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有些傻地望著蘇元,若非蘇元正在一臉認真地等待他的答複,他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

回過神後,他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慌亂,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握成拳頭,嘴上結結巴巴地說:“去、去你家啊?”

許是柳玉的反應太大,讓蘇元心中產生了幾分尷尬,他這才發覺自己說的這些話是不是過於唐突了?

可轉念一想,他和柳玉都是男人,盡管柳玉已經被柳春華趕了出來,卻還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

哥哥弟弟睡在一張**,有什麽好奇怪的?

何況柳玉在這裏連睡的地方都沒有。

這麽想著,蘇元沒那麽心虛了,但是心髒跳得很快,耳邊傳來了一股燙意。

蘇元喉頭上下滾動,咽了口唾沫後,點頭說道:“你知道我家裏的情況,我爹又進深山老林了,這回我娘陪他一起,沒個十天半月回不來,家裏就剩我和我哥嫂,我哥嫂都是很好脾氣的人,他們不會說什麽的。”

柳玉低眉垂眼,目光落在自己攥緊的雙手上。

他對這件事的抗拒全部體現在了繃得筆直的背脊上。

偏偏蘇元毫無所察,將茶杯放回桌上,單手搭著桌沿,略有期待地看著他:“小玉,你意下如何?”

柳玉搖了搖頭,輕聲開口:“元哥哥,謝謝你的好意,可我不想去。”

蘇元沒想到柳玉會拒絕得這麽幹脆,頓時一愣:“為何?”

“因為不方便。”

“哪裏不方便了?”蘇元呼吸急促,“你我都是男人,我家裏也隻有我哥嫂兩個人,他們都很喜歡你,我看你去我家是再方便不過的了。”

柳玉安靜了一會兒,依然搖了搖頭。

蘇元見狀,內心一陣酸澀。

曾經他和柳玉十分要好,他對柳玉的喜歡甚至超過了對夾在中間的盧連才,柳玉也很依賴他,大事小事都告訴他,可不知從何時起,柳玉似乎在慢慢疏遠他,連被二舅媽趕出家門都沒有告訴他。

他還是從別人口中得知柳玉搬到村西的事。

蘇元看著柳玉模樣乖巧,垂下的眼睫遮蓋了那雙漂亮的黑眸,像桃花瓣似的嘴唇輕輕抿著,雙肩微繃,整個人看上去柔軟溫和還很好欺負。

然而他清楚這副外表下藏著怎樣堅韌的靈魂。

柳玉的確很好說話,卻也有著自己的堅持。

隻是蘇元不知道自己的提議在哪裏觸碰到了柳玉的底線。

兩個人相對無言。

許久,柳玉站起身來:“元哥哥,你該回去了,我也要幹活了。”

蘇元聞言,起身去拿長弓和竹筐。

柳玉把蘇元送到屋外,幾經猶豫,他說:“元哥哥,你有空多去看看連才吧,他生了病,更需要你,若你去了,他肯定很開心。”

這話聽得蘇元有些不適。

他並不喜歡被柳玉往盧連才那裏推的感覺,可事實上這種事發生了很多次,雖然每次都很氣惱,但是他不舍得對柳玉鬧脾氣。

“你放心,昨晚我就去看過他了。”蘇元把長弓往肩上一挎,對柳玉擺了擺手,“我走了,下次得空再來看你。”

柳玉沒說話。

蘇元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又問:“你可有想好睡覺的問題怎麽解決?”

柳玉說:“我先打地鋪將就幾天,再看裏長怎麽處理這事兒,左右現在天氣不涼,睡**和打地鋪都沒差別。”

“也好。”蘇元看柳玉主意已定,不再多說什麽。他的目光落在柳玉那頭烏黑的發絲上,有些手癢,想像曾經那般無所顧忌地摸上一摸。

但他到底沒有這麽做。

……

柳春華揣著一肚子火出去,又揣著一肚子火回來,推門瞧見自家男人正坐在院裏的矮凳上編籮筐,憋了一路的火氣終於找到發泄的出口。

“都晌午了,你不去地裏幹活在這裏編什麽籮筐?長著一雙手沒活兒幹了是吧?”柳春華要麵子,沒敢說得太大聲,可言語間盡是尖酸刻薄,倒映襯了她那副尖刻的長相。

盧召田都快把籮筐編完了,冷不丁地挨了一頓罵,也很冒火。

他把籮筐往地上一放,抬頭看向叉腰走到自己麵前的柳春華,兩條粗眉幾乎擰到一塊兒:“你又在發什麽瘋?家裏的籮筐壞完了,我不編你來編嗎?”

“編編編,就知道編,你媳婦在外麵被人欺負得跟狗似的,你隻知道在家裏編籮筐!”柳春華想起不久前被張嬸子和蘇元前後夾攻的事,委屈得眼睛再次紅了起來,豆大的眼淚從中滾落。

柳春華從來不在外人麵前哭,覺得丟麵子。

不過在自家男人麵前就沒所謂了。

原本盧召田不想搭理柳春華,誰知僅是眨眼的功夫,柳春華已然哭成了一個淚人,他連忙起身安慰。

“哎呀,你哭什麽啊?”盧召田笨手笨腳地用衣袖擦掉柳春華臉上的淚痕,他回頭看了眼屋子的窗戶,對柳春華做了個噓聲的手勢,“連才好不容易睡著,你別把人吵醒了。”

一說到盧連才,柳春華的哭聲戛然而止,她用手捂住嘴巴,哽咽了幾下,才壓著嗓音把不久前的事添油加醋地跟盧召田說了一遍。

盧召田聽完後沉默了。

柳春華眼裏帶著強烈的恨意,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張文菊那個女人慣會給我使絆子,見不得我好,可她就罷了,怎麽蘇元的胳膊肘也往外拐?他可是你外甥,是我們自家人,居然幫著一個外人欺負他二舅媽!”

柳春華越說越委屈,眼淚又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這次盧召田不再安慰她了,往矮凳上一坐,語氣複雜地說:“阿元和柳玉關係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關係再好也予.Yankee不能幫著他欺負我啊!”

“不是你去找他的嗎?怎麽成他欺負你了?”盧召田抓了抓頭發,拿起地上的籮筐編了起來,同時沉聲說道,“好了,柳玉都搬出去了,你也別再胡思亂想了,更別去找他的麻煩,省得村裏人又編排我們。”

柳春華愣在原地,不可思議地瞪著盧召田的背影,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控製不住地拔高聲調:“好你個盧召田,你外甥幫他,你也幫他,你們所有人都向著他,合著我就是村裏最惡的人是吧?”

盧召田悶頭不語。

“你說話啊!”柳春華伸手去扯盧召田的衣服。

盧召田被扯得東倒西歪,險些從矮凳上摔下來。

“你倒是好心,成天為別人兒子著想,你有沒有為你的兒子想過?”柳春華念叨起來滔滔不絕,“蘇元那麽難得的小夥子,要相貌有相貌,要能力有能力,不比縣城裏那些公子哥差,放其他村裏提著燈籠都找不到,你不想辦法拉過來不說,還由著他和柳玉越走越近,我們連才也快十六了,倘若錯過了蘇元,再去哪兒找一個差不多的小夥子——”

“好了!”

盧召田忍無可忍地揚了下手。

柳春華猝不及防,失去拉力,一屁股摔到地上。

她哀嚎一聲,痛得麵目扭曲。

可盧召田絲毫沒有拉她起來的意思,還惡狠狠地盯著她:“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生出那樣一個兒子,用得著我這麽操心嗎?姑娘不挑,盡挑小子去了。”

柳春華表情怔怔:“我也不想啊,我哪兒知道他跟我弟一樣……”

“不想就閉嘴,老實一點,要是這事兒傳出去了,有你哭的時候!”

盧召田心浮氣躁,把籮筐往邊上一扔,提起矮桌朝屋裏走了。

柳春華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抹了抹臉上的淚痕,強打精神地進了偏屋。

偏屋是盧連才住的地方,其麵積不比柳春華和盧召田所住的正臥小,不僅有木床和蚊帳,還有書桌和櫃子,連裝飾擺件都一應俱全,桌上放有幾本很薄的書籍以及一些筆墨紙硯,都是盧連才去縣城裏的學堂裏讀書時帶回來的稀罕玩意兒。

以前屋裏飄著筆墨紙硯的味兒,這會兒進來,隻能聞見滿屋子的苦藥味。

柳春華滿心難受,壓下鼻尖一陣陣的酸意,她走到盧連才床邊。

盧連才昨晚折騰了一宿,直到天亮才好受一些,可他臉色煞白,眼下掛著明顯的烏青,整個人似乎瘦了一圈。

“娘。”盧連才不知何時醒來,他方才聽見了外麵的動靜,有些焦急地從被窩裏伸出手來,一把扯住柳春華的衣擺,“娘,你們在說什麽?我聽你們說到了元哥哥,元哥哥怎麽了?”

盧連才的聲音又沙又啞,像是被粗石磨礪過嗓子。

柳春華抓住盧連才的手塞回被窩裏,彎腰替兒子撚了撚被角,才無奈地說:“你元哥哥沒怎麽,娘出去的時候正好撞見他從山上下來,背著的竹筐看著就沉,估計打了不少好東西。”

盧連才眼中有著期待:“元哥哥呢?他怎麽沒和你一起過來看我?”

柳春華心想還不都怪柳玉,不知道給蘇元灌了什麽迷魂湯,柳玉一勾手指頭,他連自己姓什麽都不知道了。

但這種話萬萬不能說給盧連才聽。

“你還病著,他也不能背著一竹筐的死物就來看你吧,多不吉利。”柳春華說,“等他忙完就來看你了,說不定還會帶上野雞野兔什麽的給你補補身子。”

說起野雞野兔,柳春華突然饞了起來,決定明天一早就先去蘇元家裏看看。

蘇元背了那麽多好東西回來,她還可以挑上一挑。

……

與此同時,柳玉正在對著一堆東西犯愁。

他記得蘇元來時背了一個竹筐,卻不知竹筐裏裝了這麽多東西,還被蘇元悄悄留了下來,他是在送走蘇元後看到屋子角落放了一堆豬草時才發現不對勁。

揭開麵上的豬草一看。

下麵放了三四隻已經沒了氣兒的野兔野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