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淳有他自己的算計,他本是胸懷磊落光明坦誠之士,所以他不肯全無警告以前便使出“無形劍”。

須知這“無形劍”與指力完全不同之處,便在於“硬度”方麵。他兩指之力決計不能招架敵劍,但若是使出“無形劍”之時,便可以像手揮兵刃一般架住敵人兵刃。由於這“無形劍”乃是有形無質的奇異功夫,所以可以旋轉揮舞,宛如一劍在手一般。但這無形劍及不上指力的便是長度有限,不能比指力可以遠襲丈許外的敵人。

自然像到了李星橋那等功力通神的地步,指力直點橫捺都可以擊**敵人兵刃。不過像裴淳目下的火候造詣,便很難在取準方麵練到如此得心應手。再說若是用指力點擊敵人兵刃總是容易失誤,須得功力絕強之際,一指點中,準能使敵人兵刃脫手或是被內力震傷才行。否則縱然功力高如李星橋當年,也禁不住人家亂砍亂劈,此是一定之理,無可移易。

因此裴淳在這方麵大為吃虧。若不是雙手招數均是一舉可以製敵死命的,迫使對方劍招老是中途而廢的話,隻怕老早就敗陣身亡了。

兩人看看又鬥了十七八招,裴淳突然猛攻三掌一指,迫得遁天子劍法微鬆,他便趁這機會躍出戰圈之外,朗聲道:“遁天子你聽著……”

遁天子陰聲笑道:“怎麽啦?想訂個後會之期是也不是?”他瞧出對方已盡了全力,但仍然難以掙破落敗覆亡的命運,心中大感得意,也增加了許多分自信,才會如此傲氣逼人。

裴淳搖頭道:“在下從無臨陣脫逃之事。”

遁天子接口道:“那就行了,其實山人放過你一遭也使得,因為以你目下的功力而言,決計過不了樸日升那一關。”

裴淳訝異地哦了一聲。遁天子又道:“他不但功力大有精進,而最厲害的是手法之博雜繁多,使人防不勝防,總而言之,你今日休想過得他的那一關。”

裴淳道:“這是在下之事,不勞你掛慮,在下隻因有話要說,才退出戰圈,倒不是認輸服敗之意。”

遁天子冷冷道:“有話就說吧!”

裴淳麵色一整,有力地道:“在下身上也帶有五異劍之一,這就要取出來對付你了!”

遁天子詫異地向他身上打量,但竟瞧不出那柄劍藏在何處?

辛無痕的聲音飄送出來,道:“若然出自緬甸的那口‘鬼見愁’的話,他就可以盤在腰間了,不過,我看恐怕不是帶了‘鬼見愁’來。”

遁天子更感惶惑,心想五異劍有一口在自己手中,一口“聚星吸鐵”被劄特喇嘛帶返西藏,還有一口“天幻劍”則是堅硬闊短的形式,決不能藏在身上,既然不是上述諸劍,那就是五異劍中未曾出現過的那一口了。而他卻連那一口異劍叫什麽名字亦不曉得。

辛無痕的聲音又飄送入場,說道:“這一口劍名叫‘無形劍’,乃是天竺異寶,既是無形,你自然瞧不見啦,有什麽奇怪的?”

裴淳道:“不錯,就是無形劍,你小心啦,我打算用這無形劍取你性命!”他的口吻雖不凶暴,但卻足夠使人相信這是確切不變的真心話。

遁天子更不多言,驀地欺身疾襲,揮劍攻去,這一輪急攻,他已使出全副本領,但見他手法險惡陰毒無比,橫劈直戳,沒有一招不是立斃敵人之意。

樸日升不覺瞧得呆了,道:“這個賊道真夠陰險的了,我日日跟他拚鬥過招,對他的手法熟得不能再熟,誰知他暗中還藏起好幾招從未見過的,此人城府之深,實在教人害怕。”

正在說時,裴淳在戰圈中亦盡量施展出“無形劍”,但見他指尖劃來劃去,竟當真有一把無形之劍封架住遁天子的“毒蛇信”,而以毒蛇信之鋒利,竟無法削動那無形劍。

裴淳經過了“八賢陣”和“三皓陣”的磨練,當真是任何迅猛的招數也奈何他不得。事實上以遁天子的武功招數,縱然可以抵得上“八賢陣”的繁複奧妙,但決計比不上窮家三皓的精深功力,是以裴淳倒不覺得如何為難。他一旦以“無形劍”抵消對方的“毒蛇信”的奇異威力,純以真正武功拚鬥的話,自然遠比遁天子強勝得多。

激戰中忽聽裴淳大喝一聲,那遁天子應聲跌倒,僵臥地上。他是被裴淳一指戳向胸口,相隔雖有三尺之遠,卻已被無形劍刺中,但見他胸口鮮血湧出,霎時已染紅了一片。這等景象乃是使用指力不會出現的,是以人人都相信他當真是以“無形劍”殺死了對方。

裴淳走過去拾起“毒蛇信”,回頭向薛飛光道:“此劍寧可永沉海底,也不能再落在陰山派人手中了。”他走到薛飛光身邊,把劍交給她,目光移到辛黑姑麵上,又道:“你可是怪我不該挾持你麽?”

薛飛光心中甚為著急,忖道:“他別要放走辛姐姐,那就糟了!”但她卻不能向他提出任何主意,隻好在心中幹著急。

裴淳又道:“但辛姑娘須知我們目下處境不同,在下步入此地不啻踏入龍潭虎穴一般,我一身安危不打緊,但我卻須得替飛光打算,你說對不對?”

辛黑姑穴道受製,哪裏回答得出?

裴淳還以為她默許了這道理,心中大感安慰。因為她畢竟已跟盟兄淳於靖很是要好,雖是終於分手,卻不能拿她作外人看待。

屋子裏走出兩人,一是魔影子辛無痕,一是樸日升。辛無痕已把麵紗取下,露出秀麗的麵龐,看起來最多隻有三旬左右,當真是駐顏有術。她不敢迫近裴、薛兩人,生怕對方一旦誤會,下了毒手,人死不能複生,那時節縱然把這兩人盡行殺死,亦不能補償此恨。

樸日升也隨她停步,雙目灼灼凝望著薛飛光,發現她的樣子和體態,半分也沒改變。心知當然是為了裴淳須得下苦修習武功之故,所以他們雖有關婦之名而無夫婦之實。他心中不免因此而泛起一縷遐想,但他乃是雄略過人之士,很快就摒除這些雜念。

辛無痕道:“裴淳你幹得不錯,這遁天子實是極為危險的人物,假如你幹不掉他,我們亦不會任他活著。”

裴淳肅然道:“辛仙子此言差矣,若然你認為此人不可縱容,便不該用他,既是用他,就不該於他立功之後誅殺!”

樸日升道:“裴淳你這話表麵上聽來有理,但其實流於迂腐,不切合實際。”

裴淳決然道:“在下還是認為你們錯了,正因你們愛用權術,所以手下所用之人,總須各自打算,不敢完全信賴你們。但幫助在下的朋友們,卻大大不同,我們均可寄以腹心,互相信任,即此一端,可見個中利弊得失了。”

辛無痕微嗟一聲,道:“這道理我又何嚐不知,但世間許多事都有幾種做法,有時為了必須成功,非得不擇手段。你胸無大誌,當然不須使用權術,但若想成大功立大業,這‘權術’卻不可免。”

裴淳感到不必多辯,因為天下之人對各種事物的看法不一,加上天生的“欲望”,才會惹起各種紛爭。隻要是人類存在一天,便免不了紛爭,如若能使所有人類的思想完全弄成一個型態,這個人類社會或者很枯燥沒趣了。那自然是不可能之事,所以他亦不必多想。他說道:“在下已僥幸過了一關,現下便請樸兄出手指教!”

說時,大步走出去,他向來穩健沉毅,為人雖是老實,但有事決不退讓,亦不畏懼。在這等生死關頭之際,他的沉穩不變,反而形成了一種堅凝強大的氣勢,使人生出一種不能擊敗他的感覺。

樸日升深心中雖有此感,但他高瞻遠矚的氣度,卻忍受得住這等無形的壓力,他微微一笑,道:“樸某自然要領教的,但在動手之前,賢伉儷可不可以先釋放內人?”

裴淳道:“本來應遵從吩咐,但今日形勢不比尋常,況且我們亦有人質在你們手中。”

樸日升回頭向辛無痕道:“他指的是李星橋前輩,我們可拿他交換回黑姑,仙子意下如何?”

辛無痕點頭道:“這也行,不過我說不定會出手收拾李星橋。”

裴淳雖是心中有數,情知師叔已恢複了七八成功力,可以跟辛無痕一拚,但對方高手如雲,又是在他們的勢力範圍之內,說不定還有其他厲害的手段布置。因此他實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答應換回李師叔。這個當兒,他感到可惜不能向薛飛光詢問,否則她一定有主意給自己,念頭轉到此處,心中一動,大聲道:“假如辛仙子肯作主解除飛光不得替我出主意的諾言,我便先問她一問。”

樸日升笑道:“她一定不同意。”

裴淳道:“你敢跟我打賭麽?”

樸日升深知此人從來不說沒有把握的話,可是若說薛飛光定必同意,未免太出奇太離譜了。

正在忖想之際,辛無痕已道:“好,我作主解除這項諾言。”

薛飛光麵頰上兩個酒渦頓時泛現,神態極是活潑可愛,她開口道:“阿淳你說得對,我同意把辛姐姐換回李師叔的自由。”

她乃是極為聰慧的人,早就算出李星橋定必有過什麽諾言,才會被辛黑姑挾持,否則以他老人家目下已恢複了七八成功力胸身手,辛無痕等人焉能製得住他?

樸日升道:“幸虧樸某已深信裴兄不是信口開河之人,才不肯冒然打賭。”

他說話之時,辛無痕已傳令去把李星橋帶來此地。

不久,發須蟠然而高大的李星橋步入廣場,辛無痕對他道:“你已恢複自由啦!前此的諾言從今取消,但我可能向你出手,你小心點。”

李星橋仰天一笑道:“小裴淳真有點辦法,我瞧你也鬥不過他啦!這真有點兒奇怪,像他那麽老實的人,居然常常得勝……”他邁開大步走到薛飛光身邊,一手取過辛黑姑,替她拍開穴道,道:“回到你母親身邊吧!”

薛飛光氣悶了許久,這刻大展所長,迅速地向李星橋說道:“嚐聞功力越強之士,想求進步就越難,隻不知這話對不對?”

李星橋心想這丫頭計謀多端,定然不是考我,便答道:“不錯的,縱是天生才智十分過人之士,也不能背逆此理。”

薛飛光道:“可是樸日升卻能夠做到,你老瞧這中間有什麽古怪沒有?”

李星橋沉吟一下,道:“事實上尚有兩法可行,一是服食靈藥,脫胎換骨。一是有人把自身的功力贈與他,亦可抵數十載苦修之功。”

薛飛光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樸日升的師父簡十全長老並不露麵,敢情他已把功力贈與樸日升,怕我們瞧破,所以躲起來。”

這一番話,大大提高了裴淳的警惕心。並且因對方功力增強許多,另行籌思應敵之法。

假如不是薛飛光預先點破,裴淳今日定必有死無生。因為樸日升初時一定不會使出全力,到了激烈無比之時,才突然運足全力逞險一擊,其時裴淳估計不到對方功力如此強大深厚,勢必中計敗亡。

這是樸日升唯一能取勝傷敵的毒計,想不到薛飛光竟看出破綻,一口揭穿。因此樸日升和辛無痕都同樣的大為悔恨,實是不該解除她不準出計之約。

李星橋嗬嗬一笑,道:“好聰明的孩子,你瞧他們麵色都變了。”

辛無痕冷冷道:“你別得意,我們走著瞧吧!”

樸日升安慰辛黑姑幾句,便舉步出場,道:“裴夫人猜得不錯,樸某果然蒙恩師賜予功力,才抵敵得住遁天子的毒蛇信,但是不是嬴得裴兄的‘無形劍’,還須事實證明。”

裴淳拱拱手,道:“在下功力淺薄,還望樸兄手下留情。”

樸日升道:“裴兄好說了,請!”

兩人邁步盤旋,各亮門戶,裴淳首先主攻,使出無形劍奇功,向他麵門刺去。

樸日升伸手一招,居然帶歪了他的劍勢,接著使出天山神掌,連續猛攻。他目下功力非同小可,勁風潛力到處,裴淳雖然已使出天罡手封架,卻震得腳下不穩,連連後退。但最驚人的還是樸日升居然能在指尖發出勁力,抓歪了比真劍還要鋒利的無形劍。

裴淳自然識得他這種功夫,心中大為凜駭。不過他接續使出“無形劍”之後,不久就穩住了陣腳。

旁觀的辛無痕突然恨恨地跺腳,向辛黑姑說道:“孩子你瞧見了沒有?”

辛黑姑茫然道:“瞧見了什麽呀?”

辛無痕道:“樸日升使的是‘五行神拿’奇功,這種絕門功夫你竟瞧不出來麽?”

辛黑姑這才驚啊一聲,道:“他修練這等絕門功夫?那麽……我們……”她沒有再說下去,心中卻忽然暗暗竊喜。

要知所謂“絕門功夫”那是一種不能再有後代的奇功,也就是說練成這等蓋世武功之後,便須至死禁絕色欲,決不能破戒,否則便會喪命,既是不能生兒育女,所以稱之為“絕門功夫”。

這種功夫既是付出如許代價,當然十分厲害不過,但其危險性也同樣的大。若不是當真自信看得破色欲之關,又自信能抵受任何**的話,誰也不敢輕易修煉,而且亦不一定練得成功。不然的話,天下間所有的練武的佛道兩門之人盡都是天下無敵高手了。

辛黑姑想起了芳心暗許的淳於靖,是以暗中竊喜,不過她知道母親脾氣古怪,可不敢流露出來。

另一邊的李星橋,亦已把樸日升練成了“絕門功夫”之事告訴了薛飛光,薛飛光心頭一震,想到:“這樸日升雖是一代奸雄,智略武功都淩蓋當代,但終是過不了‘情關’,想來他下決心練這等功夫之時,那雲秋心姐姐的倩影對他必有莫大影響。”

戰圈中裴、樸二人兔起鶻落,勁風卷刮,站在兩丈以外觀戰的人,仍然感到無形勁氣極為淩厲。

裴淳的無形劍招數極盡變幻奇詭之能事,手法奧妙,而左手忽而使掌,忽而使指,以輔助無形劍功力之不足,那掌指招數卻甚是古樸平實。這刻他已盡施一身絕學,也用上了十成功夫,竟能合奇正之妙於一身。

饒是如此,也不過跟樸日升打個平手而已。因此瞧得薛飛光大為擔心不已,她覺得今日之戰無論哪一方敗亡都不妥。裴淳是她的夫婿,自不待言。而這樸日升竟是如此癡愛戀慕雲秋心,這也使她感動異常,實是不想樸日升死在裴淳手底。她平素智計,宇內無雙,但如今卻毫無辦法,隻好幹瞪眼著急,圓圓的臉龐忽紅忽白。

李星橋注意到她的神情,便道:“別擔心,小裴淳大概不會落敗。”

薛飛光歎口氣,說道:“我可不是單替他擔憂呢!”

李星橋皺眉道:“胡說,難道樸日升戰死了,也使你感到難過麽?”

薛飛光道:“師叔有所不知,他乃是為了雲姐姐之故才下此決心去練這等絕門功夫,試想他對雲姐姐何等癡情?況且,他今日隻要取勝不了,回去定必潛心苦練。過個三年五載之後,一切便都煙消雲散,再不會發生爭端了。”

李星橋道:“你說的太含糊了,我聽不懂。”

薛飛光道:“樸日升一旦隱居苦練武功,過個三年五載,他便會想通許多人生道理,覺得自己既然已是絕後之人,縱然稱雄天下,亦有何用?所以屆時一定會淡下再尋裴淳決鬥之心,久而久之,武林中便將失去他這一號人物了。”

李星橋沉吟道:“這話也有道理,因為他不是以天下為己任那等俠義人士,所以一旦心灰意冷,極可能從此長逝山林之中,永不出世。”

他們談論之際,辛無痕卻越來越光火。隻因辛黑姑故意發出傷心的啜泣聲,她乃是以進為退,先露出傷心之情,使她母親一氣之下要她嫁給別人。假如她露出喜色的話,辛無痕說不定會將錯就錯,讓他們成為有名無實的夫妻。

辛無痕當然十分光火,因為樸日升此舉,一則竟不與她商量一下,二則分明不把辛黑姑的終身幸福放在心上,也就是說他對辛黑姑全無愛情可言。她越想越怒,當下用手勢發出命令。人影連閃,出來了四個人。帶頭的是蒙住麵孔的幹手劍魔申甫,其次是雕仙司徒妙善、書聖吳同和路七。他們迅即集合在辛無痕身側,辛無痕尖聲喝道:“樸日升你簡直是自尋死路,你以為我已沒法子取你性命麽?”

她的聲音用內力傳入戰圈,樸、裴都聽得清楚,若不是用內力傳送,這兩人正在激鬥之中,可就不一定會聽見。

樸日升功力奇高,雖是未能取勝,但有意敷衍對手的話卻綽有餘裕,因此他能夠分心開口,他縱聲笑道:“辛仙子責罵得是,樸某果然負愧於心,可不敢還口。不過辛仙子如若打算親手殺死樸某,那也不妨上來試一試,恐怕你連我們這個戰局也無法拆解得開呢!”

他決不是狂傲自大,而是說出實情,好教辛無痕知難而退。須知大凡想拆解一場戰局的話,這個人的功力一定得比交戰的雙方略高少許才行,尤其是交戰之人功力越高,就越沒有僥幸的機會。隻因當他闖入圈之時,等如強硬幹涉一種均勢,在均勢的兩人自然而然不由自主的集中力量向介入者攻去。

試想若是功力強不過他們任何一方的人這麽做的話,焉能受得住兩人合力的一擊?假如介人者功力略高一籌,誠然可以出手,但還須看準時機,一舉功成,否則也很難禁受兩人合力一擊。

辛無痕平生哪曾如此丟過麵子,氣得一晃身就撲到戰圈切近。人影連閃,那申甫等人已跟蹤撲近去,準備援救辛無痕。這個當兒,連李星橋也緊張得不知不覺移前尋丈,站在七八尺外觀看形勢發展變化。

辛無痕並不是冒冒失失就衝入戰圈,她迅快地繞著裴、樸二人旋走,找尋空隙。

裴淳必須全力應戰,所以既不能開口,也不能減弱出手時的功力。

辛無痕一晃眼已旋走了五個圈子,但覺這兩人鬥得激烈無比,勢若雷霆,每一招出手都變化無窮,難以盡測其妙。這一來當真沒有法子下手,隻氣得她眼都紅了。不由得激起她天生橫蠻執拗的性子,打袖中取出一把金光燦然的短鉤,厲嘯一聲,硬是向戰圈內撲去,她竟然在看清楚無法拆解之後硬闖入去,這可真是出人意料之外的舉動,眾人都不覺為之一怔。

辛無痕首先便感到五縷勁厲無比的力道襲到,她揮鉤疾劃,“奪”的一聲,銳鉤竟被那五縷勁力搶出手,向天空飛起。當她短鉤脫手之時,肋間也感到劍風刺到,淩厲之極,使她泛起無法抵拒之感。

這一劍乃裴淳的無形劍,裴淳雖然萬分不想傷她,但這刻乃是勢出必然,自己全無控製之力。換言之,他縱是一劍刺死辛無痕,但卻等如他和樸日升兩人合力刺殺的一般。而論到責任,則裴、樸兩人完全不必承擔,事實上隻是辛無痕自殺而已。

正當這死生一發之際,猛聽“當”的一聲破空之聲起處,裴淳但覺無形劍一震,竟**開半尺,於是乎劍尖貼著辛無痕身體滑過,竟沒有傷到她。

樸日升已躍出圈外,當下向李星橋拱手道:“李前輩功力已複,實在可喜可賀。”

裴淳也借勢躍出尋丈,大聲道:“多謝師叔。”

辛無痕一伸手接住從空中落下來的短鉤,滿麵殺機,森冷地瞧著樸日升。

樸日升雖是不懼,但心中卻大感歉疚,忖道:“她為了女兒的終身才會如此忿恨,此是人之常情,我須得忍受下她的責罵才合道理。”

辛無痕已冷冷道:“樸日升,你練那五行神拿之時,你師父簡十全知道不知道?”

樸日升道:“家師自然知道,但在下年紀雖小,家師亦無法事事幹涉,所以他老人家雖是不讚成,卻也不曾阻止。”他這幾句話,便把簡十全殺身之禍免掉,要知這刻在簡十全身邊有兩個壯漢,都拿著利刃,隻等辛無痕一聲令下,就可立刻割下簡十全的人頭。簡十全因已把全身功力送與樸日升,是以決汁打不贏那兩個武林健者。

辛無痕沒有下令把簡十處死,卻仰天冷笑道:“樸日升,你知不知道五行神拿最忌憚的是什麽物事麽?”

樸日升頷首道:“在下曉得。”他可不說出來,免得讓對方曉得,便會去尋來製他死命。

辛無痕又冷森森地笑了數聲,才道:“本仙子如若沒有製你們死命之法,怎敢與你們合作,你瞧瞧看這是什麽?”

她從囊中取出一個扇形方盒,打開盒蓋,取出一根細如小指的樹枝,長約三尺,乃是盤屈在盒中,取出之後,卻彈開來挺得筆直。

旁人瞧起來隻不過是一根富有彈性的樹枝而已,而樸日升卻不由得麵色一變,問道:

“那是什麽物事?”

旁人都感到奇怪,隻因樸日升見了這根彈性甚強的樹枝,麵色大變,卻又動問是何物事,然則既不知此物是什麽,怎麽驚懼?

辛無痕冷冷道:“你認不出此物不足為奇,若是簡十全在此,定必跪倒認輸,任憑處置了。”

旁人這才明白樸日升大概是約略曉得這是製他之物,卻因未見過形狀而不敢確定,方會動問。

樸日升道:“仙子之言差矣,此物縱然能製在下死命,最多也不過一死,何須下跪認輸?”

辛無痕道:“那麽你就試一試吧,到時包你後悔不曾下跪求饒。”她舉步向樸日升迫去,相距隻有五尺左右,挺枝刺出。

忽聽“嗤”一聲響處,她手中樹枝向橫**開,原來是裴淳出手以天機指震斜樹枝。

辛無痕嚴厲地瞪住他道:“你瘋了是不是?我若殺死樸日升,於你有利無害,你為何從中阻撓?”

裴淳凜然道:“你們這等忽而合作忽而翻臉動手的行為,實在可鄙之極,在下瞧了真想嘔吐。在下決不想幹涉,但你們最好別在我眼前動手。”他滿麵流露出厭惡鄙視之色,使得辛無痕為之一怔,不曉得如何應付才好。

辛黑姑卻尖聲叫道:“關你什麽事?”

裴淳的目光移過去,十分堅決地望著她,雖然沒有開口駁斥,但顯然認為並非與己無關。

若依辛無痕的脾氣,這刻定必先對付裴淳,等殺死此人之後才輪到樸日升。但她眼下忌憚的是李星橋似乎已恢複了武功,倒底恢複了多少無法測度,隻知道相當厲害就是了。

她冷冷道:“我若不出手,裴淳就得跟樸日升拚個生死了,若然你願意如此,那麽我就讓你們先拚完這一場再說。”

裴淳嚴肅地道:“在下如不與樸兄真拚一場,他豈不是白白犧牲了?不過今日形勢發展至此,在下倒是覺得不能混鬥一氣了。”

這話一出,薛飛光心中暗暗喝采叫好,李星橋也頷首微笑,大為嘉許。裴淳接著說道:

“樸兄若是單單要跟兄弟印證武功,分個高下,咱們何時不能動手,何地不能動手?何須在此拚命,而使你拚命的人又反而要對付你,你說是也不是?”

樸日升全無表情,也不回答,裴淳道:“樸兄不失為鐵錚錚的英雄,心中感到負愧於辛姑娘,所以不肯多說。但依兄弟瞧來,你們既然隻屬口頭許諾,未曾行禮,想來辛仙子亦不肯讓辛姑娘當真嫁給你,以致虛度年華。”

辛無痕接口道:“這個自然,哪一個人的女兒願意嫁給他?”

樸日升頓時如釋重負,向她躬身行禮道:“既然如此,那就遵照仙子之意,前言作罷。”

辛黑姑心中竊喜,她萬萬想不到那個土頭土腦的裴淳,居然有本領使得母親當眾出言取消婚姻之諾。至此也不由得心生感激,便悄然後退,遠遠離開這是非圈。

裴淳說道:“現在局勢已澄清了不少,樸兄打算何時跟兄弟動手,便請示知,決不可受別人左右。”

樸日升仰天大笑道:“裴兄說得好,想我樸日升豈是任擺布的麽?剛才辛仙子大怒要對付我之舉,早在意料之中,隻想不到她如此的沉不住氣而已。”他歇一下,又道:“按理說她應該等到咱們的決鬥分出勝敗始行出手不遲,假如兄弟死在裴兄劍下,她根本用不著費心。”

辛無痕冷冷道:“廢話少說,你敢不敢鬥鬥我手中的‘垂楊刀’?”

全場之人都向她手中的樹枝望去,心想這根小小樹枝既不沉重,又不似“毒蛇信”那般含有鋒刃,樸日升的“五行神拿”何等厲害,怎會怕它?

隻有宗師身份的李星橋曉得其中生克之理,深知樸日升如若被那“垂楊刀”擊中一下,頓時破去全身功夫,那時候倒不如死掉爽快。他大踏步走到辛無痕麵前,道:“辛無痕,這件事恕我李星橋要伸手管一管了。”

辛無痕目光凝注他麵上,但見他雖是須發皆白,依然身軀雄偉,輪廓依然,仍可以勾劃出昔年的英姿雄風。她平生最怕的就是這“中原二老”,因為這二老不單是武功高絕當世,而且當真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世間任何事物不論是財富美色,都不能使他們動心變節,這使得她畏憚之餘,還生出欽敬之意。現在他已恢複昔年雄風豪氣,她不由得再三躊躇考慮如何應付。

李星橋又道:“你把手中的垂楊刀送給我吧!”

辛無痕眼睛一瞪,道:“憑什麽?此刀我費了多少心血才弄到手,就是預備拿來對付簡十全的。”

幹手劍魔申甫長笑一聲,唰地躍到辛無痕身邊,道:“仙子可把李星橋交給我”話聲中已掣出一口長劍。他背上一共背著三口長劍之多,顯然已準備今日盡施絕藝。

辛無痕還未開口,李星橋已應道:“好極了,申兄的劍術乃是武林一絕,兄弟甚願領教。”他揮揮手教別的人退開,樸、裴二人都如命退開。隻有辛無痕不加理會,也毫不防備李星橋會對她出手,一徑轉身跟申甫低聲說話,後背向著李星橋,相距隻有三尺左右,伸手可及。

這等情形落在辛黑姑眼中,當然十分著急,但她又不敢直接喝破,以免迫使敵人加速發動偷襲。她迅快奔上去,簌忽間插入李星橋與辛無痕之間,使李星橋不能直接偷襲到母親。

李星橋哈哈一笑,道:“孩子你孝心可感,但這樣難道就阻得住老夫不成?”話聲中伸手駢指向辛黑姑肩膀點去,手法顯得十分從容瀟灑,可是卻又奇快絕倫。

辛黑姑方自心頭大震,李星橋的手指已點中了她香肩。她乃是麵向李星橋,背脊貼著母親,李星橋手指點中肩頭之時,竟然全無不舒適的感覺,但背後的辛無痕嬌軀卻震動了一下。

申甫怒吼一聲,喝道:“李星橋竟然施展這等手段,加害辛仙子,申某今日與你拚了!”

劍光暴現,唰一聲從辛氏母女兩人身側飛出,直取李星橋。

李星橋疾退數尺,此時他與申甫之間隔著辛家母女兩人,因此他不能直接還擊。但他指力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而且這一門指功共有七種不同的發勁使力法門,精奧無匹,剛才他就是用出這“神遊”法門,借辛黑姑的身體透傳指力,襲中辛無痕。

這刻他也不感到為難,出指向辛家母女頭頂的空間點去,“嗤”的一聲銳響過處,千手劍魔申甫連揮長劍,還被指力迫退兩步。

原來李星橋這一回乃是使出“轆轤”法門,指力由下而上,複由上向下襲落,此所以隔了兩人在當中,仍可以襲擊到申甫。旁人見了他這等高明無比的指功,都為之駭然。

薛飛光最是擅長利用形勢,立刻大聲問道:“李師叔,你這種稀奇的指力竟沒有傳給裴淳,不知是何緣故?”

天下間哪有後輩譴責前輩沒有傳授某種武功之理?李星橋皺眉道:“小丫頭你發瘋了啦!

他自己學不會這種詭奇法門怪得誰來?”

薛飛光笑道:“你老須得說出一個可以承繼這等指法之人來,不然你老就是藏私不肯傳給晚輩了。”

李星橋一時沒法反駁,便道:“那麽你等著瞧好了,淳於靖將是承繼這門指功之人。”

誰也不知李星橋這麽一說,登時把淳於靖的身價提高了無數倍。要知以前樸日升、裴淳和淳於靖都是同一級的高手,但眼下裴、樸二人已升了一級,假如不是李星橋傾囊傳授絕藝的話,淳於靖決計不能和樸、裴二人相比,可是現在卻行啦!

薛飛光的用意正是要使淳於靖的身價在辛無痕和申甫他們心中有所轉變,然後再進行其他的目的時,方易成功。

申甫疾躍出來,迎麵一劍刺去,快逾閃電,他的人距李星橋尚有六七尺之遠,劍已刺出,即使是武功低微之士,亦瞧得出這一劍毫無用處。

但李星橋卻出指點去,“嗤”的一聲響處,劍光暴斂,落在塵埃,劍尖距他腳尖隻有兩尺左右,敢情申甫這一劍乃是脫手飛出,故此才會在六七尺外就發出招數。

要知這等兵刃脫手的招數極為罕見,任何人縱是在危急之時,也不肯用出這種手法,隻因一擊不中的話,手無寸鐵,那時便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了。申甫卻居然初度放對發招之時,就用上這種兵刃脫手飛出的怪招,這在一般人心中決不會防備,也因此無數高手敗在他這一招之下,卻不料李星橋武功已達出神入化之境,一瞧他老遠出劍,便知道除了兵刃脫手之外別無用處,立時加以防範。

申甫仍未死心,大吼一聲,撤下第二口長劍,欺身撲去,眨眼已攻出七劍之多,但見劍光如潮,奇詭變化,使人目為之眩。

李星橋雙腳不離原處,高大的身形搖晃之間,盡行避過敵人風雨般的劍勢。

眾人正瞧得神搖目眩之際,忽見他一指點去,“啪”地一聲,申甫手中長劍斷為兩截。

申甫長歎一聲,躍到辛無痕麵前,道:“在下三十年的苦修,畢竟還比不上中原絕學,今日己經死心塌地,沒法子再拿他們做對手了。”

李星橋冷冷道:“申甫兄聽著,從今以後,除非有人欺負辛無痕之時,你不準再動用寶劍。”

申甫頹然道:“好吧……”但他忽然振奮起來,心想為了保護辛無痕起見,豈不是永遠都得跟她在一起?這真是他夢想也不敢夢想之事。

李星橋又道:“辛無痕,你逞強一輩子,武林中被你多次攪起風波,細算起來罪該一死,今日我以無上指力製住你一身武功,算是代替了一死,乃是從輕發落之意。”

辛無痕尖聲道:“你有什麽資格處決我?”

李星橋虎目一睜,威風凜凜,洪聲道:“武林中除了中原雙義之外,誰能製得住你?因此之故,我們兄弟隨便哪一個都有資格出手。”

辛黑姑叫道:“這話不通,若是正如你所言,你們為何不早在幾十年前就出麵下手?”

李星橋捋髯笑道:“問得好,你母親已隱居了二十多年。在此以前,我有盟兄在上,不得作主,而我那位兄長麵冷心軟,始終不忍心向你母親下手。今日我那位老兄長既已決意不履塵世,我就不得不挺身而出了。”

辛黑姑還要辯駁,辛無痕喝道:“阿黑不許再說了。”

她隻好把話咽回肚子中。辛無痕又道:“李星橋,我也該收斂了,一個人能橫行了這許多年已經夠啦!但你既迫我退隱,我的女兒就交給你了。”

辛黑姑方自一怔,李星橋已大聲應道:“使得,她的一切包在我身上。但她若敢學你的刁蠻陴氣的話,我就老實不客氣拿家法收拾她!”

辛無痕微微一笑,道:“多謝你管教。阿黑,你以後要好好地聽李伯伯的訓誨,未得他答允之前,不得來見我們。還有就是他吩咐的話,你都得聽從。”

人人皆知這個安排,就等如把辛黑姑嫁給淳於靖一般,不過眾人都不暇多想這回事,眼前隻為這個曾經名震天下無人敢惹的辛無痕的下場,感到無限淒涼。她這一去不啻從此真正死去,仍然活在世間的她,已不是從前的魔影子辛無痕了。

辛黑姑淚流滿麵,薛飛光過去擁著她的纖腰,低聲勸慰。辛無痕又向吳同、司徒妙善等人告別,之後,便和申甫一道走了。

吳同、路七他們也過來向李星橋告辭。不久,人都紛紛散去,場中隻剩下李星橋、裴淳夫婦、辛黑姑和樸日升等五個人。

樸日升與裴淳之間尚有一場大戰未曾舉行,因此薛飛光甚至李星橋心中都很緊張。隻因樸日升的“五行神拿”非同小可,如若拚著同歸於盡的話,裴淳將有何等結果便難逆料。

假如李星橋不是當代大俠的話,他大可以出手殺死樸日升,這樣也可以沒事。他當然不能這樣做,是以暗暗擔憂。

樸日升一直不做聲,似是正在考慮現下要不要出手。薛飛光早就知道他在想什麽,而她驚怕的是樸日升為了要與裴淳決一雌雄,才不惜決心去練這等絕門奇功,是以他焉肯罷手不鬥?

過了片刻,樸日升才開口道:“裴兄今日力戰多時,想已厭於出手,兄弟意欲過些日子方始踵府向裴兄領教。”

裴淳道:“悉如尊意,隻不知樸兄將有什麽打算?”

樸日升道:“不瞞裴兄各位說,兄弟打算先去找雲秋心姑娘,過一段清靜的日子,順便修煉武功,以便與裴淳放對一拚……”他拱拱手,如電的目光掠過對麵的四個人,最後在辛黑姑麵上停留了一下,這才轉身大步離開。

李星橋透過一口大氣,道:“飛光你可以解釋得出他為何不出手之故麽?”

薛飛光道:“當然啦!他自己已說出來了,敢情他一直鍾情於雲姐姐,所以才會毅然修煉這等絕門功夫。也正因有雲姐姐之故,他才肯罷手不戰。因為他今日如若戰死,那就再沒有法子可以見到雲姐姐了。”

她轉眼一瞧,辛黑姑好像很不受用,便說道:“師叔,你老打算幾時教淳於大哥和辛姐姐成親呢?”這一問使辛黑姑眉宇間透出元限柔情,羞澀地垂下頭。於是,在李星橋洪亮的笑聲中,四人腳步移動,一同離開。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