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殊禹從書房回來,便看到柳玉拿著被撕成小條的白水煮肉在喂小貓,被安排過來伺候柳玉的幾個丫鬟都覺得新奇,捧著裝了肉條的小碟子嘰嘰喳喳地圍觀。

“它好小,吃得下嗎?”

“吃不吃得下都得吃,不然活不了。”

“還好柳公子說服了大人,要是真把它扔外麵去,肯定過不了今晚。”

“也不知以前大人讓劉嬤嬤扔出去的那兩隻小貓如何了,也許早就死在街頭了。”

正說著,站在邊上的丫鬟忽然發現宋殊禹的到來,頓時臉色煞白,慌忙轉身喊了一聲大人。

其他丫鬟聞言,聲音戛然而止,紛紛表情惶恐地壓低身子行禮。

宋殊禹麵色如常,仿佛什麽都沒聽見,他擺了擺手:“都下去吧。”

丫鬟們趕緊退下了。

宋殊禹拿著從丫鬟手裏接過的小碟子坐到柳玉麵前。

瘦弱的小黑貓勉強吃完一根肉條,縮著尾巴全蜷在柳玉腳上,嘴裏發出細細的叫聲。

柳玉連抬眸看宋殊禹一眼都懶得,安靜地順著貓毛。

小貓被順得舒服了,用腦袋蹭著柳玉的手心,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宋殊禹看著柳玉細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捋著貓頭,過了一會兒,他把小碟子遞過去:“還喂嗎?”

“不喂了。”柳玉說,“它已經吃飽了。”

宋殊禹收回手,掂了掂小碟子裏的肉條,幾乎是滿的,估計沒喂多少,他把小碟子放到桌上:“這貓食量和你一樣小。”

若是往常,柳玉會反駁他幾句,可這會兒,柳玉聽了他的話卻像是沒聽見似的,垂著眼瞼,認真摸著小貓的腦袋。

其實柳玉心裏一直在打鼓。

他不太想和宋殊禹說話,本以為宋殊禹受了冷落後便會離開,誰知宋殊禹很坐得住,硬是和他麵對麵地坐了半盞茶的功夫。

盡管柳玉沒有抬頭,卻能十分清楚地感受到宋殊禹的目光始終集中在自己身上,存在感強得叫他無法忽視。

他咽了口唾沫,正要起身,卻被宋殊禹一把抓住了手腕。

柳玉嚇得身體一抖,險些沒抱住懷裏的小貓,他條件反射地睜圓眼睛,抬頭看向宋殊禹:“你要幹什麽?”

宋殊禹似乎沒想到自己一個小小的舉動會引起柳玉這麽大的反應,不由得笑了一下,但眼中笑意不多。

“想養貓時就好聲好氣地待我,養了貓後就連正眼都懶得看我一下,我是你用完就扔的工具嗎?”

宋殊禹擔心抓疼了柳玉,沒有用多大的力道,可柳玉還是一副害怕得緊的樣子,微微縮著肩膀,緊繃的神情裏帶著顯而易見的警惕和防備,如此一看,倒是和被他抱在懷裏的小貓如出一轍。

不過柳玉和小貓不一樣。

他一聲令下,便能讓人把這隻不知好歹的小貓扔出去,可他不能如法炮製地讓人把柳玉也扔出去。

那還不如把他自己扔出去。

柳玉和宋殊禹對視半晌,結結巴巴地開了口:“時候不早了,你怎的還不回去休息?”

“……”宋殊禹瞬間有種被氣笑了的感覺,他沉默片刻,慢慢鬆開柳玉的手,“這裏便是我休息的地方,我不是回來了嗎?”

柳玉茫然:“……這裏是?”

宋殊禹接過他的話:“這裏是我平日居住的庭院,裏麵是我平日睡覺的臥房。”

柳玉:“……”

他還以為這裏是劉嬤嬤給他安排的新住處。

宋殊禹好笑地看著柳玉逐漸僵硬的表情,剛想說話,卻見柳玉噌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那、那我呢?”柳玉著急地問,“我住哪兒?”

宋殊禹單手搭在桌沿邊上,坐姿輕鬆,他裝模作樣地沉思,須臾,說道:“我不介意分一半的床給你。”

“我不要。”柳玉果斷拒絕,“我要一個人睡。”

這時,宋殊禹有些笑不出來了,他緩緩起身,正色看著柳玉的眼睛:“為什麽?”

“……”柳玉小聲嘀咕,“哪有那麽多為什麽,我就想一個人睡。”

說完,他垂下目光,不敢再和宋殊禹對視。

空氣悶得可怕,隻能聽見外麵風吹動樹葉的聲音以及懷裏的小貓發出的咕嚕聲。

柳玉一下又一下地順著貓毛,好像這樣就可以緩解心裏的緊張,結果小貓都在懷裏睡著了,他卻比方才更加緊張了。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柳玉以為宋殊禹快要發火的時候,宋殊禹冷不丁地說了聲好。

接著,宋殊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柳玉停下手上的動作,愣愣看著宋殊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不知怎的,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猶如喉嚨裏卡著一片檸檬,又酸又澀的感覺順著喉嚨直往下流。

他用力眨了眨眼,勉強把浸到眼睛裏的酸意逼退回去。

其實剛才有那麽一瞬,他差點控製不住地點頭答應。

可轉念想到明檀也住在這個府裏,也許就住在不遠處,當即一盆涼水臨頭潑下,把他潑清醒了。

柳玉在原地站了半晌,抱著小貓走出屋子,丫鬟們都安安靜靜地守在外麵,瞧見柳玉出來,一個丫鬟迎上來問:“柳少爺有何吩咐?”

背著宋殊禹,柳玉沒敢直呼其名,隻問:“大人走了嗎?”

“應該是走了。”丫鬟也不清楚。

剛剛他們家大人的臉冷跟得冰塊似的,她們哪兒敢湊上前問,躲都來不及呢。

“那……”柳玉還想問些什麽,又硬生生地忍住了,他換了句話,“那我今晚住哪兒呢?”

“大人吩咐過,柳公子今後就住這裏。”丫鬟說,“柳公子累了嗎?讓奴婢服侍柳公子就寢吧。”

柳玉不知該如何是好,於是胡亂點了點頭。

他不清楚這種高門貴府裏的規矩,在茶坊時,他睡前和謝鬆一起打盆水擦洗一下身子便是,可在這裏連去哪兒打水都不清楚。

因此柳玉隻能回到屋裏,等著丫鬟們準備熱水。

洗澡不在屋子裏洗,而是去專門的浴房。

地上被挖出一個正正方方的洞,裏麵鋪滿了純白的磚石,霧氣在水麵繚繞,帶著一陣沁人心脾的香味,浴池旁邊放有鏤花屏風以及一個長長的矮桌,桌上擺著一個模樣精美的銅器,飄渺的白色煙霧從銅器裏飄出來。

柳玉長這麽大還沒見過特意用來洗澡的屋子,一時間手足無措,進去後生怕不小心碰到哪裏。

丫鬟們要為柳玉更衣,可她們的手還沒碰到柳玉的衣服,就把柳玉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

“姐姐們,我自己來就是了。”柳玉臉上的紅蔓延到了脖子根,他難得不結巴了,語速飛快地說,“我自己可以的。”

丫鬟們和柳玉處了半天,都很喜歡這個動不動就臉紅的小少年,主要是有了這個小少年,府裏再也不像往日那般死氣沉沉了。

她們可以放心大膽地說笑,即便被大人看到了也不怕,反正大人不會在這個小少年麵前責罰她們。

若是以往,不管大人是否在場,她們都像啞巴一樣閉嘴不言,默默幹著手裏的活兒,活得那叫一個沒滋沒味。

“小公子懷著身子不太方便,奴婢們怎好意思袖手旁觀?要是被劉嬤嬤知道了,肯定要怪罪奴婢們。”

丫鬟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勸。

但柳玉其他時候好說話得很,這種時候就格外堅持。

最後,丫鬟們拗不過他,隻得放了個人出去詢問劉嬤嬤。

不多時,那個丫鬟便回來了,喊著其他丫鬟一起離開了浴房。

帶上房門後,丫鬟們轉身看到了站在外麵的劉嬤嬤,以及劉嬤嬤身旁的宋殊禹。

丫鬟們臉色一驚,還未開口喊大人,就被宋殊禹冷颼颼地瞥了一眼。

“大人”二字卡在喉管裏,丫鬟們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了。

雖然柳玉有了身子不太方便,但是在茶坊的那段時間讓他琢磨出了洗澡的法子,累是累了些,勝在不需要其他人搭把手。

洗澡用了小半個時辰,柳玉筋疲力盡地回到屋裏。

躺上床後,困意襲來。

柳玉迷迷糊糊地看著床頂,心裏想著宋殊禹離開之後去了哪裏。

自己占了宋殊禹的臥房,宋殊禹會不會沒有去處了?

應該不會吧。

偌大的攝政王府肯定還有其他睡覺的地方。

窗戶關得嚴實,隱約聽見外麵的風聲,屋內隻有一隻蠟燭默默燃燒,床頭放了一個冰鑒,裏麵堆著丫鬟們新拿出來的冰塊。

絲絲涼意從冰鑒裏鑽出來,驅散了屋內的燥熱。

柳玉向床裏側躺著,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小黑貓睡在他的臂彎裏,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不知過了多久,屋內似乎有腳步聲響起。

柳玉想睜眼看看是誰來了,可眼皮沉重,他試了幾次都是徒勞。

腳步聲在屋裏走動,很快,一陣好聞的香味在屋裏蔓延。

那個人攜著香味走到床邊,在床邊站了片刻,忽然,柳玉背後的床鋪輕輕凹陷下去。

那個人坐到了柳玉身後。

柳玉思緒遲鈍,實在想不出是誰來了,他一邊睡著一邊迷迷糊糊地關注著那個人。

小腿上傳來一股力道,那個人將手搭上了他的小腿,力道時輕時重,盡管按壓的手法有些生疏,卻實實在在地緩解了柳玉小腿的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