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滿園春色關不住(上)

工地上的工棚已經拆完,先走的工人們拿走了自己的東西,也順手牽羊抓了些辦公桌什麽的。板板的行李寄放在看守工地的老大爺那兒,這幾天幸好沒有下雨,不然板板連身幹淨衣服都沒有。

板板扛著行李,神采飛揚地往胖姐的麻辣燙奔去,雖說是小夥計,但好歹也算是手藝人呐。

自從金二鬼子跑後,板板見那些工頭搬電視機、建材,一切能賣的東西都有人搶。板板不屑為之,這跟做賊沒什麽分別,就算金二鬼子不仁義,但板板不會違背自己做人的原則。板板從來沒有如此痛恨過一個人,金二鬼子是第一個,他發誓如果有機會讓他碰到的話,鐵定要一拳砸碎二鬼子那歪把子的鷹勾鼻。

胖姐的男人前年得癌症去世,兒子八歲的時候被一輛貨車輾死,男人去後,胖姐沒有再嫁,跑來漢江投奔兄弟,先是在工地上做飯,後來發現兄弟有些嫌棄她。胖姐也是有骨氣的人,湊了錢,在工地旁的巷子裏租下房子做麻辣燙。開始生意不好,胖姐心裏不急,小生意靠守,大生意靠走,越急越差。

這樣三個月後,先是工地上的工人忍不住出來打打牙祭,才發現胖姐做的麻辣串味道可口,價格公道。來打工的人大多是雲貴川、湖南等地農民,天性喜歡吃辣椒,胖姐的麻辣燙,完全突出了重慶辣味特色,沒過多久生意就開始轉好。再加上胖姐為人實誠,態度和藹,跟誰都是笑臉相迎,出來打工的人,誰不是埋著小心,忍受吞聲?像胖姐這樣親切待人,不說別的,就這被尊重的意思也讓工人們十分受用。

胖姐租的房子分裏外兩進,大門口支攤,掛雨篷,攤後兩張桌子,八條長板凳,用來招呼那些零散客人。裏頭隔個屏風,擺三張大桌子,這是人多聚餐用。裏邊的房間隔成兩半,一半相當於廚房、庫房,鍋碗瓢盆,雜七雜八的幹貨擺得到處都是。除了留出一條單人過的通道外,全部被堆滿。隔出來的另一半是胖姐和小英的上下床,擺個大櫃子裝衣服順帶當隔離。

板板被小英帶到裏邊,有個後門,比較矮,板板一米七的身高也得彎著腰才能出去。出了後門就是個院子,有一半用來堆煤炭,以及工地上撿來的爛木柴,另一半擺放桌椅攤板。板板看來看去,我住哪兒?

小英繞過煤炭堆,板板急忙跟上,這是另一排老房子的木樓梯,樓梯下剛好可以鋪個床位,小英笑嘻嘻地指著說:“哎,這就是你的狗窩。”

魯板嘿嘿笑道:“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小英兩手叉腰瞪著他,那小模樣嬌俏可人,意思是怪他貧嘴,魯板心裏錘鼓一樣咚咚響,低下頭不敢再跟小英對視。看他板板低頭,小英一抬下巴,哼地一聲,轉身就走。將要繞過煤堆的時候,小英忍不住回頭笑罵:“憨包!”然後咯咯笑著跑遠。

魯板眯著眼睛,傻笑起來,揉揉後腦勺,突然覺得這世界依然如此美好,哼著山歌調兒開始鋪床。他的行李簡單,就是兩套衣服一雙鞋,要不是張老八強行拖了一床棉被給他,板板來時什麽樣,現在還是什麽樣。

胖姐已經預先給他準備好一床草席,還有一床薄被,一個枕頭,被子和枕頭不時飄來一陣花露水的香味,魯板覺得特別溫馨,抱起枕頭放到鼻端,先是輕輕聞,然後使勁地吸口氣……香!

鋪好床,板板神清氣爽,全身毛孔全部張開來,身子輕盈地溜到前麵,見胖姐和小英正在穿麻辣串,他趕緊笑道:“胖姐,我做什麽?”

胖姐笑道:“你剛來,什麽都不會,先去把裏邊收拾好。然後看我們怎麽做,過陣子就能上手。”

魯板點點頭,轉到裏間,四處打量了一下,堆放的東西沒有章法,哪得哪丟,占地方不說,忙起來還不好找,他走到後院,見牆角有一堆從老房子上拆下來,滿是灰塵的木板、木材。

向胖姐要了一把敲炭用的斧頭,幾把鏽釘子,板板開始磨斧頭,然後選材,開工,足足幹了三個小時,期間胖姐和小英都進來看過,問了也不說,兩人懶得管他,快到下午,她們忙著打理準備,一天之中,生意最好的時候就是晚飯時分。

板板幹得專心,一個人在後院削削補補,敲敲打打,天色黑下來的時候,終於弄出一個木櫃子,有五層,板板根據裏間的地勢,長度,設計剛好。

他先把屋裏的東西搬出去,再把木櫃子抬進來,然後再把東西分層碼好。一下就把裏間騰空大半,再澆水掃地,收拾院子,直到胖姐兩人忙了一個間隙,這才發現板板做的是貨櫃。

小英有些驚訝地看著板板,忍不住走過去拍打著板板的肩膀:“行啊,看不出來小憨包還有這手!”小英的身高不下一米六五,板板被她這麽一拍打,痛沒有感覺,反而全身骨頭發酥,小英的手雖然看去很粗糙,可是在板板的眼裏,那可是屬於勞動人民的勤勞雙手啊,是全天下最美的手!

胖姐也樂得眯了眼,這個板板真是要得,看來腦殼不笨,就是人太單純。板板這會兒跟小英站得最近,聞著小英身上的香味,看著小英的大眼睛和俏鼻子,聽著小英的脆笑聲,身上還有小英剛剛拍打過的酥麻……

魯板又臉紅了,胖姐扯他幾下,笑道:“你臉皮太薄!我要是你就反手給這丫頭兩巴掌,嗬嗬,走走,出去吃飯,呆會兒還要忙呢。”

小英不是第一次看板板吃飯,她之所以喜歡看板板,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板板吃飯快,而且動靜不小,嘴裏不停地發出各種聲音,還有嘴巴帶著水牛鼻子動來動去。板板吃飯比當兵的還快,越燙越快,稀哩嘩啦,呼哧呼哧,簡直是聲情並茂,你才動兩三下,他一碗飯已經下肚。

看板板那付吃相特別有趣,小英以前不敢說,因為板板是客人,現在她哪會客氣,都是自己人了:“你吃慢點!又沒人跟你搶,好像幾百年沒吃飯一樣。”

板板咧咧嘴,無聲地傻笑起來,控製著速度,可長年形成的習慣,哪能說改就改?轉眼間第二碗飯又沒了,胖姐和小英相對大笑。板板吃了四碗飯,沒好意思再去添,隻要不餓就行。

晚上在胖姐的指揮下,魯板進進出出,來來回回地跑,往常一老一小兩個女人要一個小時才能收完的攤子,在魯板手裏十五分鍾搞定。胖姐看得暗暗咋舌,還真是把好勞力,能吃能幹。原先兩人合力才能抬動的鋼板爐子,板板蹲下去,嘿地一聲,抬起來就跑,腳底跺在地上,咚咚直響。這家夥難得……老二怎麽能欺負這種人……

最高興的是小英,她現在偷懶不少,隱約中好像她也成為了老板娘,有事就叫板板,“板板洗碗。”“板板掃地。”“板板收拾桌子。”“板板抬菜。”一直忙到夜裏兩點,這才關門閉窗,打烊息燈。

穿麻辣串看起來簡單,其中也講技巧,需要耐性,擺在攤麵上不起眼,可真做起來特別磨人。

每天大清早胖姐就要起床,準備添置已經銷完的材料,大約十點鍾才從菜市場回來,然後她一個人撿菜,做飯,做好準備工作,等小英和板板起床後,吃完飯她要補瞌睡,不然晚上撐不住。

夜宵麻辣串沒有收攤定時,萬一有客人吃到三點鍾,就得等到三點鍾。胖姐和小英都習慣這種半夜生活。板板來之後沒多久,也逐漸開始習慣。

過了中午,小英領著板板開始一天的活計,海帶、木耳、豆腐皮、粉條等幹貨胖姐早就泡在水裏發脹。洗好,切成方塊,用削尖的竹簽開始穿,每塊要穿三下,固定在竹簽上,以防煮掉在鍋裏。

就拿一籃海帶皮來說吧,大約五十串,每串四片,就是兩百片,每片穿三下,一籃海帶串就要六百下,而且海帶片特別滑溜,就像在捉泥鰍。這還不是最難的,穿生土豆片才難,硬啊,一不小心就穿成兩瓣,要麽就插歪了傷到手。最好穿的是豆腐和豬血塊,全切成小四方,四塊一串,一穿到底。

把該穿的穿完,接下來就是洗菜,白菜、菠菜、蒜苗、青菜、萵筍尖、豌豆尖、黃花菜等等,也就是說從中午開始,一直到晚上,差不多四個小時,雙手一直要泡在水裏。

板板手掌上的老繭原來硬得要用刀削,結果被水泡得發白發脹,看上去有點惡心。可是板板不覺得這活磨人,因為有小英在,看著小英幹活,板板覺得是全世界最美的享受,一促眉,一展顏,皺俏鼻,嘟小嘴,眼裏時喜時癡,時呆時傻,板板癡癡地看著小英瑩白的額頭,再沒有比這漂亮的腦門。

看著,想著,板板覺得手癢,忍不住想伸手去拂一下,想掠開散下的發絲,可板板不敢,他隻能在心裏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