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定豐鎮的城樓上,潘龍正在焦急地走來走去,不時向北方極目遠望。

穿越到這個世界十六年,他第一次如此緊張和焦急。

“老爹啊老爹,你可千萬要平安回來啊!”

見他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著急,北門尉韓庭勸道:“阿龍你就別擔心了,壯武兄(潘雷字‘壯武’)是我們定豐鎮的第一高手,能生裂虎豹、掌碎磐石。這些年他帶隊獵妖也不是一次了,每次都順利成功,這次肯定也一樣。”

韓門尉的兒子,他的發小韓風也連連點頭:“是啊,阿龍你簡直是在自己嚇自己。我們定豐鎮周圍哪有什麽厲害妖獸?潘大伯一定不會有事的!”

潘龍勉強笑了笑,沒有回答,心中卻依然焦急。

老爹的身手,他是知道的。正如韓門尉所說,尋常妖獸絕對威脅不了定豐鎮第一高手“鐵掌潘壯武”。但那是指老爹身體健康的情況下,可是……老爹這趟出門之前,受過內傷啊!

半個月前,老爹突然說有急事要出去一趟,幾天之前行色匆匆地回來,一回來就躲進了靜室療傷。這幾天幾乎就在拿養護髒腑的湯藥當粥喝,傷勢之重,令人擔憂。

這種情況下,他偏偏還要硬撐著帶隊去獵妖,自然讓潘龍十分擔心。

以武學常識而論,受了嚴重內傷的人往往需要靜養很長時間。別說是去跟妖獸作戰,就算日常練武都要停下來。等到內傷恢複到六七成之後,才能開始作恢複鍛煉。至於上陣搏殺什麽的,除非是萬不得已生死一發,否則無論如何都要盡力避免才對。

這些道理,老爹肯定比他還懂。可為什麽不聽他的勸告,堅持要去獵妖呢?

莫非這就是老人的倔強?

“唉!才四十出頭的人,怎麽就倔得跟個老頭子似的呢!”

他心中歎息,卻不能將這些話說出口——老爹叮囑過,他受傷的事情一定要保密,誰都不能告訴。

兩世為人,他的閱曆自然也比尋常少年強得多,老爹說得這麽嚴肅,他多少能夠猜出其中的緣由。

身為定豐鎮第一高手,潘雷潘壯武平時免不了會有需要展露武功的情況。他內傷不輕,想要一直瞞住,可能性不大。反而是這次獵妖,可以趁機受個傷。回來之後,他就可以借著這次受傷的名義養傷,避免泄露自己之前已經受傷的事情。

說白了,老爹潘雷就是要演這麽一場戲,從而掩飾自己的受傷。

這一番謀劃並沒什麽問題,可問題在於,老爹究竟為什麽要隱瞞之前受傷的事情?

自從獵妖的隊伍出發之後,潘龍就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

定豐鎮並不大,也就一千多戶,萬餘人口。老爹作為定豐鎮第一高手,又有官職在身,家族裏麵也有不少官員和武林高手,稱得上是地方豪強。別說北安伯委任的鎮丞鎮尉,就算朝廷的北地巡查使者都要敬他幾分,在整個北安郡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以他們家的身份,隻要自己不惹事,就基本不會有什麽禍事上門。

像他們這樣的家庭,隻要自己不固執,隨波逐流,那就可以一直平安康泰。除非是遇到那些數百年一次的大亂世,否則無論是官是匪,都不會來找他們的麻煩。

可是,為什麽老爹要這麽緊張,甚至於不惜冒險也要隱藏自己受傷的事情?

他要躲避誰的追查嗎?

這些問題顯然隻能等老爹回來之後,從他那裏得到答案。

但是……老爹能夠平安回來嗎?

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這個。

定豐鎮地處雍州北部,雖然還沒越過金城防線,沒有真正深入大荒,可也已經是實打實的九州邊陲。傳說中如同山嶽一般恐怖的巨大魔物未曾出現過,但輕易就能殺死一群獵人乃至於對抗軍隊的危險妖獸卻曾不止一次出現。

那些妖獸裏麵,力氣大的能夠撕裂堅固的鎧甲,速度快的能夠在一眨眼之中就殺死好幾個人,而它們還不是最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一些特別詭異的妖魔。它們些明明看起來並不怎麽起眼,卻有著詭異的能力,讓人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就中招,死得稀裏糊塗。

大概二十年前,西邊二百裏之外的定饒鎮就遭遇了這麽一個詭異妖物。短短一個月裏麵,定饒鎮死了八百多人,光是死人最多的一晚上,就足足死了上百人!

偌大的定饒鎮被它鬧得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整個鎮子幾乎完全崩潰。最後還是從金城防線調來了一位身經百戰,甚至於多次進入大荒獵妖的專家,才將其殺死。

當時那位獵妖專家召集了十餘位高手助陣,年青的潘雷就在其中。這些年來,潘雷不止一次給兒子講述當時的場麵,每一次都顯得心有餘悸。

縱然有獵妖專家帶隊,十餘位高手也死傷近半,最後能夠全須全尾沒受什麽重傷的,隻有三人而已。

潘雷僥幸成為這三人之一,但那個恐怖的夜晚,依然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傷痕。

潘龍不曾經曆過那樣的戰鬥,可來自於信息發達的科技世界的他,能夠借助自己從影視動漫作品裏麵得到的印象,對照父親的描述,去具體想象當時的場麵。

那令他毛骨悚然,令他充滿擔憂,對這世界提不起半點安全感。

從父親第一次講述當年的那場獵妖之後,他就深切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危險。從那時開始,他天天苦練,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強,才十六歲,就已經是定豐鎮年輕代裏麵毫無爭議的第一高手,三十歲以下的人裏麵,沒有哪怕一個人能贏得了他。

但他覺得不夠,遠遠不夠!

自己的實力比起父親還差得很遠,像他這樣的“高手”,父親能夠一次打十個。如果動真格的話,也許還能打更多。

可即便是父親,在這個世界上也算不得什麽真正的高手。麵對那些恐怖的妖物,他更多是靠著運氣才能活下來。

每當想到這些,潘龍的心裏就充滿了不安。而父親寧可冒險也要隱瞞受傷的事情,更讓他的不安大大增加了。

前幾天,他還能忍住,不讓自己露出擔憂之色。但到了今天,獵妖隊伍預定回來的日子,他終於再也忍不住,天剛過午就趕到了城樓上,頻頻眺望北方,期待看到父親平安歸來。

“老爹!戲演沒演成功不重要,獵妖失敗也無所謂,你可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當太陽幾乎就要落到地平線上的時候,一大片黑點終於出現在了北方的遠處。

這讓一直關注那邊的所有人都為之一振,潘龍更是忍不住大叫:“他們回來了!獵妖成功了!”

大家都露出了笑容,理解他的失態——他今天實在是緊張太久了。別說是個人,就算是一張弓,崩著弦這麽久,也是吃不消的。

更有人在心中讚歎:“潘大少據說是個武癡,和家人並不親近,看來全是謠言,他分明孝順得很嘛!”

其實這話倒也並不純是謠言,當初潘龍剛穿越的時候的確心有掛念,有好幾年都和家人不夠親近。但他的父母並沒有因為他性格冷淡就不喜歡他,相反,他們一直在想辦法讓他開心。母親回故鄉閉關修煉獨門心法之後,父親更是將所有的心思都用來照顧和教導他,無論時間精力還是物資財富,從沒有吝惜過一星半點。

他能夠成為定豐鎮年輕代第一高手,固然有自己刻苦的因素,父親的教導和培養,也同樣不可或缺。

這些年來,父親以及其他親人對他的關懷照顧,潘龍一一都看在眼裏。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早已完全認同了這一世的身份,認同了這位父親,也認同了這個世界的親人們。

眼看著獵妖隊伍越來越近,他遠遠看到父親的身影,等不及城門大開,直接從城樓上跳下,朝著獵妖隊伍迎去。

片刻之後,他在一輛大車上見到了父親潘雷。

往常威風八麵,就算坐著不動都讓人感覺到如同麵前有一隻猛獸那樣緊張的“鐵掌潘壯武”現在臉色蒼白,甚至於連馬都騎不了,隻能坐在一輛車上,身下還墊著好幾塊獸皮,看起來啥是狼狽。

但當他看到兒子趕來的時候,卻露出了發自內心的愉快笑容。

“老爹,你沒事吧?”

“還行,跟一隻鐵背熊硬碰硬幹了一仗。那老東西怕是都快成精了,我吃了點虧,才算是弄死它。”潘雷麵帶微笑,輕鬆地說,“喏,你看它的牙齒,多長!”

說著,他掀起了身邊的一塊獸皮,露出了下麵碩大的熊頭。

那是一隻極為猙獰的巨熊,光是一顆腦袋,就差不多有尋常人小半個身子那麽大,嘴裏的尖牙比尋常獵人用的匕首還長。像這樣的大家夥,尋常的獵人大概隻要被它的爪子蹭上一下,就連搶救的機會都沒了。也隻有潘雷這樣的高手,才有本事把它給活活打死,變成自己的戰利品。

雖然潘雷也因此受了重傷,但像他這樣的高手,受點傷不算什麽。反正接下來他有好幾個月時間可以養傷,在北地人的概念裏麵,獵妖受傷是理所當然的,隻要沒缺胳膊斷腿,總是能完全康複的嘛。

潘龍更知道,如果老爹不是為了演戲的話,就算他此前受了內傷,也未必不能毫發無損地拿下這隻凶猛的妖獸。

定豐鎮第一高手的實力,其實比人們所熟知的更強!

所以他越發納悶,不明白老爹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知道老爹肯定是有原因的,可究竟是什麽原因,竟然連親生兒子都要瞞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