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康腳步飄浮,一歪溜轉到雲秋心身側,口中連說好冷,左手借大袖掩護,伸出拉住雲秋心手腕,三指搭在她寸關尺上。雲秋心隻覺一陣暖氣從他三指傳出,透入脈穴之內,霎時間已將體內寒冷之感驅退。梁康一麵運功助她禦寒,一麵已暗暗診查她的脈象,但覺六脈的緩急輕重滑澀俱與常人相反,不覺長眉一皺,眼中露出奇異的光芒。

裴淳站在寒氣之中,但覺懷中一團暖氣直冒出來,四肢百骸都極是舒服,心裏大叫奇怪,想道:“難道這樸國舅三人徒有虛名,其實功夫不濟?”

樸國舅這時心中暗暗叫苦,忖道:“想不到雪山派出了這等高手,把雪魂功練到六七成火候。再過片刻,他若是還不收功,本爵隻好出手,免得白白受傷。”

對麵的冷如冰這刻也極是駭訝,心想:“那中原二老名震寰宇,果有神鬼莫測之能,連一個小徒弟也是如此高明。這樸國舅雖是遠不及他,但當今高手,能勝得過他的,隻怕找不出幾個?”

在眾人心中感覺都不一樣,樸國舅一瞧再苦熬下去,勢必大耗真元,雙眉一皺,眼中泛射出森森殺機。正在此時,冷如冰也到了耗損真元的關頭,口中異聲忽然停歇,雙手也緩緩下垂。霎時間日暖風和,早先那等陰寒酷冷,瞬息之間,無影無蹤。

樸國舅舒口大氣,說道:“冷先生神功,蓋世無雙,本人幾乎熬受不住了!”彎低腰,雙手貼在步、馬二人背上,作出推他們起身之狀,口中說道:“兩位可以起身啦!”步、馬二人熬到這刻,已經是四肢僵硬,動彈不得,幸得樸國舅雙掌透傳出一股熱力,眨眼間僵冷之感驅散大半,這才能躍起身。

冷如冰早先被馬延嘲諷幾句,這時一口惡氣己消,但真正的對手裴淳,卻行如無事,仍然不免大為頹喪,心想:“原隻以為本門雪魂功舉世無雙,哪知武林中能人輩出,這裴淳已是如此,中原二老更休提了。”不過他天性偏激之極,說道:“兄弟待會還要向裴兄請教手上功夫。至於令師那一邊,若是病僧大師、李道長、許兄諸位要去,兄弟自也舍命相陪!”

說完退開一邊,默立運功。

博勒見裴淳內功如此了得,冷如冰不曾得手,這時也就不好逼那藥王梁康。但跟藥王梁康較量之事乃是他多年來第一件心願!焉肯就此退走,當下把雲秋心拉在一旁,嘰嘰咕咕的說了一大堆話,雲秋心隻是點頭,最後兩人都流露出慘淡的神情。

樸國舅向梁藥王施了一禮,說道:“本人這一次專誠拜謁,實有奉請先生入京之意,素知先生高風亮節,決難枉駕,這倒是一件兩難之事!”

梁藥王哈哈笑道:“區區縱是血濺當場送了一命,也決不再重操舊業,有負國舅拳拳盛意,甚是慚愧!”

步崧、馬延兩人齊齊冷笑一聲,馬延接口道:“梁先生最好估量估量,國舅爺是何等尊榮富貴之人,豈能空走這一趟?”

步崧道:“國舅爺向來禮賢下士,不肯得罪朋友,但咱們瞧不過眼,卻不管這麽多!”

梁康淡淡一笑,也不說話。樸國舅逼近一步,柔聲道:“實是京中有人得病,非梁先生屈駕賜救不可!梁先生隻走這一趟,本人擔保日後永無別人上門騷擾!”他的身份非同小可,這話自是十分可信。

裴淳心中暗暗著急,忖道:“梁藥王若是答應了,我再請他治理師叔的話,就須先過樸國舅這一關……”飛天夜叉博勒也是同一想法,頓時怒目圓睜。

藥王梁康搖搖頭,冷淡如故。樸國舅歎息一聲,道:“自來山林隱逸高士,非是富貴得以移易誌向,本人深明此理,本來不敢冒昧,但此事端的重要無比,梁先生無論如何也得勞駕這一遭。”

藥王梁康道:“區區既是不願,國舅縱是出動十萬甲兵,把我擒解京師,我到時隻說無法可治,豈不枉然?國舅還是另尋高人,沒得耽誤要事為是!”

樸國舅怔了一下,說道:“隻看梁先生適才寧願被博勒老師打死也不肯出手之情,可知梁先生此言出自衷心!但天下間哪裏找得到醫道高似先生之人?”

梁康道:“區區隻識得幾味藥草,記得幾個湯頭歌訣而已,哪裏當真就是神醫藥王?”

博勒反而聽得不耐煩,厲聲說道:“原來隻是個浪得虛名之輩,雲兒,咱們走吧!休提咱們定下之計!”

梁藥王道:“博勒兄極是明智,區區也猜得出你打算把這位姑娘留下,待得她需毒藥救命之時,迫得區區出手救她,其實,一則區區無此本領,為她洗髓易筋去盡毒質,二則區區隻等你走了之後,也撒腿一跑,這位姑娘的死活可管不著啦!”

裴淳驚出一身冷汗,心想:“幸好博勒收回成命,不然的話,那雲秋心豈不枉自送了一命?”

樸國舅問道:“聽梁先生的口氣,似是因有隱情,故此不便出手,想必是昔年立下了誓言?”

梁康淡然一笑,既不作答也不否認。樸國舅察言鑒色,已知所料不差,緩緩退開一旁。

馬延得他暗中示意,大喝道:“裴淳聽著,步兄雖不與你計較,但本大人卻不能輕輕放過,你也來摔我一個跟鬥瞧瞧……”

喝聲中樸國舅趁眾人注意他們,走到博勒身邊,悄悄說了幾句話,博勒點點頭,兩人隨著分開。

裴淳硬起頭皮,挺身上前。馬延心中著實有些畏懼,見他好像穩操勝算一般,哪敢魯莽,鏘一聲掣出一對判官筆,道:“咱們兵刃上較量!”裴淳伸手入袖,打小臂上抽出七寶誅心劍,寒氣深深。

樸國舅喝聲好劍,冷如冰哼一聲,說道:“原來你得了商公直重寶,所以由得他在江湖上害人!”

裴淳待要辯說,但牽扯極多,一時難以說得明白,因此一句話也答不上。冷如冰越發認定此言不假,又道:“兄弟目下須得把此事通告別人一聲,不暇久留……”轉身自去。

雲秋心叫道:“冷……冷老師……”冷如冰頭也不回,頃刻悶無影無蹤。

雲秋心向身側的梁康說道:“他原本說有話跟我商量……”

梁康尋思一下,悄然大悟,微微一笑,道:“要算計你的寶物!”雲秋心便不做聲。

馬延和裴淳這一對已經動手,馬延不敢過份緊迫,雙筆出招雖快,但十招之中倒有九招是虛,便那僅餘實的一招真的遞了出去,一見裴淳揮劍封架,也就趕緊收回。

眨眼間兩人已攻拆了二三十招,但馬延這等打法如何能夠取勝?尚幸裴淳連一招攻勢都沒有,比他更是和氣,因此兩人倒像是鬧著玩的,哪有性命相搏的味道!

樸國舅為人深沉智廣,初時並不言語,瞧了一陣,說道:“馬兄何不施展點穴絕招?”

馬延聽得國舅爺發話,隻好一橫心,左筆一招“鳳點頭”,右筆一招“野猿渡水”,雙筆一齊攻去,隻是奇正不同,變化有別。

他這一招隻看得博勒、梁康都暗叫一聲慚愧,原來他們得見步、馬二人被冷如冰的雪魂功製得十分狼狽,便以為他們雖有聲名,卻不過是二流角色。這刻見他雙筆分使不同招數,極是精奧狠辣,實是一時高手格局,才曉得看走了眼。

裴淳在這指顧間已想出三四招應付手法,但他仍犯了老毛病,總是覺得無論使出哪一招封架,總要傷了對方性命,因此連一招也使不出來,馬延雙筆何等迅快,裴淳略一猶疑,已攻到他身上,一觸之間,點了他胸腹五處大穴。裴淳直摜出去,砰一聲仰跌在塵埃之中。

馬延反而怔了一下,原來他雙筆點中裴淳之時,吃了老奸巨猾的虧,因裴淳不是省油燈,怎會這麽容易落敗?心念電急一轉,雙筆內勁隻用上五成,免得被對方一招反擊時連閃避也沒有餘力。誰知裴淳當真中筆跌倒,反而使他一怔,心中直叫怪事!

樸國舅哈哈一笑,道:“此子稚嫩得很,馬兄若不是戒備過甚,早就收拾下他了……”

說話之時,雲秋心急急跑過去,蹲下來瞧看裴淳。隻見他雙目緊閉,全無呼吸,心中一慘,不禁失聲哭泣。

及至抬起頭來,隻見四下寂然,隻剩下一個藥王梁康獨自發怔。她剛剛又聽博勒說過仍照原計留下她在此,是以也不詫異,隻是幽幽悲啼。

梁康走過來,三指搭在裴淳脈上,頓時訝道:“他雖是閉住呼吸,藏精斂氣,但哪裏瞞得過我?分明全然無事,連穴道也不曾被製……”

話聲未歇,裴淳睜眼道:“我想出來啦……”

雲秋心停住悲啼,苦笑道:“想出什麽?”

裴淳坐起身,四顧無人,方自發怔,雲秋心又道:“他們都走啦!”

裴淳啊一聲,道:“我好不容易才想出破解手法,他們走啦!這樣也好,但他們為何通通跑了?”

梁康道:“何隻他們,我也要走啦!”

雲秋心驚慌地微微垂頭,裴淳一眼望見,心中大是不忍,說道:“老前輩真的不救雲姑娘一命?”

梁康道:“我早已說過,實是沒有這等本事,再說他們雖是義父女,但博勒對她比親生骨肉還要疼愛,諒他不忍心真的撇舍了她。我走了之後,博勒自會出現!”

裴淳問道:“雲姑娘,這話真不真?”

雲秋心點點頭,歎口氣道:“但義父決計不會再來了!”

裴淳驚道:“這卻是什麽緣故?”

梁康冷冷走開,在三丈外細看那盆荼吉尼花。

雲秋心說道:“我受義父多年養育之恩,處處照顧得無微不至,為了要報答恩情,剛才我已跟他講好,說是一定有法子使梁藥王出手救我,叫他務須走得遠遠,最好設法讓梁藥王曉得他已經在別處!他說他這就出山解救那些花子,但要他們向梁藥王報個訊!”

裴淳驚道:“這樣說來,等到你支持不住之時,縱然他想回來救你也來不及的了?”她點點頭,滿麵幽淒的神情。

她越是病弱憂愁,就越是美麗。裴淳但覺她的美麗與世俗不同,能夠深深透人別人深心之內,教人泛起說不盡的憐惜。這隻是他心中的感應,並沒有詳加思索。當下起身走到梁康麵前,欠身道:“老前輩救她一救吧?”

梁康冷冷道:“我救了她,誰來救我?”

裴淳怔一下:“若是老前輩有難,晚輩就算粉身碎骨,也當……”

梁康截斷他的話,道:“你粉身碎骨之後仍然救我不得,又有何用?”

裴淳張口結舌,做聲不得。

梁康麵色略略溫和,淡淡道:“你的武功還不行,若不是趙大先生獨門的‘天罡封穴’功夫果是神奇,你此刻焉有命在?”

裴淳呐呐道:“難道……難道……”

梁康麵孔一板,說道:“你最好少頂撞我,我就算見死不救,也是心安理得之事!”

裴淳呆呆地望住他,但並非憨傻愚笨之態,誰都一望而知他隻是心中十分難過而致。

梁康瞧他一眼,輕嗟一聲,仰望天空,說道:“我行年六十有餘,自從十六歲藝滿出師,不旋踵便名揚天下,直到現在已有四十餘年,救活之人不在少數。我若是天生冷酷怪僻不願助人,豈能博得‘藥王’外號?”

裴淳肅然起敬,恭容應道:“老前輩說得是!”

梁康又道:“我救了不少人,有些固然是感恩圖報,但有些卻以怨報德,更有不少武林恩怨牽涉到我頭上,若不是我武功還不錯,早就教好些被我救活之人的仇家斬為肉醬了!”

裴淳大是不平,道:“真是豈有此理,常言道是醫者父母心,他們憑什麽找上老前輩?”

梁康道:“他們肯講理就好啦!不過,這些也隻是我袖手不管世事的理由之一而已!孩子,你回去吧,最好也把這小姑娘帶走。別說是她死在我眼前,就算是窮家幫全幫之人倒在地上,行將斃命,我也不會出手!”

裴淳見他極是堅決,心想既是無法打得動他,隻好立即把她送回溧陽找博勒。當下大聲道:“晚輩遵命就是,不過晚輩心中有一事苦不明白,終難安心!”

梁康道:“什麽事?”

裴淳道:“你老不救雲姑娘也罷了,但到底有沒有法子救她?”這話不啻是問他的醫道,敵得過敵不過博勒的毒道。

梁康沉吟半晌,緩緩道:“我也願答複這話,無奈事與願違……”

雲秋心想到自己性命旦夕不保,哪還有心思聽他們說話,拉拉裴淳衣裳,說道:“我們走啦!”梁康長歎一聲,轉回到屋中。

裴淳道:“好,咱們快走,趕到溧陽就行啦!”

雲秋心搖搖頭,說道:“你陪我到那邊花樹繁密之處談一會話行不行?”

裴淳道:“這有什麽不行的?”於是並肩走去,到了花樹叢中,陣陣花香送入鼻子,麗日當空,四下鳥聲婉轉,別有一種幽趣。

她首先躺在樹下草地上,拍拍身旁要他坐下,這才道:“唉!風光正明媚照眼,但我已感到十分疲倦,無心觀賞了!”

裴淳驚道:“你……你……”

她點點頭道:“別那樣瞪著我,五毒瓜子和荼吉尼花都被義父帶走了,此穀之中盡是救命治病的正藥,我便不比往日能支持得那麽長久……”

裴淳跳起身,道:“那麽快走!”

她搖搖頭道:“不中用了,最多一炷香之久就完啦!不如陪我談一會,讓我安安靜靜地死在這花草如錦的地方。”這句話說得哀愁萬斛,頓時一股生離死別的悲惻,湧上裴淳心頭。

他難過得直歎氣,心想這也是人力難以挽回之事,眼下隻好陪她談談,務必教她在這短促的光陰過得愉快些。

於是抑製著自己的情緒,坐回她身邊,微笑道:“你平日最愛幹什麽事?”

她雙眸漸漸變得迷蒙,花朵一般的麵上現出超越俗世的美麗,輕輕道:“幻想!”

裴淳呆呆的望住她,道:“想些什麽?”

她道:“好多好多的事情,其中也有現下這般的情景,我躺在開滿紅花的樹下,你坐在我身邊,默默無言,直剄我死了,你很傷心地哭泣。”

裴淳心中叫道:“這如花如玉的美麗少女當真就要死去?不久就埋在一-黃土之中,與草木同腐了!不,太可怕啦,這麽美麗,這般善良,不該如此悲慘……”鼻子一酸,眼眶已潮濕了。

雲秋心見他雙眸中閃現淚光,不禁感激之極,幽幽道:“你比我幻想中的那個人還好千百倍,我時時覺得我微賤如塵土草芥,想不到你對我這麽好。”

裴淳親切地瞧住她,搖頭道:“不,你十分珍貴,所以老天爺不肯讓你久留世上,像天上好看的雲,樹上的花一般,部是不能久留的。”他自家也深信此言,因此悲愴又減,又微笑道,“可惜我以前沒有想到這個道理,所以沒有好好陪你,若是早就明白此理,我會找許多許多書給你看,帶你去遊山玩水……”

她欣然微笑著聆聽,麵上一派悠然神往的神情。

但不久她就微微喘息,麵上隱隱沁出汗珠。裴淳知道時間快到了,這一關古往今來誰都無法打得破,甚至連拖延一會也辦不到。生離死別的痛苦又襲上心頭,他極力記住早先講過的道理,然而悲愴之情依舊,心中一片紊亂……

他表麵上極力保持安祥,但嘴角的微笑,已含有苦澀的味道。他有生以來,從未作偽過,一向是心口如一,所以他裝作得並不高明。

雲秋心長眉微顰,似是忍受著體中的痛苦。她每逢含愁帶怨之際,就越發的淒豔動人。

隻聽她輕輕問道:“我死了之後,你會永遠記得我麽?”

裴淳心想她即將永別人寰,卻隻有此事值得她關心,可見她此生一無所有,不覺一陣淒然,答道:“我永遠都記住你!”

雲秋心道:“但天上的雲消逝,樹上的花萎謝,你何曾記住?”

這話隻問得裴淳一怔,心中雖是覺得不對,但一時無從答辯,隻見雲秋心雙淚滾滾而下,說道:“唉,我隻是天上的雲,樹上的花而已!”她停歇一下,又道:“我隻求你為我做一件事!”

裴淳忙道:“什麽事?”

雲秋心道:“我很喜歡這裏。”

兩人轉眼四瞧,但見重重花樹,綠草如茵,風光極是明媚綺麗,果然是埋香藏玉的好地方。裴淳點點頭,說道:“我待會就親手修做墳墓,可是……”他沉吟一下,接著道,“可是這兒太僻靜了,你或者會感到寂寞。”

他說得極是鄭重真誠,雲秋心道:“不要緊,我喜歡孤獨自處,隻要你每年的今日來探看我一次,把你碰到有趣的事情告訴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裴淳道:“這個何難之有,我每次來還要替你收拾墳墓,弄得幹幹淨淨,那就是你住的房子,一定要幹淨好看。”

雲秋心突然急促喘息,滿麵汗珠,裴淳麵色變得蒼白無比,托起她的頭,用衣袖輕拭汗水。雲秋心急喘過後,忽然慟哭失聲,叫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裴淳雙淚直流,柔聲道:“別害怕,我在這兒。”

雲秋心緊緊抓住他的手,道:“我害怕極了,沒有人曉得死是什麽。我死了之後,什麽也不知了。”

東首數丈外一叢花樹後麵走出一人,沉聲道:“死就跟睡一樣,你以前怕睡覺嗎?”

裴、雲二人轉眼望去,隻見這人原來是梁康,他那張峻厲嚴冷的麵上,這時也顯得十分蒼白,雲秋心道:“不一樣,睡著了還會醒,死後便不能複生。”

梁康身軀一震,喃喃道:“我也知道不一樣,但我已哄騙自己許多年啦!”說時轉身踉蹌走了。

雲秋心喘得更是劇烈,眸子中漸漸失去生氣。突然間西首樹叢後又轉出一人,飄灑走來,裴淳抬頭望去,原來是樸國舅。

他彎腰抱起雲秋心,緊接著一腳把裴淳踢出兩丈外,怒聲道:“不中用的東西,枉她對你一片深情,竟不會想個法子救她。”裴淳爬起身,心中湧起一陣慚愧,做聲不得。

樸國舅低頭定睛望住她,半響才歎息一聲,自語道:“好美,恐怕死了之後,更加美麗!”當下騰出一手,取出一個小瓶,倒出一粒紅色丹藥,放在她口中。

裴淳已走近瞧看,樸國舅說道:“這是世上幾種最毒之物如鶴頂紅等合製而成,想必可以教她清醒一會!”

裴淳見他言談舉止,都蘊含極強的信心和懾人的威儀,不知不覺中對他生出佩服之心。

過了一陣,雲秋心呻吟一聲,眼珠緩緩轉動,樸國舅問道:“姑娘可是覺得好過些?”

雲秋心有氣元力地道:“我還沒有死麽?”

樸國舅道:“死不了……”

雲秋心睜大眼睛瞧著他,訝道:“是你?”

樸國舅溫柔地一笑,道:“我一定設法救活你,相信我……”

雲秋心茫然點點頭,道:“你的聲音教人非信不可!”

樸國舅道:“雖是如此,但我仍然是個凡人,也有許多辦不到之事,不過你又另當別論,你的生死包在我身上便是。”

他的話轉來折去,裴淳一時難以聽懂,雲秋心卻明明白白,知道這個尊榮富貴,氣度大於常人的國舅爺,已經對自己生出情意。

樸國舅接著又問道:“你走得動麽?”她點點頭,樸國舅把她放下。

雲秋心但覺雙腿發軟,虛弱之極,當即回頭道:“裴淳,來撫我一把……”裴淳應聲上來,伸出粗壯的手臂讓她扶著,向前慢慢走去。

樸國舅麵上表情毫無變化,大步領前,說道:“跟我來!”

不久,已走到石屋門前,裴淳忍不住問道:“你打算找梁藥主出手施救是不是?”

樸國舅突然轉身凝瞧住他,麵上隱隱露出殺機。

雲秋心天生敏感無比,已發覺他想加害裴淳,忙道:“你想幹什麽?”

樸國舅麵上殺機頓時消隱,道:“我想問他幾句話。”

裴淳道:“隻要你救得雲姑娘一命,問什麽都行!”

樸國舅冷冷道:“本爵豈是為你出手救她?我隻是要問你,你外表上的淳樸渾厚到底是真是假?”

裴淳道:“我一向不做裝假騙人之事!”

樸國舅喝道:“胡說,你分明已練就‘天罡封穴’的功夫,但剛才卻詐死不動……”

裴淳笑道:“我可不是裝死……”

底下解釋的話尚未說出,屋內的藥王梁康聽到此處,心想這樸國舅乃是一代梟雄之才,若是被他摸透裴淳底細,對裴淳大是不利。當下朗聲喝道:“我倒想請教國舅爺用何手段能迫我出手救人?”

雲秋心輕輕道:“是啊,你有什麽妙計?”

樸國舅向她微笑一下,接著轉向石屋喝道:“哪一個要你救人?我自己就能救你!”說罷伸手要牽雲秋心,忽又縮回,道,“裴淳扶她入屋去!”

入得屋中,樸國舅問道:“藥物貯放何處?”

梁康帶他們到一間房中,隻見四壁皆是櫥櫃,無數的小抽屜。樸國舅指使裴淳打開所有櫥櫃,將抽屜通通拉出來,室中藥味更濃。

梁康見他胸有成竹,指揮若定,心中大驚,想道:“莫非他精通醫藥之道,竟能解得這小姑娘身上之毒?若是如此,藥王二字便得讓給他了!”

樸國舅指指四周千百種藥物,問道:“都在這兒了?”

梁康頷首道:“差不多啦!”

樸國舅搖頭道:“你既有藥王之稱,貯藥室中自應萬藥兼備,但依本爵瞧來,還欠缺了一門重要藥物!”

梁康微微失色,說道:“不錯,尚有毒藥一門不在此室之中。”

樸國舅道:“我救人之法極是古怪,須得萬藥俱全才行,毒藥一門極是重要,豈能欠缺。”

梁康用盡平生智慧學識及經驗,都測想不透他怎生救治雲秋心,自是想瞧瞧他怎生下手,立即應道:“毒藥一門,一則容易走泄,二則與此室中一些珍品靈藥之性衝突。是以不能久存此地,國舅爺既是要用,這就搬過來。”

他叫了裴淳同去助他搬藥,原來都用壇子圃封埋在屋外泥土之內。兩人一齊動手挖掘,不久就挖出二十個壇子。

裴淳說道:“這位國舅爺本事真大,無所不識。”

梁康道:“他若是救得那姑娘的性命,我這藥王二字就得讓給他啦!”

裴淳微微一怔,說道:“難道你老當真沒本事救得雲姑娘?”言下之意極是失望。

梁康雙手捧起四個壇子,緩緩走去,說道:“你是實心之人,老夫不必哄騙你。那位姑娘全身上下五髒六腑以及骨髓內都是劇毒,每一處的毒性都不相同,若要解去毒性,使她恢複與常人一般,須得通盤籌措,外敷內服雙管齊下。此事非同小可,最少也得一年半載之久,在醫治中,由早到晚都得小心守視,她體內各種毒性稍稍失去平衡,便立時殞命……”

裴淳雖不懂醫藥之道,但聽了這幾句話,也得知極是危險艱困,不禁大驚,說道:“樸國舅若是救得雲姑娘,你老的尊號自然要讓給他。但萬一他本領有限,便如庸醫誤人性命,這便如何是好?”

梁康心想:“其實雲秋心仗著毒藥維持性命,也活不了一兩年,即使被樸國舅醫死,又有何妨?”但這話卻不說出來,這時已走入屋內,兩人把八個壇子放下,又出去搬,眨眼間二十個壇子都搬了入來。

梁康說道:“這二十個壇子一共封存著五十七種毒藥,天下間毒藥極多,但許多毒性相同的隻取其一。若是使毒高手,盡可以從這五十七種毒藥中配製出新的毒性。”

樸國舅點了點頭,說道:“你們都出去,關上房門!”

裴淳低聲道:“你若是把雲秋心治死,便當如何?”

樸國舅微微一哂,說道:“這話可說得輕鬆不過,可是你剛才眼睜睜瞧她死,你想出什麽法子救她沒有?她那時若是當真死了,我能不能要你賠命?”

裴淳一怔,呐呐道:“這……這……”

雲秋心接口道:“但我寧可死在他身邊,那時候我覺得很滿足快樂。現在我卻十分害怕,甚至有一點……有一點……”

樸國舅道:“甚至有一點什麽?”

她道:“有一點恨你……”樸國舅沉默不語,眼中閃過傷心的光芒。

裴淳反而感到過意不去,說道:“雲姑娘不該說這種話!”

雲秋心嗔道:“他使我死活都不在你身邊,我當然恨他!”

裴淳搖頭道:“這話不通……”

樸國舅接聲喝道:“她高興恨我就讓她恨我,幹你甚事?”

梁康微微一笑,心想掉落在情網中的人行事說話都不合常理,眼下這三人夾纏不清,正是“情”這一字作怪。當下說道:“裴淳,我們到外邊等,讓他施救吧!”

樸國舅等他們出室之後,關住房門,說道:“姑娘意欲死活都在裴淳身邊,此事何難之有?我一定叫姑娘達成心願。”

雲秋心大為感動,輕輕道:“你真好!”

樸國舅苦笑一下,心想以我的權勢武功人品,天下間的美女何愁求之不得?料想不到當真有求之不得之事!他閉住呼吸,把二十個壇子一一打開。

外麵的梁康苦苦尋思,裴淳則甚是焦急。過了不久,房門打開,雲秋心容光煥發,姍姍走出,裴淳大喜道:“你果真複原啦!”

她微微一笑,道:“也差不多了!”

梁康定睛一看,失聲笑道:“原來還是照舊用毒藥延續生命,無怪我絞盡腦汁,仍想不出你用什麽法子救她?”

樸國舅大步出去,不一會回轉來。這個當兒,雲秋心已悄悄問過梁康,得知還能活多久。

樸國舅說道:“咱們留此無益,走吧!”當先出去,雲秋心仍然乘坐軟轎,在樸國舅、步崧、馬延及裴淳等四人簇擁之下迅快出穀。

中午時分已經出山,隻見大道上一騎飛馳而至,一望而知乃是窮家幫之人。

大家都曉得此騎乃是趕去向梁康報告窮家幫之難已解,此舉本是博勒為了要教梁康曉得他已經到達溧陽,決計趕不回來解救雲秋心,以便迫他非出手不可。目下形勢大變,這一著已失作用。不過誰也沒有出聲喚住這一騎。

不久,眾人回到溧陽,裴淳因想知道雲秋心今後行止,便一直跟著他們。到了一座高大府邸,隻見曲廊水榭,重樓層閣,氣象萬千,到處裝飾陳設得富貴華麗無比,那飛天夜叉博勒,已在大廳中等候,見到雲秋心無恙歸來,極是歡喜欣慰。眾人對裴淳都不理會,各自落坐時,裴淳也坐在一側。

樸國舅說道:“梁藥王這次不肯出手,諸位有何高見?”

博勒已從雲秋心口中得知一切,接聲道:“這廝說不定徒負虛名,其實沒有什麽本領。”

步崧說道:“博勒兄這話大有見地。”

馬延道:“但梁康享譽數十載,武林之中許多知名之士,身受必死之傷,仍然被他救活,這些事都是有憑有據,似乎也不能說他毫無本領。”

樸國舅微微一笑,問道:“裴兄高見如何?”

裴淳想不到他問到自己,吃了一驚,呐呐道:“我……我不知道……”

樸國舅道:“依我看來,梁藥王得見雲姑娘與常人不同之時,曾露出技癢欲試的神情。

但後來始終不敢出手,這便有兩種可能……”他不但氣派雍容威重,說話更是條理清晰。在座之人無不被他的氣度所懾,但覺他句句話都須得深信不疑。

樸國舅道:“一是梁藥王醫藥之道,全然不足與博勒老師抗衡,根本無法解救雲姑娘體內之毒。二是他原有本事與博勒老師較量,但另有隱衷,寧可認輸,甚至送了性命也不敢出手!”

眾人細想這番話,都不做聲。過了一陣,樸國舅又道:“倘使博勒老師自行解救雲姑娘,那就最好不過,反正梁藥王已經認輸!”

裴淳接口道:“這樣敢情最好。”

博勒瞧住雲秋心,沒有做聲,雲秋心泛起一抹苦笑,道:“你當著我的麵前,說不出不能救的話,是也不是?”

博勒歎口氣,說道:“正是!”

雲秋心道:“你養大了我,現下雖是無法解救,我也不會恨你!”

博勒透一口大氣,道:“好孩子……”麵上盡是後悔的神態。

樸國舅微笑道:“若然博勒老師無法解救雲姑娘,那就隻好再迫梁藥王出手。眼下須得先查明梁藥王有何隱衷,才能計劃進一步的行動。博勒老師和雲姑娘請暫時屈居此處,大約十日之內,便可得到確切消息了。”

裴淳起身告辭,樸國舅竟甚是客氣,親自送出大門,說道:“裴兄如若還在此城,萬望隨時蒞臨賜教,雲姑娘定必樂意見你。”裴淳見他說得誠懇,心中甚是奇怪,走到街上還在尋思此事。

要知裴淳並非傻子,那樸國舅當時抱起雲秋心,前往石屋之時,麵上憐愛備至的神情,他都瞧在眼內,自然曉得樸國舅對雲秋心的心意。因此樸國舅明知雲秋心對自己很好,還誠意邀他來見雲秋心,這事的確令人難解。忽然一人攔住去路,抬頭一望,原來是跛丐葉九。

葉九施了一禮,說道:“敞幫幫主恭請少俠一晤!”裴淳心想我正要投奔他,以便等到樸國舅在十日之內查出什麽消息。當下跟葉九走到一間屋宇,不但淳於靖及趙、錢、孫、李、周五老在座,還有神木秀士郭隱農和紫燕楊嵐兩人。大家見過,談起這一次前赴千卉穀的經過,淳於幫主和五老都嗟歎不已。

楊嵐哼了一聲,道:“我就不信梁藥王寧死也不出手!”

裴淳老老實實的道:“這位老前輩真的如此!”

楊嵐知道他極是淳厚,不覺一怔,道:“哦,竟是真的?”言下之意已是信了。

郭隱農見了這等情形,心中妒恨交集,想道:“她向來驕縱任性,誰的話都不聽,卻很信服這小子……”當下冷笑一聲,說道:“師妹別聽他的鬼話,這等事須得眼見才能相信!”

楊嵐呶一呶嘴巴,道:“你不要管我……”

淳於幫主說道:“樸國舅乃是元宮第一奇才,羅致天下許多高手,隻有他才能駕馭得住。

聽說人人都甘心為他賣命出力。此人忽然參與此事之中,諸老有何高見?”

趙一悲緩緩道:“此人離開京城宮禁,必有極大圖謀。”孫三苦道:“他說要請梁藥王上京,想來不假,以梁藥王的盛名,他非得親自懇駕不可!”他們說到此處,便不說了。

神木秀士郭隱農為人雖是陰鷙桀傲,但也曉得窮家幫是元廷對頭,有些話實是聽不得,當下起身道:“師妹,咱們去瞧瞧胭脂馬,我仿佛聽到嘶鳴之聲。”

紫燕楊嵐搖頭道:“你去瞧吧!”

郭隱農下不得台,隻好獨自去了。

錢二愁長老冷笑一聲,道:“這叫做明哲保身!”眾老都微微而笑。原來他們故意談論起樸國舅,便是試探郭隱農的反應,若果他也有不滿元廷之言,窮家幫便不計較私怨。若不是有心試他,這等話何須在此談論。

淳於幫主接著道:“以我看來,博勒也是樸國舅有意羅致之人,這等使毒大家,一個抵得上幾個武林高手。他圖謀得遂的話,不知有多少誌士高人將要被害。”

裴淳愕然道:“原來如此,咱們須得設法阻止才行!”要知他師父趙雲坡乃是大宋宗室,是以裴淳自小就仇視元廷。

紫燕楊嵐搖頭道:“你最好少管閑事,我師父常常告誡我,萬萬不可涉入這等有關官府之事。”

淳於幫主微微一笑,亂以他語,問道:“裴少俠今後行止能否見示?”

裴淳忙道:“在下意欲且留十日,瞧瞧樸國舅查出什麽消息始行決定。”

紫燕楊嵐大喜叫道:“我也去,你們把姓樸的說得那麽厲害,我非見見他不可!”

門外有人咳嗽一聲,接著走進來,問道:“師妹要見誰?”

楊嵐說了,郭隱農微現不悅之色,瞪了裴淳一眼,裴淳不曾發覺,暗自盤算道:“這姓楊的姑娘,專一無事生非,最好別跟她一道走!”於是說道:“不過我又想先回去請示李師叔一聲,隻怕趕不回來!”

他從小到大,這一回乃是平生第一次使用心機。他自家若是發覺,準會大吃一驚。

楊嵐笑道:“容易,容易,我把胭脂馬再借你一次!”裴淳張口結舌,再無別話推托。

楊嵐緊催他起程,免得真的來不及,裴淳隻好向窮家幫諸人告辭。

那胭脂馬腳程之快,當世無雙,兩日後的中午,已經達三和鎮。他早已得過李星橋指點路徑,把寶馬寄在一家飯鋪,獨自向鎮後走去。不一會,出了鎮市,隻見一片綠油油的水田中,矗立著一間木樓,小巧精致,綠簾紅窗,圍以雪白欄幹,極是悅目美觀。

他雖是曉得薛飛光就住在樓上,隻見綠幔深垂,也不知她在是不在。心想李師叔諄諄囑咐萬萬不可再碰見薛三姑,如果叫喊勢必驚動了她,最糟的是,此樓蓋搭在水田之中,稍稍逼近一點,就無法避過薛三姑視線。

躊躇良久,還是沒有善策,他平生從未碰上過這等難題,這時隻想得頭昏腦脹,心中作悶,眼看日影偏移,不知不覺已呆站了一個時辰,頓地大大發急,忖道:“我就算站上七日七夜也沒有用處……”於是回到鎮內,悶悶不樂地低頭而行。他心中有事,過了那間飯鋪尚不發覺。係在門外的胭脂馬甚有靈性,嘶鳴連聲,把他驚醒。

裴淳這才折回去,猛然獨動靈機,大喜中騎馬又向鎮後走去,停在最末的一間房子之前,拍拍馬頸,說道:“寶馬啊寶馬,煩你長嘶一聲罷!”胭脂寶馬雖是通靈,但哪裏省得他的話意?隻是默然直立。

裴淳發了急,連說帶比,終於不能叫它鳴叫一聲。當下十分頹喪,想道:“我好不容易想到此計,仍教我毫無辦法……”

他口中嘮嘮叨叨的念說,形狀甚是頹喪可憐,屋中突然傳出一聲低笑,卻是女子口音。

裴淳吃一驚,向屋中叫道:“薛姑娘,薛姑娘,是你麽?”

連叫了好多聲,屋中走出一個清秀村女,笑道:“不是她,是我!”裴淳大是失望,隻好說聲“得罪”。

那秀美村女本來甚是靦腆含羞,但一見裴淳如此老實,登時大膽得多,輕輕道:“你是誰?找薛姑娘做什麽?”

裴淳答道:“在下裴淳,薛姑娘本是在下師妹,但薛三姑不許我們相認,我找她隻問一句話!”

那村女見他雖是淳厚老實,卻有一股男子氣概,相貌悅目。她哪裏相信他來找薛飛光隻問一句話,輕輕一笑,說道:“我家的人都出去了,你且躲在裏麵,我設法暗暗告訴她!”

裴淳聞言喜不自勝,說道:“姑娘太好了,在下不知怎生報答才好?”

村女道:“你將來對薛妹妹好一點就行了!”一笑而去。

裴淳連人帶馬躲入屋中,過了不久,隻見薛飛光和那村女先後進來,她一見裴淳,便高興得拉住他的手又跳又笑,村女獨自躲開,薛飛光說道:“幸虧你請得蘇姊姊叫我,這兩日姑姑脾氣很壞!”

裴淳把別後情事說了,又告訴她說那胭脂馬不肯嘶叫之事,薛飛光伸伸舌頭,道:“胭脂寶馬一叫,我姑姑精明無比,隻怕比我出來得更快!李伯伯眼下就住在王老鏢師原先居住的房子,就在此鎮,那地方你是知道的。王老鏢師一家,可不知躲到何處去了?”

裴淳謝過了,薛飛光露出耽憂之色,說道:“聽你之言便可知道三件事。一是飛天夜叉博勒,決計不要你做他的女婿。二是樸國舅等到忍無可忍之時,會殺死你。三是梁藥王決不肯出手救人!”

裴淳呆了一呆,說道:“第一件、第二件事我都不放在心上,但第三件……”

薛飛光不禁泛起歡欣的笑容,問道:“你不怕死,那我是知道的,但不能做博勒的女婿,當真也不放在心上?”

裴淳道:“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再說這等婚姻大事,自有師父作主。”

薛飛光接口道:“且不說這些題外文章,我瞧你最好不回溧陽!一則可免殺身之禍,二則昨天才聽姑姑說起,關於梁藥王之事,口氣之中,似是隻有她知道,梁藥王何故寧死不肯救人。”

裴淳道:“既是如此,我便恭敬求見你姑姑,求她指點!”

薛飛光駭得麵色發白,說道:“萬萬不可,上次她說過若是見到你麵,定不輕饒的話,那就是要取你性命之意。她平生話出必行,你若是和她見麵,非死在她手底不可!”

裴淳隻好打消此念,薛飛光雖是戀戀不舍,但怕私下會見裴淳之事泄露,不敢久耽,當下催他去見李星橋,臨出門時還苦苦勸他,不要跟樸國舅、博勒他們走在一起。裴淳不置可否,辭別之後,牽馬走到一座高大宅院門前,在這一段路上已經決定,不可把實情告訴師叔免得他禁止自己再赴溧陽。

李星橋果是住在宅中,隻見他似是比上一次更覺瘦削老邁,裴淳心中極是難過,當下說出梁藥王寧死不肯救人之事,又道:“侄兒怕商公直大哥來過,所以趕回來瞧瞧,這就趕回溧陽,再想法子使梁藥王回心轉意!”

李星橋雖是體力大不如前,但豪氣猶在,掀髯笑道:“賢侄盡過心也就是了,切切不可蹈險強求。若然此去眼看無法使他回心轉意,便早點回來,咱們叔侄再聚一聚,至於我的生死不必十分著急。”

裴淳不敢久留,辭出之後,徑回溧陽。他這一去一來,隻不過花了四日工夫,第六日他在書肆中買了幾本詩詞專集,獨自前往求見雲秋心。

樸國舅親自領他進去,笑道:“本爵已送了一座書庫給她,應有盡有。她每日手不釋卷,倒教本爵甚是後悔!”

裴淳訝道:“後悔?”

樸國舅道:“她廢寢忘餐的沉迷書海之中,忙得日夜不說一句話。”

裴淳笑道:“這樣才好啊,可見得她有了這座書庫,何等快活!”

樸國舅怔一下,才點頭道:“這話也是,本爵竟沒有想到!”

說時,已走上一座翠樓,周圍極是幹淨幽靜,樸國舅在簾外叫道:“秋心姑娘……”連叫數聲,簾內無聲無息。

樸國舅俊眉微皺,又叫道:“秋心姑娘,是裴淳兄來探望你……”

簾內傳出一聲低啊,接著雲秋心嬌柔的聲音說道:“好極了,請進來坐。”

他們掀簾而入,但見這是外間,四麵八方都是新做的櫥架,堆滿了書籍。一股紙墨清香,隱隱撲鼻,裴淳覺得甚是熟悉,仔細一想,記起原來那日在書肆中嗅過這股書香。

雲秋心從內間出來,笑麵盈盈,眉梢眼角泛現歡愉之色。她一眼見到裴淳手中之書,便喜道:“你還記得我喜歡看書。”接赴來瀏覽翻閱,喜不自勝。

樸國舅說道:“這座書庫之中無書不備,又都是上佳版本,姑娘可曾知道?”

雲秋心頭也不抬,應道:“我曉得。”

樸國舅眼中閃過殺機,說道:“外麵還有點事,你們先談談,恕我失陪之罪。”當下匆匆回到後進的議事廳中,發出命令,府中各處院落軒閣,都傳出三響雲板,不一會,議事廳中先後來了六人。

這六人之中,除了步崧、馬延二人,另四個一是紅衣喇嘛,頭如笆鬥,身量極是高大,一是濃髯繞頰目陷鼻高的蒙古勇士,虎背熊腰,雄偉異常,一是個枯瘦老者,形貌與漢人無殊,但裝束上卻與中原略有不同。最後的一個,長得形容猥瑣,尖嘴窄腮,三角眼,約是四十餘歲,穿著極為華麗。

六人分別在樸國舅兩側落坐,紅衣喇嘛居左,形貌猥瑣的居右方上首,看來地位甚高。

樸國舅說道:“諸位辛苦了幾日,本來不當驚動,但本爵胸中之氣難消,隻好再勞動諸位!”

六人聽了這話,都驚得一齊起身。

形貌猥瑣的中年漢子說道:“樸國舅豈能受人閑氣,這宗事便請明示!”

紅衣喇嘛說道:“權先生說得是,是誰如此大膽?”

樸國舅擺擺手,眾人重複落坐,才道:“是個年輕愚笨之人。本人雖是樣樣比他強勝,但仍然搏取不到雲秋心姑娘的芳心。”

眾人聽了,這才明白他受的是情場惡氣,都暗暗放心。

步崧說道:“國舅爺說的,想來就是裴淳那小子!隻不知他目下在什麽地方?”

樸國舅說道:“他就在樓上與雲姑娘晤麵說話!”

馬延道:“國舅爺明知雲姑娘喜歡他,怎的讓他們見麵!”

樸國舅說道:“本爵先前以為有幾天時間得以接近玉人,定能抱轉她的心意,哪知今日三麵相對,便比出深淺厚薄!”

紅衣喇嘛大怒說道:“既是如此,容他不得!”眾人都齊聲附和,隻有那姓權的中年人閉起三角眼,不聲不響。枯瘦老者嘴巴一張,“蓬”的一聲噴出一股火焰。火光雖是一現即隱,但眾人都感到一陣炙熱之氣。

樸國舅笑道:“裴淳的武功果然有出類拔萃之能。但諸位若是一同出手,逼他無法突圍,再由我高麗國金元山老師,施展獨步天下的火器,諒他難逃屍骨化灰之危!”說著向眾人拱拱手,眾人都紛紛辭出,取備兵刃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