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刻裴淳對樊潛公已是佩服之極,因此一見薛飛光眼珠轉動,而樊潛公微微而笑之時,便告訴薛飛光不可亂出主意。

樊潛公道:“薛姑娘乃是聰明絕頂的人,所以凡事非再三試驗之後,絕難深信不疑,既是如此,我們就當席一試,免得薛姑娘將來老是懷疑於心。”

薛飛光大喜道:“樊先生若不怪罪,這是最好不過的了。”

樊潛公背轉身軀,道:“你可任取一物,扣覆在碗內,山人便推算給你瞧瞧。”

眾人都引起莫大的興趣,薛飛光取了一支羹匙,想想又放下,另取一個小瓷碟,但一想此物在席上,容易猜出,便改變主意,從囊中取出一枚銀錁,輕輕放在席上,用一個空碗蓋覆住。她道:“行啦!”

樊潛公回過頭來,微笑道:“山人擅長的是六壬神數,此是古來兵法家必須精研之術,不須攜帶任何用具,單以左手四指節作天地盤即可卜算,甚為方便。此所以諸葛武侯遇事能於袖中掐指一算,便知凶吉。”

他話聲一頓,環視眾人一眼,又道:“山人已占得一課,名曰獨足,三傳皆是酉。乃知碗內隻有一物,其色白,其質堅冷,其形圓,屬五金之列而甚貴重,依此卦象,再知酉為金銀,可以斷定薛姑娘置放碗下之物是一顆銀錁。”

薛、裴兩人都發出讚歎之聲,揭碗而驗,果然不訛。

樊潛公又道:“這六壬神數極是不可思議,但須得天才傑出之士施展,方能應驗如神,此是因為占斷推察之時,千頭萬緒,其中取舍的分際,非明敏聰慧過人,往往失算,薛姑娘如若有意,山人願將此術傳授。”

這個結論當真是大出薛、裴二人意料之外,薛飛光喜心翻倒,連忙離席襝衽行禮,上稱師父。

席散之後,他們在一間幽靜的屋子裏,樊潛公把月將、用時、四課、三傳等推演法式一一授與薛飛光,雖然不算繁複,但歌訣也甚多,裴淳隻聽得頭昏腦脹,便不再聽。

薛飛光卻十分專注用心,以她的聰明才智,兩日之間就學熟了布排課式之法,牢牢記住那數十首口訣,但接下去就是占斷推察的要緊法門,包括占時、月將、日辰、三傳、年命、十二天將、地支、課體、陰神、遁幹、克應、四德、祿、驛馬、丁、鬼、空、合、刑、衝、破、害等等。每一課變化分合之後,又大異其趣,至此薛飛光才深知樊潛公以前的話確有至理,若是才質凡庸之士,單是這些名詞,就足以弄得頭暈眼花,更別說要從其中抉擇出合適準確的來應用了。

她白天聽樊潛公講解,晚上則閱讀秘錄,極是專注用功,如此又過了五日,總算已窺門徑,但還須浸**精研才行。

這日早上,樊潛公便命他們繼續動身北上,薛飛光問道:“師父,你老要到何處定居?

我們幾時再見?”

樊潛公道:“等到你精通了這六壬神數之時,我們便很快就會見麵了。”

裴淳是巴不得快點動身去打破黑獄,救出淳於靖等人。他自己卻有個想法,認為世間人事繁瑣,變幻不定,有時候憑仗堅心毅力,可以改變命運,所以他竟不向樊潛公叩詢前程凶吉。

別過之後,裴、薛二人繼續向北進發,一路上安然無事地到達了保定府境。

那“不歸府”在保定府的什麽地方,他們可不知道,兩人入城之後,薛飛光轉眼瞧見裴淳神色舒坦,好像胸有成竹一般,忍不住問道:“咱們怎麽個走法呢?”

裴淳聳聳肩,道:“我也不曉得。”

薛飛光訝道:“但你好像很有信心找得到的樣子。”

裴淳理直氣壯地道:“李師叔說過我有你這麽一個女諸葛同行,一切都不成問題,再者你已學會了六壬神數,這還有什麽為難的?”

薛飛光又好氣又好笑,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已經胸有成竹呢!我告訴你,這六壬神數雖是靈驗無比,不可思議,但是有些事物仍然推算不出的,我可不知這是人生太過複雜多變,抑是個人的功力成就有所不及?”

裴淳不大喜歡談論空泛的理論,當下問道:“那麽你現在算得出那不歸府的所在嗎?”

薛飛光道:“讓我試一試。”左手在袖內暗布天地盤,排好四課三傳,尋思有頃,道:

“照卦象而言,不歸府應在東北方,並且是城郊之外。”

裴淳道:“好!咱們便去瞧瞧。”

兩人一同向北門行去,穿過不少大街小巷,薛飛光扯一扯裴淳衣袖,道:“裴郎,此地許多人認識你呢!”

裴淳訝道:“是麽?我雖然笨一點,可是記性不差,隻要見過一麵,總想得起來,但這城裏可沒有碰上一個麵熟的人。”

薛飛光道:“我說的錯不了,這些人不但都是武林中人,而且好像一個人傳一個人,才趕來瞧你的,你的名氣現在一定很大,不比初入江湖。”

她鬥然停住腳步,道:“倘若咱們一直出城踏勘,找到不歸府的下落,但此地既然有這許多人認識你,恐怕不歸府中也有所警覺,而不便下手。”

裴淳道:“這可顧慮不了這麽多啦!咱們一找到地方,就闖入去救人。”

薛飛光搖頭道:“不行,那不歸府何等厲害,昔年連趙伯伯也險險脫身不得,咱們如若公然闖入,便連一點點主動之勢也占不到,焉有勝理?”

說時環顧四周情形,他們已折入一條僻靜胡同之內,外麵是條橫街,行人也不多,甚是幽僻。

她道:“你且在此處稍等片刻,我到外麵瞧瞧,如若發現有尾隨而來的人,便回轉來叫你。”

裴淳道:“叫我做什麽?”

她道:“你不妨上前問他是不是認出你,怎麽認得?何故追隨不舍?”

他頷首道:“好,免得悶在心裏怪難過的。”

她走出橫街,隻見四丈外轉角之處有兩個大漢,見她出來,立刻縮退。

薛飛光笑吟吟走過去,到了切近,那兩人剛好再探頭出來瞧看,變成對麵相視之勢。他們先是吃一驚,但隨即泛起喜色,薛飛光很快就明白,這是他們見裴淳沒有跟來,所以露出喜色。

她不禁在心中冷笑一聲,暗想憑你們這等二三流的腳色,姑娘一舉手就可以打發了。

那兩個大漢連退數步,其中一個招手道:“薛姑娘來得正好,咱們有要緊的話奉告。”

薛飛光心頭一凜,尋思道:“他們連我是誰也查明白了,可見得背後另有高明。”

當下坦然走過去,道:“誰差遣你們來的?是不是……”

她沉吟一下,才道:“是不是辛姐姐?”

那兩名大漢都露出欽佩之色,答道:“聽說薛姑娘才智絕世,果然不假,不錯,在下等正是奉辛姑娘之命,向薛姑娘轉告一句話。”

薛飛光麵色微微發白,可見得她情緒大受震撼。

她道:“你們說吧!”

那大漢道:“辛姑娘說,薛姑娘若是自現在起悄然離開裴淳,那就罷了,如若不然,她便要先收拾了你,才對付別人。”

薛飛光一聽果然不出她心中的猜想,長歎一聲,道:“辛姐姐眼下在什麽地方?”

他們搖搖頭,沒有回答,薛飛光決然道:“好吧,我悄然離開裴淳就是。”

心中卻轉動著一個惡毒的念頭,那就是假裝服從,做出離開的姿態,好教這兩人毫不防備,然後突然出手殺死他們滅口,此舉須得十分迅速和不讓他們發出聲息才行,否則驚動了別人,便不能在辛黑姑麵前抵賴了。

她黯然地舉步走去,掠過那兩人,暗中提功聚力,偷偷側頭斜睨,見他們果然毫無防範,便又迅即轉眼查看四周情勢。

不看猶可,這一看卻看出了一件奇事,原來對麵的轉角處有一個人站著不動,此人輕裝緩帶,相貌俊逸不群,敢情就是樸日升。

兩人目光相觸,樸日升拱拱手,徐步走過來,比個手勢,那兩名大漢便迅即溜走。

薛飛光眼睛睜得又大又圓,流露出心中的驚訝,須知在她算計之中,樸日升決不可能在此地出現。

樸日升微笑道:“英雄宴上一別至今,姑娘的芳姿玉貌,常在本人魂夢之中,這才得知姑娘竟是如此的動人。”

這樸日升向來風流自賞,因此薛飛光對他這番話,倒不感到驚奇,她很快就恢複鎮靜,道:“除了這些廢話之外,還有別的事沒有?”

樸日升口中嘖嘖兩聲,道:“這怎能算是廢話,本人愛慕姑娘之心,可以質諸天日,聽姑娘的口氣,本人竟是比不上裴淳呢!”

薛飛光道:“你自然比不上他。”

樸日升目射奇光,冷冷道:“然則姑娘乃是深愛裴淳,決計不肯嫁給旁的人了,是也不是!”

他眼中射出妒恨之光,這原不足為怪,然而薛飛光感到有點不對,不禁凝眸尋思,樸日升神色漸見緩和,隻因薛飛光沒有立即回答,好像是對於如何回答大費躊躇一般。

樸日升很耐心地等待她開口,薛飛光那顆玲瓏剔透的心,霎時間推想了許多,突然想通了其中玄奧,答道:“我也不一定肯嫁給我師兄,但你們兩人比較起來,他比你好多啦!”

樸日升道:“笑話,他的相貌、才學、風度和武功都比不上我,何以你會覺得他比我強些?”

薛飛光細察他的語調表情,發覺他並非當真憤怒,心中更加有數,應道:“我也不知,或者是因為他為人忠厚誠實,使人感到可以依靠,總之他比你好得多,我不用多說了。”

樸日升聳聳肩,道:“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好了,現在本人卻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那就是關於辛黑姑之事,本人正傾全力對付她,倘若裴淳肯與我合作,定可把她的勢力擊潰,這是合則兩利之事,你幹不幹?”

薛飛光搖頭斷然地道:“我不幹,而且我還要想法子通知辛姐姐。”

樸日升道:“你不幹也不要緊,去通知她也行,但裴淳多半肯跟我合作。”

薛飛光道:“你的想法恐怕錯啦!我師兄是寧可辛姐姐統馭天下武林,也不願你得勢,退一萬步說,縱然你不是替元廷出力之人,但他心中時時感激辛姐姐救過他一命之恩,所以也不會跟你合夥,哼!我老實告訴你,連李星橋伯伯他們都這麽說的!”

樸日升目瞪口呆,薛飛光泛起頑皮開心的笑容,又道:“對不起,我要失陪啦!幸虧那兩個家夥是你的手下,要不然我師兄一定會因我突然失蹤而莫名其妙,他這個老實人心中一急,說不定會闖下大禍!”

她不等樸日升表示,迅即轉身奔去,眨眼間已回到裴淳身邊,道:“我碰見樸日升啦!”

裴淳道:“他何事到此地來?”

薛飛光道:“這人可笑得很,他居然想與你合作對付辛姐姐。”

裴淳本無拒絕與樸日升合作之心,可是薛飛光的口氣表示合作之事十分可笑,好像是萬萬辦不通。因此這個老實人不知不覺之中受到影響,隨口附和道:“是呀!”

薛飛光又接著道:“目下他既然在此地現身,咱們便須從速離開,免得辛姐姐不能集中全力對付樸日升,走吧!”

她當先奔去,裴淳隻好跟在後麵,卻見她仍然一直向北走,出了北門,再走了二十餘裏路,才在一座路亭中歇腳。

薛飛光微笑道:“裴郎,剛才好險,我差一點不能再見到你了!”

裴淳大吃一驚,道:“什麽事?”

薛飛光便把當時經過情形詳細說出,最後說道:“你要知道,那樸日升其實是辛姐姐化裝的,我起初感到不對,再三尋思,才發覺她雖然化裝得十分神似,連聲音甚至說話內容,也無不像是出自樸日升之口,可是她卻沒有學到樸日升的瀟灑飄逸,這才被我看破。因此,她試探咱們會不會跟樸日升聯合,我便將計就計,一則使她放心,二則讓她全力先對付樸日升,而我們便有機可乘,得以擊破黑獄,三則望她以後對付我們之時,不會太毒辣。”

裴淳道:“但願你都弄對。”接著便沉吟起來,欲語不語。

薛飛光笑道:“還有一點要告訴你,那就是辛姐姐對你很有意思,所以當時她探量我對你的態度時,我不得不裝出對你沒有意思的姿態。”說到此時,粉麵不禁飛紅。

她的話不啻說她對裴淳有意思,肯嫁給他。所以饒她在裴淳麵前如何的不怕羞,也不禁紅了臉。

裴淳安慰地笑一笑,便又問道:“那麽我們一直到此處,又有什麽計劃?”

薛飛光道:“當我奔回找你之時,辛姐姐定必仗著絕世輕功,躲在一側竊聽我們說話,所以我使個手段,使你親口表示不會和樸日升聯合之意,然後離開。

我估計她最多跟蹤到離城十裏左右就不再跟,定是另派別人跟蹤,所以直到此處才敢歇下來說話。不過,她不會輕易放過我們,這一路上必定一直都有人跟蹤,以各種方法向她報告我們的行蹤。然而我們又不能隨便擺脫這些跟蹤之人,因為我們一旦失去蹤跡,辛姐姐就會提高警覺,說不定帶了北惡慕容赤回不歸府坐鎮。有她在場,我們便連萬分之一的機會都沒有啦!”

這番分析極是合情合理,裴淳不禁皺起眉頭,說道:“這便如何是好?還是直闖不歸府吧!”

薛飛光道:“你瞧我略施手段,準保騙得過辛姐姐。”當下向前走去,不久,就經過一座繁盛市鎮,薛飛光買了不少應用之物,裴淳瞧了心中直在納悶。

在鎮上打過尖,午陽之下再行上路。此時路上行人最稀,薛飛光看準地形,便授計裴淳。

他們來到一座樹林旁邊,裴淳入林出恭,薛飛光自個兒踽踽向前走去。忽然間從另一片樹林之內,奔出一個紅衣番僧,出手猛攻薛飛光,好像要擄走她或殺死她的意思。

薛飛光也不是庸手,竭力抵抗,一麵尖聲呼救。但那紅衣番僧功力高強之極。隻見他掌力到處,側邊有一排碗口粗的樹,登時掃斷了四五棵,枝葉橫飛,聲勢驚人之極,眨眼之間,薛飛光己被番僧擒住,迅速奔入林內。

他們隱沒不久,裴淳便從原先的林子奔出來。一見地上的情形,四下一瞧,便追入林內。

頃刻間樹林中發出一片樹木折裂的暴響,遠遠可以見到樹木斷倒了不少,枝葉濺上半空,聲勢甚是猛烈。

不多時,裴淳抱著薛飛光出林,隻見她愁眉苦臉,雙足癱軟,似是負傷不輕。

這一幕其實是一場假戲,那紅衣番僧乃是裴淳所扮,目的是讓辛黑姑派出跟蹤他們之人目擊其事。

裴淳抱著薛飛光向回頭路走去,入鎮之後,便找到一間小客棧落腳。

薛飛光這一番苦心,隻不過製造出一個理由,可以歇息在離保定府不遠的地方。而這一番做作,當真是天衣無縫,誰也瞧不出其中破綻。

到了昏暮之時,他們兩人都已準備妥當。等到天色一黑,便從店後翻牆而出,向保定府的方向奔去。將近到達北門之時,便隨意從一條寬大的岔道向東麵轉去。這是因為薛飛光日間起的神課,指出“不歸府”是在東北方。

他們才走了兩三丈,薛飛光一把抓住裴淳,低聲道:“你瞧見了沒有?”

裴淳道:“瞧見什麽?”

她道:“地上遺留下不少蹄痕車轍,若然前麵隻有村莊人家,決計不可能遺留下如此的痕跡,其次,這條岔道甚是寬闊,然而看起來甚是荒蕪,似是許久以來行人稀落,但這些蹄痕車轍卻十分鮮明,一望而知是最近留下的。”

裴淳道:“想不到這麽一點遺跡,也讓你推論出如此多的道理,那麽你的意思是說,不歸府應該就在前麵了?”

薛飛光道:“不錯!”

說時打量四下形勢,隻見此路兩旁都是荒曠野地,樹林錯落,黑夜之中目光無法及遠。

但她卻若有所悟,當先步入荒野之內,卻是循著這條岔道向前走去,轉一個彎,忽見裏許外有燈光閃動,兩人停下腳步,薛飛光道:“我猜有燈光之處大概就是那不歸府了!”

裴淳道:“遠遠望去,好像隻有幾間屋子,那不歸府不會這麽簡陋吧?!”

薛飛光道:“此處與大都相距不過百裏之遙,如果不歸府乃是高樓大廈,屋宇鱗接,恐怕早就被元兵占為駐紮之地了,所以我想這不歸府雖占地不小,但定必有潛隱實情之法。”

裴淳甚是服氣,道:“咱們過去瞧瞧,我猜這不歸府的重要部份,定必隱藏在地底。”

她點頭表示讚同,領先奔去,卻舍下直接通往之路,而是兜個大圈,裴淳初時不明其故,稍後便悟出道理,心想:“師妹心思好生縝密,她為了防備不歸府布置得有崗哨把守,所以采迂迥的走法。”

不一會,他們已兜到那數幢屋宇後麵,但見四下俱是荒野之地,別無人家,先前他們走過的那條岔道隻通到這幾座屋子前便沒有了。

他們在後麵細細查勘過,才繞到前麵,院牆甚是高峻,都是用大石砌築而成,瞧起來甚是堅固。

但那道大門的木板似乎已經朽壞,完全敞開,因此院內屋中的燈光透到外麵。

兩人躍上牆頭,薛飛光一攏眼神,正要查看動靜,突然被裴淳攔腰抱住,退落院牆之外。

她沒有出聲詢問其中緣故,以免發出聲響,驚動對方,裴淳嘴巴貼在她耳邊道:“有惡犬,大約有四五隻之多,我瞧見其中一隻好像警覺地昂起頭張望。”

薛飛光秀眉一皺,心想這些惡犬定必十分靈警,實在很難對付。但同時也明白這道大門為何不關起來的緣故,敢情是這樣好讓惡犬自由奔出。

裴淳又悄聲道:“待我先躍入去,出其不意把惡犬群通通擊斃,你瞧可使得麽?”

薛飛光念頭一轉,悄聲道:“就這麽辦,你用天機指功夫,無聲無息地隔空點死那幾隻惡犬,我們然後進去,見一個人就弄倒一個。”

裴淳道:“如此甚好,但萬一此地不是‘不歸府’,那就很對不起人家啦!”

薛飛光抿嘴一笑,道:“這也是沒有法子之事,試想淳於幫主他們何等重要,縱然不能確定此地就是不歸府,也須冒險一試。”

她一提起蒙難的人,裴淳頓時熱血上湧,心中焦焚,更不遲疑,吸一口真氣,便獨自躍上牆頭。

但聽“嗤嗤”破空之聲連珠響過,裴淳在牆頭向她招手,表示一切如計劃解決。

薛飛光便從大門走入去,正門掩上,兩旁的窗戶透出燈光。

他們掩到窗下,悄悄向屋內望去,隻見廳內燈火通明,兩個勁裝疾服的大漢正在低聲閑聊,另外還有一個家人打扮的老人,躺在醉仙椅上睡覺。

薛飛光暗中點點頭,忖道:這兩名大漢才是真的守夜之人,那老家人隻有一個作用,那就是碰到與武林無關之人闖入,便由這老家人出麵應付,不使外人察覺此地有可疑之處。

裴淳依照她的指示,到另外幾間屋子窺望過,都沒有人,他查看之時乃是耳目並用,因此縱然有人躲在目光不及之處,他仍然能從呼吸聲查聽出有人。

他回轉到窗下,薛飛光便比個手勢,裴淳會意,提聚起功力,隔著窗戶向廳內遙點,指力破空而入,那兩名大漢先後閉目倒下。

薛飛光指住醉仙椅上的老家人,裴淳不禁遲疑了一下,但見她好像決心不放過任何人,隻好揮指點去,那老家人身軀一震,依舊躺著不動。

兩人推門而入,薛飛光把大門掩緊,一直走到醉仙椅旁邊,低頭細瞧,裴淳跟過去,她低聲道:“裴郎,不是我細心的話,咱們就栽啦!”

裴淳訝道:“怎麽啦!”

薛飛光道:“瞧,這個老家人其實一點也不老,須發都是染白的,我相信在這張醉仙椅下麵或四周,必有告警的設備。”

他細心一瞧,果然瞧出這個老家人麵皮緊而飽滿,決不是年老之人,薛飛光從椅下發現一個鋼環,另一端是鋼絲,沒入地下。

她沉吟了一下,道:“此地的布防不算嚴密,也沒有多少人守衛,但這一著卻萬分高明,昔年設計建造此府的人,用心之精巧,實在令人佩服。這一關事實上最是難防,任何人闖入來,都不會注意及他,隻要他不要逃走叫喊,那就不會對付他,然而誰也不知道報警的裝置便是在他控製之下。”

裴淳很小心觀察地麵和四壁,終於讓他發現在醉仙椅後有塊屏風隔住的地麵,現出裂縫。

他叫薛飛光瞧看,薛飛光很快就找到開啟的樞紐,一陣輕響過處,地麵一塊石板自行豎起,現出一道門戶,下麵有梯級,也有燈光照射。

薛飛光囑咐裴淳道:“這條路定是不歸府的入口無疑,說不定有許多高手把守,若是動起手來,你萬萬不可心軟,須得盡快搶製機先才行。”

裴淳道:“我知道啦!隻要記起淳於大哥他們被困在此地,我就可以變得十分凶惡地對付敵人。”

他當先拾級而下,下麵是一條甬道,相當寬闊,轉了幾個彎,便有一道門戶,雙扉緊閉。

裴淳伸手一推,那門應手而啟,裏麵也甚是明亮,兩丈遠之處又有一道門戶。

他一腳就踏了入去,薛飛光卻在外麵尋思,裴淳回轉頭,道:“怎麽啦?”

她搖搖頭,過了一會,才道:“這兒設有兩扇門戶,具有深意。”

裴淳走進兩步,那扇打開的門,忽然無聲無息地關住,薛飛光大驚伸手猛推,仍然應手而開,並沒有鎖上,但她已經警駭得臉無人色了。

她道:“裴郎不要忙著走,讓我想一想其中有什麽古怪?”

說時,細看那道門戶,發覺是用木頭做的,不過手工極佳妙,是以那麽厚重的一扇門,開閉之際既無聲息,又輕巧和嚴密無縫。

她嗅嗅木頭,還嗅得出木頭的香氣,當下斷定這道門戶必是最近才做好裝上的,她教裴淳到那邊的門戶瞧瞧情形如何,裴淳奔過去,竟推之不開,後來才發現有個鎖孔,還塞著一根鑰匙,他弄了好一會才打開那道門,門那邊仍然是同樣大小的甬道,燈光明亮。

他轉身奔回,道:“那道門也是新做的。”

薛飛光眼中閃出亮光,道:“你再去打開那道門瞧瞧。”

裴淳也不問這是什麽緣故,再奔過去,伸手推門,發覺又鎖住了,當下扭動鑰匙,好一會工夫才能打開。

薛飛光暗暗點頭,裴淳已奔回來,道:“你找出什麽道理?”

她笑一下,道:“你一鬆手那邊的門又關上了。”

裴淳道:“可要我再去打開?”

薛飛光道:“等一等,我先告訴你,這一節被兩扇新做木門隔住的甬道之內,有一種十分厲害的埋伏,若不是事先識破,便神仙也過不了這一關。”

裴淳微笑一下,心想我走來走去好幾回,也不見有什麽埋伏……

薛飛光已說道:“依我推測,這一節甬道之內設的是毒氣機關,無疑是博勒的傑作,但這等設法,多半是出於南奸商公直之手。”

裴淳聽到這兩人的名字,便感到頭痛,道:“原來如此,我雖可抵禦博勒的毒物,但你卻是可虞。”

薛飛光道:“現在可不怕啦!若是不知底細之人,奔入門內,這道門無聲無息地關上。

而他到了對麵的門前設法打開門戶,費去不少時間,已足夠讓博勒的毒氣發生效力。”

裴淳連忙閉住呼吸,薛飛光又道:“我猜想須得兩道門戶閉上,又有人在其內觸動機關,才有毒氣噴出,不過這些毒氣定是無色無臭,可使人中毒於不知不覺之中,真是厲害不過。”

當下她教裴淳過去把門打開之後,不要放手,裴淳如言做了,薛飛光才奔過甬道,躍出門外,裴淳跟著出去,一鬆手,那道門又閉上了。

他們再向前走,轉一個彎,便又是一道門戶,薛飛光心中一驚,趕快奔去,伸手一推,這道門應手而開,但卻發出一陣軋軋之聲。

裴淳輕輕道:“是一道鐵門麽?”

她點點頭,這時她的目光被門內景象吸引住,原來門內乃是一間極為寬大的地方,燈光通明,有如白晝。

裏麵可熱鬧了,左方有許多人或站或坐,不過每一堆人之間,都有屏風或矮牆隔開,所以一時還瞧不明白。

右麵用一堵矮牆攔著,裏麵掛著許多幅畫,有些畫則是畫在屏風上,一架一架地陳列。

薛飛光初時駭得心中大跳,後來發覺左方最靠近的一堆人沒有一個動彈,好像都僵死了的,這才稍稍定下心神。

裴淳這一回比她聰明,道:“別怕,那是雕仙司徒妙善雕塑的人像。”

他參觀過周祥的精心傑作,所雕刻的木質鳥獸人物,無不栩栩如生,所以印象甚深。這時一瞧那邊有畫,這邊是人,便立時悟出乃是雕像。

兩人跨入室內,先轉入左邊牆內,薛飛光瞧清楚那堆人在幹什麽之時,不禁駭得掩住眼睛。

裴淳趕快環抱著她的纖腰。但見這一堆人都是猙獰惡漢,圍繞著一個身穿黑衣的大漢。

這個黑衣大漢手中提著一把鬼頭刀,刀上鮮血未幹,一滴一滴的向下淌。

黑衣大漢腳下有個人雙手倒縛,跪倒地上,頭顱已砍斷了一半,歪側垂下,鮮血四濺。

這景象極是觸目驚心,尤其是四周的猙獰大漢都裂嘴怪笑,身穿黑衣的劊子手麵上流露出滿足的表情,益發令人感到這是一群殘酷好殺的魔鬼。

他們向前走,轉過一堵石壁,但見三個赤身大漢,一齊抓住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他們把那孩子扯得手足將斷未斷,其中一個低頭咬在小手上,竟是爭吃人肉的光景。

薛飛光覺得一陣惡心,頭發都要豎起,就連裴淳也感到不忍多睹,連忙與她向前走去。

這一回卻是一男一女正在受刑。女的上身**,**被割去一隻,鮮血染紅了半邊身軀,她麵孔因痛苦而扭歪,但仍然可以看得出長得甚為美貌。那個男的則仰躺在一張長木台上,四肢勒縛在台側,不能轉動,一個蒙麵大漢正用一塊燒紅了的烙鐵燒炙他的肚子,而他的胸口已現出許多處焦痕。

這個男子滿麵汗珠,張大嘴巴,但雙眼仍然向那女子望去,在絕望之中隱隱閃出憐憫的光芒。

這一瞥當真是深情無限,實在教人感動得要為這一對情侶掉下同情的眼淚。

薛飛光掩住眼睛,悲哀地道:“我不要看,我不要……多麽悲慘啊!”

裴淳胸中熱血騰湧,道:“待我殺死這些惡漢,給你出一口氣。”

他大步上前,一掌向那個手持烙鐵的蒙麵大漢擊,“砰”的一聲,那個大漢應聲而倒,化為無數碎片,敢情是用泥土雕塑的人

薛、裴二人頓時恢複了神智,但薛飛光仍然不敢向那受刑中的男女望去,她上前拖著裴淳,道:“我真傻,這些分明是假的……”

突然間一陣幽細的語聲不知從何處傳來,道:“那也不一定全部是假的,其中也有剛剛放置的真人呢!”

薛飛光聽了不禁毛骨悚然地打個寒噤,裴淳卻轉眼四瞧,查看話聲來源。

但那些能夠瞧得見的人像,每一個都跟真人一樣,隻不過不動彈罷了,因此假使有個活人站在這些人像之中,僵立不動,定然無法分辨出來。正因此故,更加令人感到鬼氣森森,十分可怖。

裴淳定一定神,道:“走,瞧瞧還有什麽古怪?”

薛飛光情願立刻退出此地,可是又知道目下已是騎虎之勢,已把這“不歸府”的人驚動了。若是退出此間,日後再來,則辛黑姑可能親自鎮守在此,那時便一定有敗無勝,這刻卻還有一線機會,希望她不在此地。

她咬緊牙關,跟著裴淳轉過一道粉牆,但見人像林立,有條道路曲曲折折地從這些人像之間穿過,若不從這條路走,便隻好把人像通通推倒。

但這等巧奪天工的精品誰也不願摧毀,況且有些是銅像,有些是石像,又有些是木刻,間中有刀山劍樹或密密的荊棘阻礙,想加以全部摧毀,定要費許多氣力。而誰也不知道其間還有沒有惡毒的機關埋伏。

開始之時,那些人像或蹲或立,或跪或仰,有些戴手銬,有些是腳鐐,個個都露出痛苦的神情,縱是毫無見識之人,也能一望而知,這都是臨死前最後的表情。

到處充滿了“死亡”的痛苦和絕望,使人感到氣氛陰森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