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連柳春華和盧召田都來了?

柳玉心裏雖有疑惑,但眼前的情況讓他沒功夫多想,他忙前忙後地把屋裏的凳子搬了出來,可來人太多了,甚至還有人沒有擠進來,隻能圍在院門外麵探頭探腦。

最後,隻有小部分人坐著,剩下的人全部站著。

周正招呼大家擠在一起,讓大家安靜下來後,他把柳玉拉到身旁。

“人都到齊了嗎?”周正揚聲開口,“各個鄰長清點一下各家人數,每家必須過來一人。”

鄰長們得到吩咐,立即起身清點起來。

清點途中,又有十來個人到場。

很快,鄰長們清點完畢,該來的人基本上都來了。

在大家的目光中,周正說道:“前陣子柳玉在玉潭河邊救了個人的事兒,想必大家都聽說了,這會兒把大家喊來,正是為了這件事兒。”

此話一出,大家的表情都有些繃不住了。

雖然大家都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平時大字兒不識一個,但大家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傻子啊,什麽樣的事兒能讓周正把大家夥喊到柳玉家來?

十有八/九是想讓大家夥一起商量那個人的安頓問題。

周正沒理會大家的表情變化,也沒做停頓,接著說道:“我已經把這件事兒上報給縣長大人了,縣長大人說如今情況特殊,得先把上頭的那些大人們伺候好了再來忙我們下頭的事兒,也就是說,這事兒得我們自己解決。”

果不其然……

大家表情各異,目光在周正和柳玉之間徘徊。

柳玉一想到男人是自己撿回來的就心虛極了,他不敢直視大家的眼睛,全程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比關在籠子裏的兩隻母雞還要安靜。

這時,有人出聲:“裏長,你打算怎麽解決?”

周正手裏提著燈籠,昏黃的光映著他那張長了不少皺紋的臉,他眉頭緊皺,沉聲說道:“天色不早了,大家也都忙著回去休息,我就不給大家繞彎子了,我們玉潭村再怎麽說也是十裏八鄉比較出名的村子,若是把一個受了傷的大活人往外趕,不顧人家的死活,這事兒傳出去了,別說我這個裏長,估計你們臉上也掛不住。”

大家聞言,不約而同地保持沉默。

桐溪縣附近的村落大大小小加起來有十多個,別看表麵上相處得和和氣氣,實際上村子與村子之間都在暗地裏偷偷較勁兒。

不較勁兒不行,畢竟每個村落都依仗著桐溪縣發展,桐溪縣的縣長大人再公正廉明,也不可能將十幾碗水完全端平。

這個時候,就要看哪個村落發展得好、哪個村落管理得好、哪個村落名聲更好了。

隻有得到縣長大人的好感,村子和村裏的大家才能討到更多的便利。

所以周正說的不無道理。

周正安靜了一會兒,見沒有人反駁他的話,才把今兒上午自己和村裏幾個老人商量好的計劃說出來:“那個人是柳玉撿回來的沒錯,可他是出現在我們玉潭村的地盤裏,於情於理,我們都不能把這個擔子放到柳玉一個人的肩上。”

說著,周正看了眼經常跟著他的郭鄰長。

郭鄰長會意,二話不說從人群後麵提來一個早就準備好的竹簍。

竹簍裏裝了很多樹葉,看著都沉。

周正接過竹簍,叫柳玉抱著。

“這些樹葉上刻有你們每家家主的名字,我會先在裏麵抽取十個人,被抽到的十家人輪流負責那個人的吃住,每家人負責五天,一輪完後,我再重新抽取十個人。”

隨著話音的落下,大家開始竊竊私語。

這日子過得好好的,突然要他們輪流收留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還要負責那個人的吃住,這事兒擱誰身上都不樂意。

有的人不好表麵出來,有的人就無所顧忌了。

“憑什麽啊?”

說話的人是一個姓蔣的嬸子,叫蔣若蘭,長得有些胖,臉圓,看著一副憨相,卻是很會撒潑犯渾的主。

蔣若蘭站在柳春華身旁,一嗓子嚷得在場所有人都能聽見她的聲音。

一時間,所有人都轉頭看向蔣若蘭。

抱著竹簍的柳玉也看了過去。

以前他住在柳春華家裏的時候,蔣若蘭就經常過來竄門,蔣若蘭和柳春華的關係不錯。

蔣若蘭絲毫不懼大家的目光,挺了挺胸膛,理直氣壯地說:“裏長,你都說了人是柳玉撿回來的,關我們何事?憑什麽要我們替柳玉收拾爛攤子?他不是喜歡撿人嗎?就讓他照顧著唄。”

柳玉嘴唇緊抿,低頭不語。

倒是張嬸子聽不下去了,反唇相譏:“裏長也說了人是出現在我們玉潭村的地盤裏,小玉不把他撿回來,他就能自個兒走出玉潭村?要是人死在那裏,你說縣長大人會怎麽看我們玉潭村?”

蔣若蘭噎了一下:“照你這麽說,我們還要感謝他把人撿回來了?”

“好了!”周正厲聲打斷蔣若蘭的話,他想了想,對蔣若蘭說,“你不想參與也行。”

蔣若蘭大喜:“當真?”

旁邊的柳春華見狀,趕緊站了出來:“裏長,我也不想參與。”

“行。”周正點了點頭,見其他人也要跟腔,便搶在那些人開口之前說道,“但凡是沒有參與這事兒的人,下次村裏的集體榮譽都落不到你們身上,上頭賞下來的東西也沒有你們的份兒。”

蔣若蘭和柳春華同時愣住。

周正又問:“還有誰不想參與?都跟我說一聲,等會兒我就抽取名字了。”

方才還蠢蠢欲動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吭聲了。

“沒有人了嗎?”周正說完,目光掃向蔣若蘭和柳春華,“隻有你們兩個是吧?”

蔣若蘭哪兒舍得放棄那些東西?上次玉潭村表現好了,上頭居然賞了每家一匹布和一袋粗米,和那些東西比起來,收留個人又算什麽?

隻是負責吃住而已,又沒說一定要吃得好、住得好。

蔣若蘭的腦子轉得極快,左右衡量完利弊之後,她連忙出聲:“裏長,我又仔細想了一下,我可是土生土長的玉潭村人,怎麽能和玉潭村分開呢?既然大家都沒意見,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

周正看破不說破,轉而對柳春華說:“那就隻有你了。”

柳春華:“……”

柳春華本想有蔣若蘭擋在前麵,大家再怎麽說也不會說到她身上,結果蔣若蘭說變就變,還不提前通知她一聲,害得她再次成為大家視線的焦點。

“裏長。”柳春華硬著頭皮說道,“我和桂芳一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

周正意味深長地扯了扯嘴角,沒說什麽。

可柳春華的整張臉都燒了起來,她默默退到人群後麵的盧召田身邊。

盧召田似乎嫌她丟人,拉長了臉,看也不看她一眼。

柳春華咬著嘴唇,強迫自己忘記剛剛的事兒,她悄悄安慰自己——

沒事沒事。

在場一百戶人呢,隻抽取十戶人,怎麽著也輪不到她家。

誰知她剛這麽想完,周正就念出了第一個名字:“盧召田。”

大家的視線再次唰唰唰地集中了到她的身上。

刹那間,她有種天地旋轉的錯覺。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盧召田。”周正重複了一遍樹葉上的名字,“盧召田聽見了嗎?”

話音未落,柳春華一屁股坐到地上,還沒張口,哭腔就從喉嚨裏溢了出來:“哎喲喂,我家裏就那兩塊地,還供著一個在縣城裏上學堂的孩子,我哪兒來多餘的糧食養一個閑人啊?”

周正捏著樹葉,驀地沉下臉來:“柳春華,你想耍賴不成?”

柳春華哭得滿臉淚水,坐在地上,盧召田提都提不起來。

“柳春華!”盧召田丟臉丟得都想找條地縫鑽進去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你這麽大的人坐地上像什麽話?還不給我起來!”

張嬸子陰陽怪氣地說:“怕是吃肉吃多了,身體重得起不來了。”

所有人都被這句話逗得哈哈直笑。

盧召田氣得聲音發抖:“柳春華!”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響起:“裏長。”

周正回頭看去,發現說話的人是柳玉。

柳玉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顧著看柳春華和盧召田夫妻倆的笑話,他眉心輕蹙,仿佛在糾結著什麽事,並且很快糾結出了一個結果。

“裏長,我想還是讓他留在……”

“我家”兩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屋門前麵。

“裏長。”有人喊道。

這下,不僅是周正和柳玉,還有包括柳春華和盧召田在內的其他人也同時轉頭看向了那個人。

宋殊禹的身量很高,當他站直,幾乎把屋內的光線遮擋完了,他跨過門檻往外走了幾步,才有燭光從他身後溢出來。

他走到周正麵前,比周正高了一個腦袋,需要垂眼才能和周正對視。

壓迫性的氣息撲麵而來。

柳玉小心翼翼地抱著竹簍,全程安靜如雞,而周正下意識地往後避了避。

在場其他人也鴉雀無聲,連柳春華都打住了哭聲。

不知為何,之前那個人躺著還不覺得有什麽,現在站了起來,突然就不一樣了。

叫人不敢靠近。

這種感覺像是回到了兩年前縣長大人來村裏巡查的時候。

宋殊禹看了眼站在周正身後的柳玉。

柳玉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把頭埋得更低了。

“裏長。”宋殊禹很平淡地開口,“我在玉潭村撿回了一條命,今後若有機會,定會報答,現在我也醒了,不便繼續逗留下去,所以我想出去看看,有勞裏長和大家為我的事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