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孵蛋指南

湯源第一次離開勾陳宮時候就知道,自己應該永遠都不會回來了。雖然大家都揮手和他道別說再見,他卻也知道大概不會再見了。

他那時還很小,大概隻有七八歲,裴玉站雲頭牽著他手,他第一次端坐雲頭朝勾陳宮望去,隻看見一座閃著銀光瑞氣千騰宮殿,宮內院落格局鱗次櫛比,他原先住了很多年那一方小院子,竟然怎麽都看不到。

那時他才真正明白,即便帝君從頭頂飛過,他剛好坐天井裏朝天空看,帝君也是永遠看不到他,恐怕連他住那個小院子,他都從來不曾留意過。

那是他記憶力第一次哭,縮雲頭上坐抱著自己膝蓋,抽泣十分厲害。裴玉過去總和他說男孩子不能哭,要勇敢堅強,永遠都不能,他過去覺得有道理,但那天卻哭得很厲害。

裴玉蹲下來抱住他,他哭得加傷心,那是他生來第一次知道無助是什麽樣感覺,也第一次曉得了,什麽是被拋棄。

他想他那時候大概就是被拋棄了。他活妖魔一族皇宮中兄弟是被選擇那個,他是被拋棄那個,他不知道為什麽,他隻清楚後結果是這樣。

裴玉和他住進了沒有靈氣芒吉山上,那裏沒有宮殿沒有仙婢侍從加沒有太極大帝,那裏山腰處有一片荒置很久田地,山下有個無人居住小院子,院子邊上有小河,河裏有小魚,山上還有各種可愛小動物,這裏除了他和裴玉,沒有其他人。

住了兩個月之後裴玉問小小湯圓:“你覺得這裏怎麽樣?”

湯源笑著點頭道:“很好啊,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多動物,這裏好大,很好玩兒。”

裴玉眼底閃過心疼,卻笑著摸摸他頭,道:“裴玉會一直陪著湯圓,我們永遠一起好不好?”

湯圓甜甜笑起來,點頭道:“好。”

他那時年紀太小,天真以為這輩子裴玉一定會陪著自己,可突然某一天他醒過來發現,院子裏空空,屋子裏也是空空,山腰上沒有人,他山上找了一天也沒有找到裴玉。

接著,他便再沒有見過裴玉。

那一次湯圓沒有哭,他芒吉山一個矮矮山頭上坐了一夜,看長長天幕銀河,看遠處繁星點綴之下三十三層天。

芒吉山內住了不少獸妖,雖然不能說話卻也通點人性,湯圓有妖魔血統,那些獸妖便十分親近他,陪著他山頂坐了一夜。

第二天繁星落下日頭升起,湯源抱著一隻小麋鹿笑了笑,眼底有些落寞卻也沒了其他觸動,他站起來,對身後陪著獸妖們道:“以後就隻有我們了。”

那一年湯源13歲。

往後日子裏,芒吉山上便隻剩下了湯源和他獸妖們。

他每天一個人醒來,穿好衣服拿著毛巾推開門,就能看到一院子睡了一地妖獸。

劉湯源笑著和那些妖獸打招呼,穿過一堆躺著小動物,接著院子子外小河邊上蹲著洗漱。

一院子小妖獸紛紛醒來做鳥獸散,有出去捕食,有和劉湯源一樣蹲河邊洗臉河水,有去後院尿尿拉屎。

這就是湯源一天開始。

洗漱之後湯圓會坐院子裏石桌邊上給自己煮一壺茶,知鳥這時候會從深山裏飛出來,嘴裏叼著鮮野果站湯圓肩頭,小白兔從山路上跳下來,嘴裏也叼著一把可以果腹鮮嫩草,白虎從山林裏跑出,給劉湯源鮮嫩肉。

吃完早飯之後湯源會去山腰上看看自己種東西,接著跑到熟悉叢林裏找妖獸玩兒,那些妖獸不能說話,湯源就給他們講故事,一個故事翻來覆去給不同動物講,可以連著講好多天;他還會和妖獸們做遊戲,躲貓貓或者猜拳,妖獸們比較厚道,就算早就聞到他了也會故意假裝找好久才找道,讓他頗有成就感;當然和老虎小白兔之類妖獸猜拳時候他也不會老是出剪刀,偶爾出出石頭也讓獸妖們贏上幾把。

湯圓照顧山上妖獸,妖獸們也陪伴他,教他捕食獵物甚至攻擊躲避。

那幾年他正常長大成人,雖然一個人芒吉山上生活,卻也活得不錯,獸妖們喜歡他,他也喜歡獸妖們。童年勾陳宮生活,對太極期盼,和裴玉承諾早就成了埋藏他心中一顆焦枯沒有發芽種子。

偶爾他也會去山頂坐坐,看看天幕繁星,看看那遙遠早已被他遺忘以及將他拋棄三十三層天。他內心裏十分平靜,他那時候就知道,自己永生都可能這芒吉山上獨活一輩子。

直到某一日他爬上山頭,剛枕一隻虎妖肚子上打算看看星星時候,突然發現一個拖著長尾巴赤紅色火球落了他不遠處山頭上,接著一個青色火球也拖著長尾巴落了另外一處山頭上。

湯圓一下子坐起來,和虎妖碧綠色眼珠子對視了兩秒,接著道:“我們猜拳吧,你贏了咱們就去看看紅色火球是什麽東西,我要是贏了就去看看青色火球。”

虎妖跳起來盤著尾巴左右徘徊了一下,對湯源露了露虎牙,意思是耍賴就咬你。

湯源也正經站起來,邊說邊出了個剪刀:“石頭剪刀布。我出剪刀你出布,我贏了,走,咱們去看看那青色火球是個什麽玩意兒。”說完歡朝山下跑去。

山頂寒風中,虎妖伸出白色肉爪子顯得十分蕭瑟。

虎妖和湯源爬上另外一邊山頭,從山頂亂石塊裏挖出一個穿著一身玄服奄奄一息男人。那個人就是當時從東極東荒追著檮杌到芒吉山,再一劍斬下檮杌一條後腿,神力卻被檮杌一口吞掉邵歡。

湯源把男人拖到一棵大樹下麵,拿夜明珠對著邵歡臉照了照,轉頭對虎妖道:“是一個男人哎,大喵。”

老虎男人身邊蹲坐下來,低頭聞了聞。

邵歡當時被一口吞了神力,元神受損,勉強撐了後一口氣,睜不開眼,剛要開口:“下東極東荒邵……”

湯圓卻好像沒怎麽注意一樣,看了看虎妖又看了看邵歡,接著邵歡臉上戳了戳,蹲一旁用一種商量口氣對大喵道:“看上去細皮嫩肉,大喵,你要吃麽?看上去很好吃樣子。”

邵歡:“……”

邵歡一個支撐不住暈了過去,老虎張嘴打了個哈欠,表示自己不吃人肉。

邵歡得救了,住進了湯源小院子,躺上了湯源屋子裏唯一床。

邵歡這一覺睡了整整四天,四天之後朦朦朧朧轉醒時候聽到耳邊有人“低聲”討論什麽事情,但反反複複卻隻有一個人聲音。

“大喵,你真不吃麽?看上去挺好吃啊?”

“哎,他睡了好久了,再不醒我考慮要不要院子後麵刨個土把他賣掉。哦,不,後院都是你們拉屎拉尿地方,回頭我會挖到糞球。”

“要不這樣吧,我們再等等,要是再不醒,要麽埋到山上去,要麽問問黃毛他吃不吃,我覺得黃毛應該會吃吧,畢竟他胃口大。”黃毛是山裏一隻獅子。

邵歡:“……”

邵歡腦子立刻清醒了,瞬間明白那塊要麽被吃掉、要麽被埋掉看上去很好吃東西,其實就是他自己。

邵歡瞬間睜眼坐起來,誠懇看著對方道:“我醒了。”然而瞬間又愣住了。

邵歡雖然天界無權無位,但也是天界史書上留下了濃墨重彩一筆開元悍將,他活了若幹個萬年,從開元聖戰時期就見過各色美人胚子,有像天界仙子那邊纖塵不染端莊,也有像妖魔一族**奔放美豔,卻從來沒見過湯圓這樣。

湯圓上身沒有穿衣服,下/身隻裹了一條粗布棉麻,他肌膚從內透出一層白,五官立體漂亮得令人心顫,長長睫毛下是一對幹淨若星辰如深潭黑眸,氣質幹幹淨淨又爽利。

邵歡從前見到美人要麽是過於孤傲涼薄,要麽就是端莊得不忍直視,湯源身上有一種他從沒見過東西,他說不上來是什麽,隻感覺眼前男人幹淨漂亮得不像話,如果真要形容,那就是從畫裏走出來。

隻看那麽一眼,就驚詫住了,再多看一眼,都覺得是褻瀆。

邵歡愣神看著湯源,湯源也被突然醒來坐起邵歡嚇了一跳,他愣了愣,長長睫毛如同羽翼一般忽閃了兩下,接著立刻把大老虎抱到了自己胸前遮住胸口,因為已多年沒再和一個“正常人”說過話,一時有點結結巴巴:“你……你……你醒了。”

剛說完臉刷一下紅透了,他多年獨居山中,嫌棄穿衣服實麻煩,再加上山裏動物沒有穿衣服,他也就懶得多穿。但他從小生活勾陳宮,也明白禮義廉恥道理,知道人應該是穿衣服。

邵歡這才注意到對麵男人沒穿什麽衣服,頓了頓,一時反應不過來,臉也跟著紅了。

湯源還死死抱著手裏大老虎,腦袋隔虎頭上,閃著眸子,結結巴巴不好意思道:“你……你醒了,你餓麽?我,我去給你找吃。”

邵歡細細看著湯源,從他閃躲眼神到他幹淨漂亮臉頰,邵歡十餘萬年沒有對哪個仙子動過情,然而落芒吉山上醒來之後那一眼,卻無端種下了情根。

邵歡心中一顫,接著笑起來,點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