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那條小路一直通向不遠處一個山峰,那山峰並不高,遠遠看上去就跟個大土堆似的。

太極走在湯源身後已有一段時間沒有開口說話,此刻終於道:“出口就在山頂,山上有一個火山口,從火山口就可以出去了。”

湯源跟個大粽子一樣抱著手裏的小粽子,他道:“太極,你真的變成石頭了?”

“嗯。”

“疼麽?”

“不疼。”

這個騙子!

湯源長袍下跨出一腳,看似是要朝前走,卻半途停頓住轉了一個彎,他想看看身後太極到底是怎麽樣了。

然而太極卻比他快了一步,另外一手已經扣住了他的腰,貼身製止他回頭。

“別回頭,往前走。”

“身後有什麽?”

“什麽都沒有,離開這裏就安全了。”

湯源忍不住道:“那你呢?回到夏極?納巫想讓你做什麽?”

放在湯源身後的那隻手突然鬆開了,湯源直直看著前方,後背的觸感消失之後就好像身後的人也不見了,但他牢記太極的話,不能回頭,他也不敢回頭,他怕自己一回頭發現太極真的已經消失了。

太極不得不鬆手,他們已經看到那座離開的小山峰了,花粉雖然沒有智商,但它們本能的會選擇留住路過這裏的每一個人,它們不再甘於吸食太極的血液,他們想要將這個人徹底吞噬,接著……它們會想辦法把前麵的一大一小兩個吞掉。

那些花粉在無聲的飛舞之中匯聚成了一把長鉤,長鉤勾住了太極的脖子繞了好幾圈,太極皺眉,從手裏變出一把短刀劃向身後,長鉤立刻鬆開太極。

太極推著湯源繼續朝前走,湯源心裏鬆了一口氣,太極卻沒有回答剛剛那個問題,隻道:“我們得快一點。”

湯源的腳步沒有半點慌亂,雖然衣服厚重但還是竭盡所能的快步朝前方走,太極並不是一個會催促別人的人,他一向很有耐心,比所有人都有耐心,如果催促,那背後說明了什麽湯圓有點不敢想。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是怎麽都沒辦法去恨的。

他的所作所為總是傷害你,但你自己卻明白,他這麽做都是為了你好,不是打著“為你好”的幌子,是真正的為你好。

你說服自己體諒他,諒解他,甚至是寬容他;但事後你發現,你總是被傷害,而他卻從來沒有停止哪怕一刻的對你好,但你還是覺得難受覺得傷心,傷心完之後,你又說服自己體諒那個人……再然後,就是無限循環,直到某一天你無法容忍,你反問自己為什麽要接受這樣的好?為什麽不能拒絕,拒絕了不就不用難過了?

於是你拒絕了,接著,兩方都是傷害。

湯源曾經陷入這樣的死循環裏一次,他那時候最討厭的就是太極的果決和自作主張,他最無奈的是在東瀛小島上看到太極為自己承受地府天雷弄得滿身都是傷。在感情的中弱小的一方要承受的並不比強大的一方要來得少。

湯源一直覺得自己第三世是幸運,一個完美的家庭恩愛的父母和牛逼的哥哥,最重要的是,他可能還沒有那麽強大,但已經學會主動去承擔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

湯源拍了拍手裏的光球,團子睡醒過來,抖索著瞪大眼睛看著他。

湯源抬手指了指前方,示意團子等會兒自己飛過去。

團子有些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還是點了點頭,自己飄起來。

團子飄起來的瞬間花粉便朝著光球飛撲過去,花粉將光球貼得沒有半點縫隙,連藍光都看不到了,最後隻看到一隻粉紅色的點朝著前方的山峰直飛過去。

湯源這次轉身沒有一點猶豫,同時張開手臂將身上罩著的一層外袍蓋在太極身上,他在轉身的那一刹那看向太極,接著拉住人飛快的狂奔在小路上。

身後的花叢很安靜,然而視線之內的粉色的花叢卻在那一瞬間打破了寂靜,所有的花粉都像是複活了一般飛揚起,一部分朝著前麵的團子追過去,另外一部分則撲向太極和湯源。

太極剩下的那隻翅膀算是徹底毀掉了,他後背上還留著翅膀的尾骨,凸出的骨頭就好像被蟲蟻啃噬一般猙獰。湯圓稍稍掃了一眼眼皮子都在跳,他一邊狂奔一邊咬牙切齒道:“真是欠了你八輩祖宗的。”

一開始是湯源拉著太極跑,之後卻變成了太極拉著湯源跑,聽到湯源的話太極漠然轉頭道:“不許說髒話。”

“泥煤!!”

花粉實在太多了,奔跑起來時那些花粉竟然朝著兩人衣服裏鑽入,附著在皮膚之上一點點啃噬,從癢到麻再到疼。

團子已經飛得看不見影子了,湯源抬眼看了一下,嚷嚷道:“這些花粉是屬狗的吧,咬得人疼死了!”他一下子想起了雪猿人一家,雪猿人除了腦袋和手上有外露的皮膚,其他地方幾乎都是長長厚實的毛發,湯源心道他要是身上有毛就好了。

等等有毛?

太極一邊跑一邊捂著口鼻:“別廢話。”

湯源一直知道自己是鸞鳥,有鸞鳥那“高貴又矯情”的血統,但他一直沒有見過自己的真身,當然了,他也不可能見過凱悅的真身。

真身這玩意兒就好像太極的翅膀和東華的美人春宮圖一樣是及其珍貴的,鸞鳥這種矯情的神獸輕易不露真身,這種意識從他恢複血統就一直有,是印刻在dna裏的。

當然,傳說中鸞鳥是因為血統高貴所以不露真身,但真實情況卻是因為鸞鳥不像其他哺乳類動物一樣變身和吃飯一樣容易,這門變身的手藝一直都不拿手,因為不拿手,所以就故意穿得神神忽忽的。

有毛就不用怕花粉了,可是要怎麽變真身?

湯源嚐試催動體內的妖魔血,然而那些花粉立刻跟見了奶酪的老鼠一樣飛撲過來。

“你在做什麽?”太極轉頭看湯源。

湯源在奔跑的過程中已經把自己身上一堆亂七八糟的衣服分了太極一些,身上輕便了許多,跑起來也快多了,他道:“變身變身變身呀!”

“別催動血,你在引誘花粉。”

“不管了,變身完我還能噴火。”

“?”鸞鳥還能噴火?

湯源:“遺傳我老子的技能。”

整個春極因為湯源的不按套路來簡直一片兵荒馬亂,自太極從四極四荒出生開始,他就沒見過春極能亂成這樣——花粉席卷起蔓延在整個視線之內,卷起的狂風將花粉也吹起,花粉花瓣洋洋灑灑拔地而起,如果現在有人站在夏極和春極的邊界的話隻能看到視線之內一片粉紅色,除了粉紅色,什麽都看不到。

妖魔血在湯源的驅動之下開始快速流動,可無論怎麽樣,湯源還是兩腳著地兩臂揮舞的人,根本就沒有變成鳥的趨勢;但目前的情況並不樂觀,那些花粉不停朝著兩人的衣服裏鑽去,越來越多的花粉覆蓋而來,兩人完全看不到對方的身影,隻是相互牽著手朝前麵奔跑而已,但身上的負擔越來越重,湯源甚至能感覺到雙腳已經陷入了花叢之中。

“啊!~~!”湯源大喊一聲,心髒猛的一跳頓住,妖魔血開始逆轉而行,他脖頸後的神鼇印記似乎在壓製什麽發出紅光,最終卻頂不住自行消散。

空中飛舞的粉色比任何女孩兒心中的夢幻還要美麗,然而這美麗之下卻是催命的毒藥。

團子已經飛到了小山峰的地方,那些花粉似乎有所忌憚並沒有追上來,團子抖了抖光球外花粉,遠遠朝著這片粉色的大地看去,卻發現根本找不到他兩個爹的身影。

團子有些著急想回去,然而身上的龜殼卻像是怕死一般賴著死活不走,原先輕便的沒有一點重量的龜殼卻突然變得比鐵球好要重,湯源搖搖晃晃不穩的落下,站都站不直,最後一屁股坐在了土裏。

小腳一瞪,半個身體起來了,光球飄起來了一點,然而龜殼卻和團子牟上了,不能體積變大它就把自己的密度變得大,壓得團子後仰又摔了下去。

幾次三番之後,團子終於承受不住龜殼的重量朝後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因為身上背著很重的龜殼,摔下之後又直接躺了下去,圓溜溜的龜殼頂在身後,小崽子的小胳膊小腿又不夠長,這次直接成了翻背的“王八”,團子小烏龜不服氣的蹭呀蹭動呀動,一會兒來回晃做不倒翁一會兒又原地打轉。

“壞!壞!……”腿子躺在地上,抬手在自己的龜殼上狠狠拍了兩下,可惜團子還不會怎麽說話,如果會說的話,他一定會讓十幾萬隻羊駝從這隻壞龜殼身上踏過去,踏得它稀巴爛!

然而就在這時,倏地,一聲鳴叫劃破天際,那聲音好似隔了無數層的水霧一般不真實。

原先匯聚離地麵比較多的花海突然從中間破了一個口子,如同席卷而上的漩渦海浪一般蜂擁飛向天際,而那漩渦越繞越大,似乎有什麽正要從裏麵衝破而出。

第二聲鳴叫響起時,那漩渦的花海“噌”一下被打破四散而開,一隻紫色的鳳尾鸞鳥直直衝向天際,巨大的青紫雙色翅膀張開翱翔於天際之上,而它飛行時縮起的雙腳下,太極兩手勾著爪子也從花海之中脫身而出。

鸞鳥飛的很高,花粉攀不上那樣的高度,春極柔和的陽光之下,鸞鳥四根尾傲氣的飄在身後,身上的羽毛泛出閃閃的青紫色光,在蔚藍色的天幕映襯下顯出它華耀高貴的血統。

湯源終於首次變回了真身,他過去讀神獸通鑒的時候清清楚楚的記得關於神鳥鸞的描寫是這樣的——‘延頸、奮翼、鳴動八風’。

多高端大氣上檔次,多低調奢華有內涵!

結果尼瑪,他忘記了,再怎麽血統高貴再怎麽是隻神獸,他也逃脫不了是隻鳥的命運。

他也想變身之後像一條盤繞的龍一樣背後背著太極從花叢裏出來緩緩翱翔於天際,多高大上,結果呢?最後隻能讓太極抓著他的兩隻爪子把人拎出來,真是一點都不洋氣呀!

就在剛剛變身的時候,他還霸氣的轉身把後背留給了太極,結果太極垂眼看了看他真身的那個小身板,默默道:“算了,我還是抓著你兩個爪子吧。”

他氣得差點一翅膀扇在太極臉上然後自己一個人飛出來!!

團子還在死命的和身上的龜殼較量,而湯源拉著太極緩緩的從天上飛來。

湯源本來還擔心自己不怎麽會飛,結果飛起來的時候才發現,對一隻鳥人來說,飛,是一種本能。

目的地就在眼前,湯源調轉方向慢慢下落,視線之下的花海還在翻騰著,從頭頂看下去,就好像是一壺沸騰的水一樣,大概因為沒有吃到人不開心吧。

湯源最後終於落在了小山峰上,還停在團子不遠處,團子本來動著四個爪子死命的想要翻起來,結果抬眼就看到了一隻青紫色的大鳥,湯源興奮得要死,他最喜歡的就是那種五顏六色在天上飛的“東西”了。

湯源緩緩拍了兩下翅膀,身體壓低,太極最先落地,湯源隨後立起雙腿落在了不遠處。

太極先走過去把團子抱起來,湯源蹦蹦跳跳的走過來,張嘴先是鳴叫了一聲,接著才道:“完蛋,我發現自己變不回來。”

團子終於重新飄在了蛋殼裏,他熟悉湯源的聲音,發現麵前紫色的大鳥是自己親爹之後開心的抱著鸞鳥的頭親了親。

說好聽點,那叫鸞鳥的頭,說不好聽一點,其實就是雞、頭、呀!

神獸大多四不像,比如龍、比如麒麟。鸞和鳳凰是親戚,也是雞頭、蛇頸,燕頷。

湯源拿變長了好多倍的脖子蹭了蹭團子,看向太極,太極衣襟把身上的衣服都丟在了地上,一抬眼就能很明顯的看到j□j在外的皮膚已然泛著赤紅,而太極最寶貝的雙翼一支也沒有了。

湯源心裏很不舒服,他現在有了真身更加能夠體會失去翅膀的痛苦,如果有一天自己真身的翅膀也沒有了,他應該會難受得天天想撓牆。

但太極卻顯得很平淡,丟掉了剩下的一隻翅膀就好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他甚至抬手摸了摸湯源的腦袋和脖頸、翅膀上的羽毛道:“走吧,出口就在前麵。”

他剛剛說完,原本四周都是山石土地的山峰上出現了一個很大的縫隙,那縫隙湯源是熟悉的,就和在魂都山的魔之縫隙一模一樣。

“走吧。”太極這麽說著把團子拎過去,把他的兩腿兩胳膊塞進了龜殼裏,龜殼感受到魔之縫隙裏五色石的味道,興奮得越變越紅,最後太極要把團子的小腦袋也塞進去,然而小崽子像是知道要分別了,鼓著腮幫子硬著脖子不肯進去,他小臉皺成個包子,焦急的喊道:“父君父君……”

太極一邊推著團子的腦袋,一邊道:“團子和爸爸先出去,父君很快就出來。”

湯源心想,你個大騙子。

最後團子還是被塞進了龜殼裏,而太極收拾完了兒子轉頭又對湯源道:“走吧。”

前前後後太極麵無表情冷靜的說了三次“走吧”,好像除了讓他們趕緊走就沒有其他話可以說了。

現在也不是關心變身不變身的問題,湯源兩爪勾著地,憤憤轉著眼珠子道:“別催我走,我肯定會走的。”

太極便看著他沒有說話。

湯源跳跳轉身,悶聲道:“等你下次出來就是八十一年之後了。”

“嗯。”

“團子都會打醬油了。”

“嗯。”

“我先送你離開春極吧。”

“好。”

湯源最後把太極送離了春極,停在一開始太極給他套衣服的夏極邊界。

這一次,藍天暖陽腳下的花海成了最美的背影,青紫色的鸞鳥緩緩拍打著雙翼載著一人從天飛過,遠遠看過去,那副景致就好像描摹出來的油畫,畫的最下麵是粉紅色的花海,花海之上,失去雙翼的神仙依舊可以飛翔。

在邊界落下之後,湯源也沒有和太極說什麽,說謝謝顯得多餘,說保重顯得矯情,而恰恰這些也不是這人會應承下來客客氣氣接受的,他隻會靜靜看著湯源,等待他接下去會說什麽。

所以這次湯源什麽其他話都沒有說,隻說了一聲“保重”。

太極摸了摸湯源身上的羽毛,點了點頭。

湯源跳跳轉身,揚起雙翼飛向了天空。

誰都沒有說再見。

太極昂著視線看著湯源飛走,至少這一次,他是看著他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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