樵似乎從來不會拘謹。他表現得那麽心安理得,而喬宇頌弄不明白,他究竟心安理得些什麽。

從前的關係在他的預料之中嗎?現在的進展也沒有超出他的預想?喬宇頌再一次被對宋雨樵的不了解絆住了。

在宋雨樵發現以前,喬宇頌晃了晃因為太困而發沉的腦袋,找了換洗的衣服,走進浴室。

浴室裏的水蒸氣散去不少,連地上的瓷磚也幹了。

宋雨樵把頭發吹幹後,趁著喬宇頌洗澡,找出筆記本電腦。

需要加班的內容,他在航班上基本已經完成了,餘下的部分得等回到單位才能做。

這個季度的思想匯報還沒寫。他對著空白的文檔,回想這段時間以來,他和誰談過心,又服務了哪些對象。

想了好一會兒,無果,他索性打開另一個文檔,往培養考察表裏寫培養人意見。

洗衣機發出的聲響十分催眠,宋雨樵寫了幾段話就打起哈欠來。他最終決定把這些東西留到之後的某個下午完成,而不是在喬宇頌家。

他合上筆記本,餘光瞄見喬宇頌的收納盒。

收納盒沒

有蓋子,宋雨樵記得上回喬宇頌把一個安全套放在裏麵。他拿到麵前,找了找,果然找到了。

這個收納盒裏放了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喬宇頌明顯沒有進行分類,除了安全套外,宋雨樵還找到了潤滑劑。素顏霜、口紅、指甲剪、止汗露、香水小樣……很小的一個盒子,真是裝了不少東西。

一般的保守派不會把性用品放在沒有遮掩的地方,會這麽做的人,要麽很開放,要麽就是把這個整體環境當作自己最私密的空間,認為除了自己誰都不會發現,所以哪怕隨意丟在顯眼處也無妨。

宋雨樵拿出收納盒裏的口紅,回想在飛機上見到的喬宇頌的唇色。他打開蓋子,擰出一些膏體,畫在手臂上,是玫瑰的香味,和喬宇頌的嘴唇一樣。

把口紅放回收納盒的時候,宋雨樵發現收納盒的底部有一樣似曾相識的東西。他愣了愣,往下翻找,把被雜物壓在最底下的那支潤唇膏拿了出來。

唇膏底部印著生產日期,但時隔已久,字跡早已模糊不清。就連管子上原本印的黑色logo都殘缺不全,隻有使用過的人才能記得這支唇膏的出身。

宋雨樵打開蓋子,要將膏體擰出來時發現這支唇膏早就用完了,殘留在固定座上的膏體已經幹透,再聞不到原本的花蜜香。

會是他從前用過的那支嗎?唇膏上沒有記號,宋雨樵不能肯定。他隻記得那年他穿了喬宇頌借他的外套,後來又還給喬宇頌。

唇膏是在那天消失的。當時,宋雨樵找了很長時間,最後放棄。他認定它像所有一時之間找不到的東西一樣,會在某個時候突然出現,於是像忘了它落在哪裏那樣,忘了它曾經存在。他怎麽也沒想到,那個“某個時候”會經曆十三年。

“你睡沙發?”喬宇頌洗了澡出來,見宋雨樵躺下了,說,“床我重新鋪過了,你睡床吧。我睡沙發。”

“沒關係,你睡床吧,飛一天怪累的。”宋雨樵沒有起身。

聞言,喬宇頌不禁後悔沒在洗澡前和宋雨樵說好讓他睡床的事。現在看宋雨樵躺在沙發上不動,他謙讓也不是,不謙讓也不是,隻好道:“好吧。我關燈了?”

“嗯。”宋雨樵看著他的背影,在燈熄滅的同時,坐了起來。

喬宇頌借著手機的燈光走到床邊,打開床頭燈後發現宋雨樵坐著,嚇了一跳,說:“先睡吧。我等衣服洗好,晾了以後就睡。”

他說完,捧著手機倚著牆坐,分明打算靠著劃手機消磨洗衣服的時間。床頭燈在他的身邊,宋雨樵望著他,感覺全世界的光全聚攏在他的身上。宋雨樵看了他好一會兒,說:“你的嘴唇好漂亮。”

聞言,喬宇頌險些被自己的唾液嗆著。他驚愕地看向宋雨樵,又很快低頭看手機,偏偏他正在瀏覽選購新的口紅,更是心虛地退出界麵。

“什麽呀……”喬宇頌窘促地笑了笑。

“你的口紅快用完了嗎?”宋雨樵問,“要不要買一支新的送你?”

或許是宋雨樵此時沒戴眼鏡的緣故,喬宇頌看他的臉,覺得有幾分陌生。他本就不了解宋雨樵,麵對一張有些陌生的臉,而這張臉上帶著若有所思的表情,更讓喬宇頌忐忑。

不知道為什麽,他很難相信宋雨樵這麽問隻是出於好意。他想了想,笑道:“平時哪可能那麽容易就把一支口紅用完呢?有新的當然好了。我挑好了,發鏈接給你?”

宋雨樵失笑,道:“好。”

他對他笑笑,又低頭看向手機。

“一般的潤唇膏也不會用完麽?”宋雨樵問。

喬宇頌回想一番,搖搖頭,說:“用不完的。我這個人,喜新厭舊。”

宋雨樵托著腮看他,問:“對我也是?”

沒想到他把話題轉得那麽突然,喬宇頌一愣,嘟噥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宋雨樵淡淡地笑了笑,躺了下來。

見他蓋好被子,喬宇頌錯愕,問:“要睡了麽?”

宋雨樵沒有回答。

看見洗衣時間還剩下二十分鍾,喬宇頌選擇暫時把剩下這盞床頭燈關掉,說:“晚安。”

燈熄滅沒多久,喬宇頌的眼前還留著燈泡的輪廓,像是大腦還沒有反應,光線消失的時間比燈滅的時間漫長一些。他在這漫長的時間裏,聽見宋雨樵叫道:“小頌哥哥。”

聞聲,喬宇頌的心咯噔了一聲。他疑心自己聽錯了,而如果沒聽錯,這個稱呼未免有些滑稽。滑稽得,讓他不知道該不該笑。

他難以置信地問:“怎麽了?”

漆黑的房間裏,宋雨樵的聲音從黑暗的深處傳來,那像是來自宇宙的另一端。宇是無限的空間,宙是無垠的時間,他在時間和空間的盡頭,對他說:“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