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牙打板,小紅低唱。

這一曲“西江月”唱得太婉轉動聽了,弦聲少住,贏得掌聲無數,四下喝彩聲爆雷般地響了起來。今天是徐七爺生日,在此“八音畫舫”大宴賓客,聲勢之隆重,排場之奢華極稱能事,前所未見。

提起徐七這個人,揚州地麵上無人不知。

此人原是西北道上一販賣綢緞的商販,因緣際會,於八年前來到揚州,改從了鹽商,不旋踵間,大發利市,身價暴漲,成了鹽市最惹眼的巨富之一,此人願來就招風惹火,性喜浮華,此番借著個小生日,大事鋪張,席開流水,惹火拉風自是不在話下,八音畫舫連同水上一字長橋,七十桌流水宴座無虛席。遲來的客人不得其門而入,便隻得沿湖站立,打量著八音畫舫和連舫一字長堤的數千盞彩色燈籠,目迷五色,耳聞八音,也算是一種享受吧。

徐七爺財大氣粗,既是舍得花錢,透過楊管事的特意安排,“十裏小揚州”略具聲色的歌舞名伎幾乎無一漏網,全數齊備,或歌或舞,人人有賞,贏得個皆大歡喜。

但徐七爺眼中最稱賞心悅意的隻有一人。

燕子姑娘。

事實上這位姑娘雖然羈留風塵,卻極知潔身自愛,在眾多捧場的鹽市富商眼裏,她的美豔不可方物,不啻鶴立雞群,她卻又是神秘的,無論你是何方神聖,家財萬貫,用盡了心思,也別想在她身上占半點便宜,憑著她的機智人緣,卻又不開罪任何人,把你哄得乖乖的,一進又退;若即若離,那麽的聰明乖巧,永遠都像是臉上罩著一層薄薄輕紗,令你撲朔迷離,一點也弄她不住……

便是因為如此,燕子姑娘才顯得神秘,高不可攀,不可思議地維持著她的自尊,成為聲色場中一個奇特的異數,贏得了各方的敬重,並不因為她的羈身風塵,貶損了她高尚的情操與身份——她就是這樣神秘不可捉摸的一個女人……

今天的盛會,以徐七爺在鹽市的財富與身份,她無能推辭,便隻得來了。

今夜,她其實有極為重要的任務與約會。

那個與她約好見麵的年輕人——公子錦,已經足足等了她一天,便是此時此刻,仍然混身人群遠遠向她投以注視,等候著她的隨時暗示,期謀一見。

千呼萬喚聲裏,燕子姑娘終於出現。

湖風陣陣,月上中天。

隔著朦朧的一片霧氣,瞧見了她娉娉修長的身影,那姿態無疑是楚楚動人。

今夜為徐七爺做壽,盛情難卻,八音畫舫收了兩千紋銀,她才答應唱三個歌,徐七爺已經很滿意了,高興的不得了。

燕子姑娘今夜的興致很高,穿著一身紅,輕紗羅裙,綽約生姿,連帶著她身邊的那個“小老媽兒”,也似多彩多姿,打扮得那麽花俏。

似乎是有些奇怪,卻是誰也沒有注意到,燕子姑娘身邊,竟然忽多地出了一個小老媽兒,四十上下的年歲,矮矮的個頭兒——

也像其他這個年歲的姨娘婆姨一樣,這“小老媽兒”梳了個“朝天髻兒”,卻在發邊插著一朵海棠花兒,細腰肢原已夠瘦纖了,再那麽特意地一紮,係上條粉色的汗巾,看上去硬是花俏。卻隻見俊俏的小老媽兒,在燕子姑娘身邊忙東轉西,十分活潑。

原來她是跟著燕子姑娘來的“使喚婆子。”

奴才自然是向著主人。

這年間兒凡是當紅的姑娘,人人跟前都少不了這麽一個“跟班”的體己人兒。隻是燕子姑娘喜歡這個排場,往常她獨來獨往,可沒看見什麽人跟著,今天卻是有些特別,忽然間竟多出了這麽個人來。

她叫“崔媽”。

崔媽可是活躍得很,滿場子隻見她到處亂轉,遇著一些不識相的客人,想要對燕子姑娘糾纏,崔媽第一個就會上去擋駕,要是有人硬要向姑娘敬酒,不用說也得先要通過崔媽這一關,常常是一把搶過來客人的酒,嘴裏“喲——”一聲:“我們姑娘哪會喝呀,爺——您多包涵吧——”接著一仰脖子,把手上的酒喝了個涓滴不剩,弄得對方不上不下,也隻有幹瞪眼的份兒。

這會兒燕子姑娘已經唱完了她的三支曲子,待得要抽身而去的當兒,楊管事卻由一邊伸出胳膊來攔住了她——

“嘿!你可不能走——””

吊著一隻胳膊,身上的傷還沒好全,楊管事可又再從事他的皮肉生涯了“為什麽”燕子姑娘瞪眼叉腰,盯著他。

楊管事還是真怕,忙自賠笑,擠弄著一雙紅眼睛道:“七爺剛才說了,叫您千萬別走,他還有事要關照您,再說,七爺大壽,您也總得過去敬杯酒吧。”

燕子姑娘剛要瞪眼睛,崔媽卻接過話頭兒說:“那是當然的了,楊爺您放心,咱們姑娘這就過去不結了。”

“是是是,這才對啦!”

說時,楊管事不自覺地向崔媽多看了幾眼,心裏大是感激——這小老媽兒他也是第一次見,心裏也透著奇怪,隻聽說燕子姑娘家裏有個生病的娘,可不知道她還有這麽個漂亮花俏善解人意的“俏老媽兒”,心裏正自生疑,崔媽己拉著姑娘往徐七爺的壽筵主座上去了。

挺著個圓圓的大肚子,徐七爺擠著雙腫泡眼笑眯眯地站起來說:“好呀——燕子姑娘,大美人兒,你可是來啦——快來,快來,坐坐……”

楊管事拉開了座位,燕子姑娘隻好坐下了。

崔媽笑嘻嘻地往後麵一站,說:“七爺,咱們姑娘忌酒,您可多擔待,要是她醉了,那可就掃了您的興啦。”

“嘿!說得好。”徐七爺翻著半醉的眼睛,向崔媽看著:“這是哪來的小老媽?嘴真機靈,會說話呀。”

楊管事說:“那還用說嗎,看看我們姑娘這模樣就知道了,這小老媽兒可機靈啦!”

“喲——楊管事,你可站好了呀!”

崔媽嘴裏說著,趕上一步伸手忙去攙扶,怪在楊管事隨著崔媽的話頭兒一落,身子真的倒了下來,如此一來,便為楊管事扶了個正著。

不扶還好,這一扶,楊管事更自痛得殺豬似的叫了起來。

“怎麽啦?”徐七爺瞪大了眼睛。

“沒事兒——沒事兒——”崔媽說:“管事他身子骨不利落……傷還沒好。”

一麵說,這小老媽兒兩隻手慢慢扶著他站好了,卻是楊管事經此一扶,越發地站不住了,嘴裏一個勁兒地嚷著,全身連連戰抖,那樣子簡直就像是得了急驚風,怪哉剛才還好好的,此刻經崔媽這麽一扶,反倒是痛得更厲害,簡直站不住了。

崔媽可嚇壞了,連連嚷著:“哎呀,這是怎麽回事,快來人,把管事先生扶下去歇著吧。”

楊管事還是真不行了,說著說著人就要躺下了,簡直連嘴都張不開了,可是心裏卻有數得很,感覺著像是有一股酸溜溜的勁道,直由崔螞的指尖上傳過來,便是因為這股勁道,楊管事全身發麻,連嘴都張不開了。

現場急忙過來了兩個夥計,把楊管事攙扶著走了。

徐七爺哈哈一笑,滿不當回事地拍著巴掌道:“不礙事,喝酒,喝酒。”

誰也不把楊管事當回事,照樣起哄,行灑猜拳,熱鬧極了。

徐七爺今晚的興致高極了,再加上多喝了幾盞酒,那一雙醉蒙蒙的紅眼睛,隻是在燕子姑娘身上打轉——越看越愛,越看越迷,情不自禁地竟伸出手,向著對方姑娘臉上摸去——

“我的好姑娘——今天晚上我是不放你回去的了。”嘴裏吃吃笑著,一連哈拉子都淌了出來。

卻是燕子姑娘夠機靈,肩膀頭往下麵一沉,粉頸微錯,就把徐七爺的手閃開了。

“唷——”徐七爺狂笑一聲,幹脆一把向對方粉頸上抱了過去。

無如站在燕子姑娘身後的那個小崔媽身手夠快,一抬手可就抓住徐七爺那隻胳膊。

“徐七爺,您喝醉了。”

徐七爺用力一掙,竟然沒有掙開,還是紋絲不動,心頭一驚,怒向崔媽道:“你—

—你這是幹什麽?”

小崔媽笑眯眯地盯著他說:“七爺,你就高抬貴手吧,幹嘛呀,今天不是你老的好日子嗎,可不能自己找不自在呀,您喝多……”

徐七爺哪裏聽得出來她的語涉玄機,怒叱了聲:“混蛋,給我滾出去。”

事發倉促,身邊人根本就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隻是奇怪地向他望著。

徐七爺卻是心裏有數,剛要有所反應,誰知道一股奇熱氣機由小崔媽的手掌驀地傳遍全身,那種感覺就和先前楊管事一般模樣,再要喝叱,竟是開口無聲,隨著對方上所傳過來的奇異勁道,一霎間,竟似麵條兒樣地癱了下來。

小崔媽“啊喲!”了一聲,說:“真是醉了,醉了……啊喲——不好,吐了。”

“吐了。”兩個字才一出口,眼看著徐七爺張開大嘴“哇”的一聲真的嘔吐起來了:

“嘩啦啦!”吐了一大堆,滿地都是。

燕子姑娘趕快閃開說:“哎呀,徐七爺真的醉了,這可怎麽辦?”

小崔媽也叫著:“七爺醉倒了。”

手一鬆,徐七爺可真的倒了下來,桌子上的人一時大亂,全都站了起來。

有人嚷著:“快扶著七爺躺躺……”

於是好幾個人把徐七爺抬起來,死豬似地給仰攤在位子上,徐七爺睜著雙紅眼,隻是向小崔媽望著,心裏明白可就是嘴裏說不出來。他可也是納悶兒,憑他往常的灑量,白酒能盡一斤,黃酒加倍,今晚還不足一半,焉能就醉倒了?不用說,準是眼前那個小崔媽搗的鬼,可她真是邪門兒……

“難道這娘兒們是妖魔鬼怪?還是狐仙變的?怎麽手一抓就讓我醉了?真的躺下了?”

徐七爺腦子裏可怎麽也想不明白這個理兒,隻是睜著雙眼晴向身邊猶自向自己大獻殷勤的小崔媽望著。

徐七爺的堂弟,也是主管今日盛宴其事的徐老八,聞得消息,由另一座頭上跑過來,見狀跺腳道:“可怎麽會呢!憑他的海量……我沒見他喝多少呀!這可是……回頭府台大人還要親來賀壽,怎麽能醉了呢,快想法子。”

嚷鬧聲中,有人把醋拿來了。

徐七爺硬是咬著牙不張嘴,捺不住小崔媽兩隻手指的輕輕一捏,嘴裏嚷說:“七爺張嘴啦——”緊接著把半小碗黑醋一股腦地給灌了下去。弄了徐七爺一臉一鼻子,又咳又嗆,瞧瞧那個罪可受大啦。

廚房還弄來了一大碗醒酒湯,酸辣齊備,不用說一股腦也灌了下去,卻是徐七爺全身軟綿綿癱在位子上,硬是坐不起來。

這可真是掃興。

耳聽著外麵鑼聲當當,跑進來兩個夥計大聲道:“知府大人來拜壽啦——”

徐七爺鼻子裏直哼哼,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可就是不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瞧瞧這份子亂。

混亂中,小崔媽已抽身退開,用眼睛看了一邊冷眼旁觀的燕子姑娘一眼,後者微微點了一下頭,便抽身自去。

混亂中,府台大人的大轎已到了八音畫舫。

徐老八急得跟孫子似的,趕快把身上整理幹淨整齊了,幾個人擁著出去接轎。

這當口兒,小崔媽可就機靈地出了畫舫。

那一邊,公子錦正在隔水張望,弄不清畫舫裏在鬧些什麽,燕子姑娘又在幹什麽?

心裏還納悶兒,卻有個人在他背後用指頭戳了他一下——

“喂——別楞著啦——是時候了。”

公子錦心裏一驚,回頭一看,不由笑了——

“這不是丁仙子……麽?怎麽……”

本想說“怎麽會這麽穿著打扮?”話到嘴邊,又自打住。

“小崔媽”手指按唇,輕噓了一聲,微微含笑道:“現在我是‘崔媽’,是時候了……小燕在八柳堤等你,這就去吧。”

原來小崔媽就是“冷玉仙子”丁雲裳的化身,怎麽也不會想到,以丁仙子的玉潔冰清,一經打扮,裝模作樣,竟然會成為小崔媽如此**造型,丁仙子的透剔聰明,也就可想而知了。

現場混亂極了,原本已夠熱鬧的場麵由於揚州知府的介入,更似達到了**,到處都是看熱鬧的人,熙攘著擠成一團。

公子錦既得指引,自是毫不遲疑,當下離開現場,來到湖邊,這裏可冷落多了。

問了個人,才知道八柳堤在河道東邊約二裏處,他於是便施展開輕功身法,沿著冷清河堤一路疾行,一會兒的功夫,便看見河堤上高聳直立的八棵柳樹,便是所謂的八柳堤了。是時明月半隱,湖風習習,已似有了幾分秋的寒意。月光**漾著湖波,湖波弄破了月光,絲絲垂柳,在微風的輕拂裏,有如翠紗雲鬢,較之先時的混亂鬧囂,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左右打量一眼,靜寂深沉,空無一人。

公子錦心裏納悶,不知燕子姑娘是否就在附近?轉側間,身後乃一聲,一隻小小漁舟,已來到眼前,撐舟的小孩高呼一聲

“相公,要過河麽?”

公子錦搖搖頭說:“不必。”

小孩說:“這裏不是八柳堤,在那一頭——”

舉篙一指,原來在斜麵對岸。公子錦看了他一眼,一聲不吭地便上了船。

搖船小孩說:“今天夜裏可熱鬧了,劃船的都看熱鬧去了,想雇船可是不大容易!”

公子錦笑說:“你怎麽沒有去?”

小孩嘻嘻笑道:“我要是去了,可就沒有人來接相公你了。”

一麵說,這小孩手下加勁搖櫓,把船搖得咯吱直響,隨即隱舟於煙波薄霧之中。

望之不過十三四歲,身手極其利落,挽著一雙褲腳,腳踏草鞋,一身短衣褲褂,兩膀開闊,一看即知是一位水上健者。

是時劃船小孩穩住了舵,改持長篙在手。

公子錦一笑說:“這裏水深,也用得著長篙麽?”

劃船小孩先是一怔,猛地瞪圓了眼道:“就是要取你性命,看槍。”

腳下一個墊步,猛地躥身而前,手上長篙顫若長蛇,向公子錦咽喉直刺過來。

公子錦其時早存戒心,即在發覺對方小孩身手異常的一霎,已覺出了不對,才剛剛用話一點,對方即行向自己變臉出手,自是不容他得手。

眼前長篙取勢極快,尤其是尖鋒部位,極是鋒利,較之長槍更有過之。

搖船小孩身手不凡,擰篙進身,乙字飛龍,儼然大家身手,大有畢其功於此一役之勢。無如公子錦早有提防,左手輕起,一式“雲手”已握住了長篙頸鋒,微微向側麵一引,化解了正麵之勢。

力道出其的大,嗡的一聲,那長篙竟彎成了一張弓的樣子,隨即克喳一聲,斷為兩截。

劃船小孩其時已飛起當空,想是不甘心就此失手,起身空中的身子一個倒折,取勢飛燕掠波,頭下腳上直向公子錦身上栽來。

原來公子錦所料不差,這個小孩果然有些來頭。

隨著眼前小孩的一式倒穿,兩隻手十字擺蓮,交叉著直向公子錦咽喉上直抓過去。

公子錦驀地起身,雙掌猝擺,噗地接住了對方的雙手,小船為之大動,嘩地激起巨浪衝天。

劃船小孩再攻不逞,不禁引發心頭巨恨,兩隻被公子錦捉住的手,由於對方力道極大,一時抽脫不能,隻急得哇哇大叫,整個身子隨著公子錦的轉動,擰作一團。卻是無論無何,也難以掙開公子錦那一雙有力的手。

公子錦既已看穿這小孩的居心不測,便決計要將他擒到手——何以燕子姑娘與自己的約會竟然也會走露風聲,為他所乘?

劃船小孩雙手被擒自不甘心,一時施出全身力道,嘴裏連聲怪叫,亂罵一通,忽地飛起雙腳直向公子錦頭上端來。

公子錦不禁為他激發盛怒,右腕微屈,霍地向裏一拱,驀地繃住了對方左側內臂,這一下力道頗巨,劃船小孩“啊!”的一聲,萬萬當受不住,便自身軀前傾,往前直跌了下來。

公子錦左足再起,待向劃船小孩背上踏去。

猛可裏空中“啊!”的一聲唳響,三縷尖銳風聲,自側麵岸上襲來,其勢疾猛,一閃而至。

公子錦心裏一驚,其勢不容他少緩須臾,隻得鬆開緊拿著對方的一隻右手。

把握著此一霎的良機,對方小孩再也顧不得戀戰,身子一個側翻,呼地直向水裏躍去。

公子錦其時右手發勁,以無形手式,暗發內勁,已將飛來的三枚暗器打落入水,那一隻抓著小孩的左手,並未鬆脫。

眼前勢子,劃船小孩己然全身落水,公子錦若是刻意不欲鬆那一隻緊握住對方的左手,必將致使對方小孩左手肩骨折碎,甚至連同皮肉一並扯下亦非全無可能。

總是雙方並無深仇大怨,於心不忍。

有此一念之仁,隨著公子錦的手上一鬆,“噗通!”一聲,水花四濺,劃船小孩已遁身水裏,大魚也似地一個翻身,便自潛身水裏,無影無蹤。

說時遲,那時快。

便在眼前小孩落水的同時,一條人影,有似雲霄大雁般驀地現身當空舟上。

原來江水不寬,打搏之間,小舟幾已靠岸,這人的突然現身早見預謀,是以有恃無恐。身子一經落船,錚然聲中,一口長劍已向公子錦臉上刺來。

公子錦腳下一挑,已把先時在手的半截長篙踢起當空,就手接住,緊接著向外一揮,嗆啷一聲,已把對方來劍格開一邊。

就著天上星月,公子錦依稀可以辨出來人是一個長身勁服漢子,一張長臉,唇上留著短髭。

小小漁船在先時與劃船小孩搏打時原已不勝負荷,此刻經眼前漢子大力一落,由不住忽悠悠直翹當空,俟到向下一落,張大的彈力直把站立船頭的二人一下子彈飛空中,分向岸上墜落。

公子錦將勢就勢,在空中一式“海燕掠波”足足竄飛出七八丈外,落向岸邊。

這一帶盡是竹林,衍生無盡。

公子錦身子一經落下,快速一轉,已掩身林內,緊接著幾個打轉,已移身數十丈外,隨即身子一矮,藏身林內。

耳邊上聽著附近林裏腳步聲亂,一片亂囂,像是忽然失落了敵人目標,亂了方寸。

即有人大呼發令搜索,隨見遠方燈光晃動,顯然人數不少,四下裏大肆搜索。

公子錦一麵穩住身心,一麵仔細觀察,用心聆聽,暗忖著敵人為數不少,此番邂逅,絕非偶然,以此陣勢判斷,當是“鐵馬門”一麵。有了前番失敗,對方決計不會掉以輕心,很可能出動了首腦人物,自己萬非其敵,眼前之勢,隻應智取,以靜製動,稍有不耐,露了行藏,必無幸理。

所幸這片竹林竹生既茂,延續又廣,隻要力持鎮定,一半時還不致於便出差錯。

耳聽著附近林內腳步聲急,時有燈光晃動。

忽然眼前竹稍一晃,月色裏似有一隻大鳥驀地飛落,公子錦眼尖,一望之下,便自窺出竹梢上站立著一人。

這人身材不高,不過五尺上下,生就的瘦骨支離,蓄著一頭長發,鬼似地披向後肩,身上一襲肥大的黑色綢衣,在夜風裏獵獵作響,有似深宵鬼魅,荒野木客,極是駭人。

偏偏來人生具異稟,尤其是一雙眸子,在夜月映照裏,其光的的,色作碧綠。

站立在長竹稍尖,隻見他單足輕點,一足微啟,施展的是“金雞獨立”之式,一任風擺竹搖,直似風擺殘荷,那一隻點著的足尖,就像是粘在上麵一般,絲毫不為之移動。

這一霎,隻見他睜著那雙碧森森的綠色怪眼,隻管向四下裏頻頻打量搜索不已,像是一隻棲枝的夜果,擇物而噬。

以眼前形勢而論,公子錦簡直就在他腳下不遠,這人隻需低頭一看,公子錦即使藏身再妙,也難以遁形,偏偏他念不及此,隻是向附近較遠處打量,不覺敵人便在足下咫尺距離,真正不可思議。

公子錦自這人現身之始,便已確知對方身藏絕世身手,再由對方那一雙碧森森的眼睛上判斷,立刻就得到了印證——那就是這個人便是江湖黑道上令人聞名喪膽,職掌鐵馬門一令之主的“神眼”木三了。

有關此人的傳說,不一而足,內容卻始終隻有一宗——即有關木三其人行事的手狠心辣。今夜想不到在此地與他見著,不由公子錦不為之心存警惕,暗自捏上一把冷汗。

兩者距離如此之近,被稱為“神眼”木三的黑衣人隻要一低頭,公子錦便萬難躲過他的一雙法眼——悄悄地他緊握住腰間利劍,以便必要時的隨時出手一擊。

附近嘈雜人聲,頗有向這方集中之勢,頭頂上的這位煞星,更是遲遲不去,一旦公子錦為形勢所迫,略存異動,情勢便立刻改觀。

黑衣人硬是沉得住氣,點立在高高的竹梢之上,一任夜風吹襲,如風擺殘荷,卻是足下不離方寸,那一雙碧森森的眸子更像是胸有成竹,由遠而近,絲毫不苟地作地毯式的搜索,看看已將到公子錦身邊。

公子錦心裏的緊張可想而知,他已作好了準備,考慮著隨時向對方的出手。

便在這一霎,他看見了一樁新奇事兒。

一個輕巧至極,宛若無骨的纖細人影,由自己身側左邊竹叢中緩緩出現。

公子錦心裏一驚,定目再看,方自覺察出來,來人極似裝扮“小崔媽”的“冷玉仙子”丁雲裳,一時既驚又喜。

自然,若真是丁仙子來了,勢將為自己解除了眼前大難。

一念未已,來人已施展出罕見的輕功身手,似乎是身子向後一個反向力彈“哧——”

反縱出七丈開外,落向漆黑竹叢。

黑衣人自然放她不過,嘴裏怪嘯一聲,隨著竹梢的微微一彈:“噗嚕嚕——”挾帶出大股勁風,直循著疑是丁仙子遁處追去。

二人俱稱輕功一流,一馳一追,極盡身法靈巧賣弄之能事,霎時間,已是百十丈外。

公子錦正自看得發楞,怵目驚心,不覺身後霍地欺近一人,悄聲道:“還看熱鬧,還不快走。”

聲音嬌柔,分明女子。

隨著聲音的一落,一人已自他身後擦身而前,回頭一笑,美目盼兮,正是公子錦來此約晤的燕子姑娘,想不到在此奇特時刻突地現身而出。

公子錦總算心裏一塊石頭落地,眼下不是說話時候,即隨著她快速前行,穿行於濃密竹林之間。

燕子姑娘身法快極了,腳下輕點看如鬼魅,這一帶地勢她熟極了,即使在黑暗之中,亦不愁會迷失,公子錦隻消跟隨其後,亦步亦趨,即不慮丟失。

一陣快速行走,左轉右盤,看看似乎已脫離危險之地,身邊已清晰聽見潺潺流水聲音。

猛可裏一人自側麵霍地躍身而出,手裏一口薄刃長刀,隨著他落下的身勢驀地一刀:

“嗖!”直向公子錦當頭就砍,刀身未到,公子錦轉著半旋,一口閃亮青鋒,已自腰間掣出。

這一劍他施展得極是巧妙,那人簡直防不勝防,殺人者反被人殺,隨著公子錦的回身現時,一劍由腕底翻出,快若飛蛇,一劍已劈中來人左邊麵頰。

這人倉促現身什麽也沒有看清,吭了一聲,一顆頭顱便隻剩了一半:“卟噗”,倒身血泊,登時一命鳴呼。燕子姑娘回頭看了一眼,說聲:“快。”

話聲方落,已拔身而起,落向林外一處水草沼澤地方,公子錦快速跟上。

其時,燕子姑娘已落身草叢中的蚱猛小舟,快速用槳馳向河公子錦不敢怠慢,施展輕功“八步趕蟬”起落間落向船尾,即在燕子姑娘快速策馳下,小舟如箭前行。

江麵上漆漆一片,不見任何行船,至此才似乎可以喘上一口氣了。

看看操作順當,船行正常。四顧來處不見異狀,二人這才緩緩鬆下一口氣來。

燕子姑娘手理雲鬢,回頭打量道:“哎呀,剛才好險呀,要不是我娘及時出現,引開了木三,你八成兒是跑不開了,好險……”

公子錦不覺汗顏道:“丁仙子兩次救了我,真是恩同再造,他們不知是否已動了手,勝負如何?”

燕子姑娘“哼”地笑了一聲,說:“你就用不著為我娘操心了,神眼木三雖然是出了名的難以招惹,這一次碰見了我娘,諒他也討不了什麽好來,隻是我娘此刻身上有病,要不然……哼哼,木三還要吃大虧呢!”

公子錦聆聽之下便不吭聲。

神眼木三其人固然在黑道上是出了名的難以招惹,無如那位丁仙子,位列當今“海內七隱”之一,更是不易招惹,雖說如今身罹疾病,觀其出手,猶是大有可觀,木三遇著了她也當是活該倒黴。想想真是萬幸,對於燕子姑娘母女的及時出現,不覺大生感激。

當下問說:“我們這是去哪裏?”

燕子姑娘瞧著他笑說:“你這一問,還真把我問著了,我還得好好想想——”隨著:

“你知道吧,約會的地點已臨時改了三次,這一次是在……”

恩忖著,她點了一下頭道:“這就是了,先給你打個啞謎,你就別問了,等地方到了你就知道了。”

說時她便施展出她奇特快速的行船手法,小舟在她運施之下,其快如矢,轉瞬間又已馳出百十丈外。眼前江水開闊,在迤邐無盡的水麵上,漁舟互答,夜幕雖深,辛勤漁民猶在水上操作,下網捕魚,生活之辛苦勤勞,可想而知。

蚱蜢小舟在燕子姑娘的運槳之下,一發如箭,其快速簡直不可思議,坐在船尾的公子錦隻覺著兩耳呼呼生風,眼看著兩側漁舟,有似走馬觀花樣向身後移轉,有生以來還從來不曾有過這等經曆,更不知船行之速有及於此者,真正大感希罕。

燕子姑娘操舟技巧,前番已有所見,今夜更是施出了渾身解數,隻見她身軀半立,兩腿分跨,即將全船重心控製,繼而長槳飛舞,左右兼具,有似分花蝴蝶,小船便在她如此運施之下,全速如矢而進。

公子錦隨即領悟,這位姑娘其實是在運用她精湛的內功催使飛舟,這艘船原來就輕便靈活,設計新穎獨具匠心,再為燕子姑娘內力一催,焉能不有此神速?數十裏水程不過半個時辰而已。

眼前水麵大是開闊,四麵八方停泊著無數舟船,小舟再進,直趨當前,穿過一道水上狹徑,前進十數丈,忽然為一麵大網攔住了去路。

公子錦正在納悶,暗忖著:這是什麽地方?

燕子姑娘回盼一笑道:“到了,你看這是哪裏?”

公子錦自舟上站起,左右前後打量一眼,但見峻嶺高聳,四麵環峙,嶺上多生鬆柏,風起處時發鬆濤,黑夜裏哪裏又能分辨清楚?

燕子姑娘待將明說,忽然笑道:“喏——謎底來了。”

話聲才發,卻隻見自兩側岸上忽悠悠飄落下兩條人影,一左一右分立兩側岸邊。

雖是夜裏,亦能看出,來人是兩個和尚。

二僧一胖一瘦,看來歲當中年,各人一襲肥大僧衣,雙手合十,一身袈裟為江風吹得獵獵起舞,此時此刻,夜月空明,江水**漾,頗似有幾分禪悟妙諦感懷。

“阿彌陀佛——”一僧人目光炯炯,直視二人道:“前麵是敝寺禪修靜域,謝絕俗客幹擾,二位施主請回吧。”

公子錦心裏一動,頓知所以。

燕子姑娘嬌笑一聲,口音清脆地道:“笑話,這江水人人都走得,又不是你們廟裏的私產,臨江攔網已是不該,怎麽還不許人家進去?”

另側那個胖僧人赫赫一笑,身形前聳,呼地落向麵前,雙手合十道:“施主說哪裏話?這江水固然是人人走得,隻是從此而前的一片水麵,乃是敝寺的私產,衙門登冊有案,曆時已有二百年之久,二位想是來此不久,不知道吧……”

燕子姑娘豈有不知之理,不過拿他取笑而已。聆聽之下嘻嘻笑道:“你這和尚好沒來由,什麽廟產不廟產,出家人講的是四大皆空,哪裏還有什麽財產?簡直是胡說八道。”

胖和尚被她搶白得為之一愣。

瘦和尚見狀縱身而前說:“師兄,少給他們說理,打發他們走了算啦。”

一麵向二人揮手道:“你們快走吧,要不然我們就……”

“就要怎樣?”

燕子姑娘把長槳往船上一放,一手叉腰道:“我們就不走,你們要怎麽樣吧?”

瘦和尚像是沒有料到有此一手,頓時為之一愣,訥訥道:“你這個姑娘簡直是來鬧事的……”

胖和尚赫赫笑道:“算啦,算啦……沒事兒,沒事兒,你們走吧!”

燕子姑娘“哼”了一聲,依然手叉著腰道:“走?好不容易來了,豈能走了?”

胖和尚“咦”了一聲,臉色一沉道:“你們不要惹事,這臨江寺不是你們隨便鬧事的地方,我看你們快走吧!”

公子錦先已猜知,此刻聽他這麽一說,頓時心知肚明,哈哈一笑說:“這就不是外人了,二位師父請了——”

燕子姑娘插嘴道:“你別跟他們客氣,我就是不服氣,臨江寺又有什麽了不起,難道說還能吃人嗎?”

兩個和尚對看一眼,原以為公子錦會打個圓場,就此罷休,卻想不到對方少女如此難纏,一時倒是失了主意,以他們身份,無論如何也不願向對方一個姑娘家出手,卻又無能排解,甚是頭痛。

咳了一聲,瘦和尚麵有難色地道:“我們不是來找你們吵架的,大姑娘……你還是回去吧。”

胖和尚“哼”了一聲,踩上一塊石頭,用手就去推對方的船。

燕子姑娘身子一歪,小船就有了偏差。

胖和尚推了個空,重心一失,噗!一腳踩在水裏,雖然水不深,卻也水花四濺,弄了滿頭滿臉都是。這胖和尚在臨江寺也算得上一號人物,平白為燕姑娘一番搶白,已是不耐,此刻出醜受辱,頓覺顏麵有失,一時大為發火。

“你這個丫頭……”

嘴裏嚷著,怒由心起,忽地卷起右手大袖,直向燕子姑娘頭上卷了過去。

燕子姑娘“喲”了一聲:“和尚打人了。”

身子往下一矮,胖和尚右手大袖拂了個空,呼地由她頭上掠了過去。

胖和尚差一點又失重心,踩到水裏。總算他這一次有了準備,身子一個打轉,呼地掠起來,落向水麵浮出的一塊大石上,對把身子站住。

“反了,反了。”胖和尚大嚷著:“大悟師弟,還不把這個丫頭給拿下來。”

瘦和尚二話不說,身子一擰:“嗖!”地已掠向船頭,小船在水麵上打了個踉,激起來二尺來高一片水花。瘦和尚心裏一驚,就勢一掌,直向燕子姑娘肩上拍來。

燕子姑娘肩膀向下沉,手裏木槳呼地掠起,有如一麵長刀,反向瘦和尚攔腰斬來。

能家身手,自非等閑,雖是隨便出手,亦見功力。

瘦和尚“啊!”了一聲,在船上一個倒仰,噗嚕嚕……一片衣衫飄風聲中,落向岸邊。

卻是燕子姑娘槳上力道非常,唰地一聲,把瘦和尚身上僧衣劃開三尺多長的一道破口,隻差毫厘便傷著了和尚皮肉,隻把這和尚嚇了個麵色如土。

兩個和尚至此才算認清了兩個少年大非尋常,先前傲氣頓時一掃而光,四隻眼睛隻是望著二人發愣。

公子錦也生怕鬧出事來,再怎麽說,二人來此是客,不可過分造次,當下身形一聳,飄落岸上。

瘦和尚隻以為他要向自己出手,嚇得向後麵一縮道:“你——要幹什麽?”

“和尚不要誤會……”公子錦雙手抱拳道:“我們來這裏是拜訪貴寺方丈忍大師來的,還請代為通稟一聲,失禮,失禮!”

瘦和尚才似由夢中驚醒:“啊——”了一聲,瞪著兩隻眼睛道:“怎麽不早說呢!

真是……”

胖和尚由水麵石塊上縱身而起,落向岸邊,道:“別信他們的話。”

一麵向二人打量道:“我們方丈一向清靜寡居,從來也不接見俗客,怎麽會有你們兩個少年方外之交?這倒得要給我說說清楚,要不然嘿嘿……別看你們兩個身手不錯,像是會兩下了,可是要想在臨江寺撒野,那還差得遠呢。”

瘦和尚咳了一聲道:“你就少說一句話吧!”一麵轉向公子錦道:“這位朋友貴姓大名?說是來看敝寺方丈,又有什麽貴幹呢?”

公子錦剛要開口。

燕子姑娘插口道:“對不起,這可是跟你們說不上,怎麽,貴廟就你們兩個和尚麽?”

說話的當兒,她也縱身岸上,一麵手攏船繩,把小船拉向岸邊。

兩個和尚方才都在她手裏吃過苦頭,見她上岸,隻以為又要出手,一驚之下,各自擺出了迎戰的架式。

胖和尚道:“你又來了,你這姑娘……是真想來鬧事不成?”

話聲未已,耳聽著岸上寺廟,響起了三聲雲板,其聲悠越,**漾於雲天之間。

胖瘦二僧聆聽之下,相繼一驚,對看一眼。

瘦和尚道:“咦——這個時候,竟然有貴客上門……怪事……”

胖和尚一麵整理身上,也似詫異地道:“這……咱們快回去看看吧。”

說話的當兒,眼前亮光大作。自兩側懸崖分別投射下七八道燈光,由於來得突然,一時令人眼花繚亂,無辨東西。

緊接著光華一收,一條人影,直由當空懸崖飄落而下——來人身著黃色肥大袈裟,兩袖開合,活似一隻碩大兀鷹,不及交睫的當兒,已落身眼前,跟隨其後,另有兩名少年弟子亦分別落下,各人手上持有一盞八角蓮燈,一經落地,分左右侍立,高舉蓮燈,將眼前一片地方映照得十分清晰。

公子錦定睛注視,見來人是一個形容清瘦,年過七旬的白麵老僧,手上一串念珠,每一顆都有桂圓般大小,色作純黑,閃閃有光,襯著來人那般氣勢,一望而知是一個有道高僧。

先時的胖瘦二僧,乍見來的這個老和尚,一時神情大為緊張,麵有肅容,各自雙手合十,上前見禮,就著眼前河岸,行禮跪叩,不著一聲地肅立一側,不再言語。

公子錦心裏已自猜出,來人必然就是臨江寺的方丈和尚忍大師了。

卻不知身邊的燕子姑娘,與對方原就認識,嘻嘻笑道:“老師父您來得正好,快給我們評評理吧,您這兩個徒弟可厲害啦,不叫我們進去呢。”

胖瘦二僧登時大為尷尬。

白麵老僧略略頷首,微笑道:“燕子姑娘別來無恙,還是這麽淘氣——”

身形微側,看向公子錦,合十正色道:“這位少俠,想必就是東南海島的公特使閣下了?失敬,失敬。”

那“東南海島”正是台灣的隱稱,因避時忌,故而有此一稱。

公子錦上前一步,欠身抱拳道:“在下公子錦,參見大師父,想必您就是這裏的方丈‘忍’大師了?”

老和尚頷首道:“老袖正是,公少俠一路可好?可還平安?”

公子錦正不知如何回答。燕子姑娘已道:“還說呢,要不是我娘幫忙,隻怕這時候還來不了。”

老和尚頓了一頓,就道;“怎麽,丁仙子也來了?”

燕子姑娘笑說:“早就來了,她要我轉告訴您,眼下還不是跟您見麵的時候……”

“這就好……這就好……”老和尚雙手合十喧了聲佛號道:“麻老施主知會我你們今天一定到,老袖等了一天,想不到現在才來,怠慢,怠慢,快請到寺裏一談。”

說罷轉身,吩咐道:“帶路。”

兩名持燈和尚,各自把手裏燈寵高高舉起,照著濱水旁一條荒蕪小道。原來這條小路,直接山嶺寺廟,倒是公子錦二人先時未曾看到。

一行人陸續登上山道,前行數丈,忍大師單手施禮“阿彌陀佛”一聲,道:“這些日子風聲很緊,敝寺為謹慎計,特別加強了一些防範工作,二位來此做客,不可不知……”

話聲未已,一道燈光,破空直射眼前。

緊接著一人喝叱道:“什麽人?”

空中傳過“噗嚕嚕”一陣衣袂飄風聲,麵前人影閃爍,一雙人影已左右站立當前。

公子錦、燕子姑娘打量來人,見是兩個頭陀裝束的中年僧人,每人蓄著散發,前額正中勒著一道黑色布條,正麵僧人手上攜著一個月牙鏟,右麵僧人右手抱有一雙冰鐵戒刀。

二僧人待將發話,一眼看見後來的方丈忍大師,頓時合十執禮,不敢造次。

左麵僧人道:“方丈師父有什麽差遣?請示下——”

忍大師道:“你二人來得甚好,這一帶濱江險要,一有動靜,便首當其衝,我要你們備下的銅網陣勢,可曾布置好了?”

抱刀僧人說:“早晨已經布好,方丈師父可要一試虛實?”

話聲一頓,大喝道:“小心了。”

嗖的一刀,砍向樹身藤索。耳聽著“唰啦……”一聲大響,大片黑影,有似烏雲一片,直向各人當頭罩落下來。

公子錦與燕子姑娘一聽說有銅網陣勢,便自留了仔細,忍大師更是心裏有數,三個人聆聽之下,各自縱身而起,向側麵飛縱而出,身後的胖瘦二僧,因距離稍遠,亦不曾波及,卻是兩個持燈和尚,念不及此,行動略緩,已是不及,即為頭頂飛網當頭罩落,扣了個結實。

隨著網勢的一彈,唰啦又是一響,已將二人網起當空,隻急得兩個僧人在空中哇哇大叫。

忍大師見狀嗬嗬笑道:“你們兩人隨我多年,還是這般呆癡,活該有此一懲。”

是時右麵頭陀,已鬆動長藤,將二僧人徐徐放下,卻已是鞋落帽脫,手中燈籠也為之熄滅,狀甚狼狽。

公子錦見狀,連連讚道:“好陣腳。”

忍大師道:“這是自家人,手下留情,否則一俟箭陣齊發,網中人想要活命,便是萬難了。”

雙手合十,老和尚嘴裏喧了一聲佛號,訥訥道:“我佛慈悲,自從七級大師興建此寺以來,一向慈悲為懷,千百年來,也隻有天寶年間,遭有一次盜劫,火焚了東邊偏殿,卻也隻是財物損失,並無人命傷亡,但願這一次也能平安度過,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二位施主請——”

一行人陸續前進。

這一次為恐意外,特由忍大師親自前導,公子錦、燕子姑娘在他導引之下不時東繞西頓,時退又進,二人原就是行家,頓時看出來,原來沿著臨江寺四周山道,布置有奇妙的一堂五行陣式,若非是忍大師親自前導,黑夜裏還真個辨它不清,一但為其所困,以二人功力,固然不難突出,卻也難免有失。

有此一著,看在公子錦眼裏,心裏不覺大為踏實,暗自忖思:這臨江寺果然是一險要所在,設若增添高手人力,即便是“鐵馬門”大舉來犯,也不見得就不是他們敵手,看來大有可為……一時信心大增。

一行人腳下加快,看看來到山寺正堂。

寺裏和尚早已得了知會,由一名住持師父,法號“月顯”的老僧,帶同本寺三堂長老,齊立階前迎接,執禮甚恭,公子錦一一見禮,道了打擾,隨即與燕子姑娘被迎進殿裏。

獻茶之後,摒退一幹閑人,忍大師才向二人道:“二位要見的貴客,現就在我這殿裏,今日已晚,明天一早,當為引見便了……”

公子錦小聲道:“那麽,葉居士呢?”

忍大師頷首笑說:“那就說不準了,總之,今夜他不在廟裏,就是在,也居處時有變易,想要尋他可是不容易呀!”

隨即笑道:“二位在這裏,要住上幾天,居住之處,早已整理好了,今天已晚,請先歇息吧,有事明天再說。”

當下即由“月顯”和尚分別帶領二人來到各人住處。

隔著一座望月茅亭,二人分別被安置在一所清靜禪房,其實整個寺廟俱是居高臨下,上邀天月,下臨深淵澗穀,倚榻閑坐,隱約可以聽見淵下潺潺流水,風引樹梢時發清嘯,倒是一處難能的安靜所在。

公子錦盤膝榻上,先做了一陣內功調息,繼而入定,引發真氣為大周天全身運轉,片刻間全身舒但,直覺著全身上下毛孔全數俱開,暢意吸取著無盡月華。這等氣功中最上乘的真氣呼吸,無疑對人體有極大的神益,也是一個上乘武術家所必修的功課。即使在最忙碌的日子裏,公子錦也從不間斷。

近來他每於練習這種功力時,俱覺著功力突飛精進,尤其是五官的功能,更似妙不可測——

就好像現在,他雖然盤膝榻上,閉目運功,而五官的敏銳感觸,卻縱馳奔放。

他雖然閉著眼睛,可是他卻明明看見一隻碩大的鬆鼠就遊戲門外。

室外風和月明,片片落葉在空中打轉,冉冉下墜,其生態逼真,一如親眼看見——

便是功力達到一定程度所謂的“天眼通”。

這無疑饒富趣味,若是與其它器官的突破所結合,諸如“天耳通”、“宿命通”、“他心通”匯集運用能定極富智趣,正當公子錦意欲轉變官能,作其他探觸時,他的“天眼通”卻在最後一瞥下,發現了一件令人震驚之事。

一條人影,快速地自空中直線下落,速度之快,形象之真,直似迫人眉睫,迫使公子錦不得不仔細觀看,這一注意觀看,頓時使得他大大吃了一驚,來人一身黑色長衣,瘦削身材,卻蓄有一頭長發,夜風裏四下飄浮,形同鬼魅,再襯著一雙碧光森森的眸子,真個十足嚇人。

正因為這個形象,過於鮮明,而且分明才剛剛在他腦子裏留有深刻印象,自是記憶猶新——

神眼木三。

這個可怕的人,想不到在先時“五柳塘”一度邂逅之後,竟然能不動聲勢地悄悄地又來到這裏,其觸角之敏銳,判斷之精確,隻此一端便不能不令人刮目以視。

當時丁仙子為助自己脫身,曾現身以誘,想不到此人競能擺脫開來,進而跟蹤來到這裏,這“臨江寺”眼下是三太子下榻之處,自是極其要緊的關鍵所在,萬萬不容外人窺伺,更何況“神眼木三”這等厲害強敵。

一念及此,隻把公子錦驚出了一身冷汗。

卻是這等“天眼通”神功作為靜觀的運施,施展起來頗為不易,運功之人必需要在心靈保持極度客觀靜止狀態才能發揮作用,若是一經加有雜念,或是心情波動,功用頓失。

公子錦在發覺神眼木三的一霎,由於心情的激動:“天眼通”功用,頓時為之消失。

這可使他大大作了難。按說他來此是客,豈有在主人寺院深夜亂闖的道理?但是,這個無意的發現,實在關係重大,不容他再遵循常規,略有遲疑,以“神眼木三”這等厲害強敵,說不定即將為本寺帶來不可估計的傷害,自不容他坐視不理。

當下不敢怠慢,匆匆穿好鞋襪,將身上整理利落,為了不為外人認出,特別取出一方黑中遮係臉上,輕悄悄掩身室外。

空中月色異常皎潔,將此一帶山嶽寺院照得透剔清澈,甚易分辨。

公子錦少定之後,一連三四個快速打轉,將身子向寺院大殿掩近過去。

這所廟寺曆經數朝整理擴建,規模宏大,除了正中主要大雄寶殿之外,更有四處偏殿,其它大小禪院,僧人所居的禪房、客房,認真計算起來,怕有百數十間,幾乎涵蓋了整個山嶺,在如此大的一所陌生所在,想要去追索一個身法靈巧的強敵,真是談何容易。

尤其是公子錦於先前登山之時,經忍大師指出,這寺院前後設有厲害的陣勢埋伏,自不容自己輕易涉及,瞎胡亂闖。

他悄悄施展身法,穿越於屋脊殿閣之上,如此一來,倒可無慮地麵對陣法部署。這所寺院實在太大了,以“神眼木三”之神出鬼沒,若是有意掩藏其間,想要發覺,談何容易?

卻是,無獨有偶的,另有一人與他存有同樣心思——即舍棄地麵而穿行於屋脊殿閣之上。公子錦先彼一步登上瓦麵,乃能在發覺對方人影的一霎,縮身掩藏,不為對方所發現。

月光影裏,照見了對方枯瘦的人影,一身黑衣,長發拂肩,再加上碧森森的一雙貓眼睛,立時使得公子錦意識到,正是“神眼木三”其人。

好大的膽子!此時此刻,在高手雲集的臨江古寺,他竟敢單身涉險,分明不把忍大師以次本寺眾多高手看在眼裏。一個念頭自公子錦心底升起——莫非他已探知三太子藏居在此?

這麽一想,可就更不敢掉以輕心。當下緊縮身子,往後移了移——

這裏恰好有個空處,正可用以藏身,他的身子往後移動時覺出空處頗大,再往後移,卻有一隻手搭在了他肩上,一驚之下,公子錦差一點叫了出來。

緊接著,他也就覺出來,那是一隻少女的纖纖細手,耳邊上隨即響起了燕子姑娘細若蚊蚋的聲音——

“別動,小心點兒。”

燕子姑娘的嘴幾乎就在他的臉上,鬢邊青絲小刷子也似地在他臉止蹭著,怪癢癢的,不覺向後一偏,兩張臉可就貼在了一塊。

麵前人影閃動,神眼木三就在眼前屋脊。兩個人可都傻了,緊挨著的臉也就任它如此,既不敢也舍不得猝然分開,四隻眼隻是眨也不眨地直向著麵前的神眼木三盯著,倒要看看他意欲何為?

或許是已經發覺到寺廟裏到處布置的陣勢,這個怪人機警地選擇了高處行走,卻也是不敢掉以輕心,一雙碧森森的怪眼隻是向著下麵來回逡巡不已。

雙方距離是如此的近,此番感觸簡直與日間竹林並無二致,想不到同樣情形,竟然第二次重複,深深震憾著這位年輕俠士……卻也使他由心裏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從而滋生憤怒。這樣微妙的感覺,竟然也為燕子姑娘所測知。

“你可別亂來,忍著點兒……”

這聲音幾乎是透過思想,無需開口,便傳進了公子錦耳中,兩人既是麵部相貼,此時此刻,微妙的感觸,更促使心靈的相通,即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了。

公子錦側過眸子,雙方交換了個眼波,才自緩緩分開緊貼著的臉頰。

這一霎,麵前強敵神眼木三已有異動,忽地閃身簷角,同時揚動左手,發出了一種奇怪的暗號——像是正月裏燃放的煙花,卻是具體而微。那是一連串的紅藍小火星兒,起自他的手掌,往上竄起,約有兩丈高下,一閃而逝,隨即熄滅無形。

燕子姑娘生怕公子錦有所異動,一隻手緊緊地抓著他的膀子,附在他耳邊囑咐說:

“別動,這是他們鐵馬門的暗號‘五彩金龍’,看吧,還有人來。”

果然,隨著“五彩金龍”這串暗號火星兒地一閃而逝,兩條人影有如燕子樣的輕飄,驀地由後方左右齊躥過來,身法疾快,落瓦無聲。

來人一高一矮,各著黑色夜行勁服。

由於雙方距離不遠,即使限於天上月光,亦能清晰辨認,矮的一個瘦小幹枯,頭梳道髻,背上插著一口長劍,由於劍身過長,看起來倒像是比他人還要長似的。高的一個,形容枯瘦,雙肩高聳,背上也插著一口長劍。

這個人公子錦是認得的——“風雷叟”徐鐵。

前此不久,雙方還在揚州客棧見過,徐鐵非但落敗,且是身上還掛了彩,想不到今夜又在這裏遇見,真正冤家路窄,看來不能善罷甘休。

神眼木三向來者二人比了個手勢,後者即速向後方左右分開。

公子錦眼見著徐鐵向左麵閃身飄落,那裏是一列長廊,估計著他必將藏身那裏,卻已失去了後來那個矮小道人的身影。

燕子姑娘小聲道:“快,咱們一人盯一個,你跟高的,我跟矮的。”

所謂的高矮兩人,顯然指的是後來二人,至於神眼木三又由誰來對付,暫時已無能顧及。

公子錦應了一聲,身子向後一縮,由於身後虛空,施了一式狸貓戲簷,十分輕巧地已收身簷下。燕子姑娘和他一樣的也飄身下落,用手指了一下,即向另一麵快速縱去,顯然她已注意到那矮的一個藏身之處。

這位姑娘武功高超,輕功尤佳,更加上心思靈巧,有她保護提防,當無失閃。

公子錦自忖能把“風雷叟”徐鐵製伏手下,惟房上的神眼木三卻是個大大隱憂禍害,一個不察,後果堪憂,心裏正自難定取舍,耳邊上卻似有人輕輕吹了口氣樣的冷颼颼感覺。

不容公子錦做出反應,一個細若蚊蚋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道:“少施主不必掛心,房上的一個由老衲來對付便了。”

分明是本寺方丈忍大師的口氣,施展的是“傳音入秘”功法。

果然,話聲一頓,即由其身側左後方快速的逸出一條人影,公子錦方覺來人正是忍大師本人,後者已施展出撣門妙功:“一朵飛蓮”的輕功絕技,拔身而起,落身於殿簷一角,似乎是說話的當兒,房上神眼木三已有了行動,忍大師也就不敢遲疑,一路輕登巧縱,緊緊躡著其背影追了下去。

如此一來,三個人各有所躡,公子錦乃是專心一意,隻需對付徐鐵一人便是。

先者,徐鐵自從掩身長廊,便不見他再行出現,也不知他在裏麵搗什麽鬼?

這條長廊,一字長蛇曲徑通幽,迂回延伸,長有數十丈,是聯貫著正中主殿與兩側偏殿的一條通道,徐鐵不加思忖,一上來即藏身其間,顯然是心存有極大陰謀,再者,很可能他過去曾來過這裏,對於臨江寺地勢有一定了解,否則萬不會如此造次。

這裏臨江寺其實早經忍大師嚴密布置,外表看起來似乎疏於防守,其實外弛內嚴,各個緊要所在,均有專人負責看守。

眼前長廊,既是聯貫著本寺中樞,自不會疏於照顧,忍大師更於其內設有極厲害的“七星伏鬥”奇門陣式,是以,雖遙見有人藏身其間,卻也並不驚慌。

“風雷叟”徐鐵之所以大膽置身其間,當然是負有使命。此人在“鐵馬門”中,論及身份,不過是一堂副座,尚在帥星鬥之下,但是卻精於火器之部署製造,昔日在雲貴黑道,更以此逞能一時,這一次隨同神眼木三前來,說不定便於此有關。

公子錦身子方一踏入長廊,立時就覺出有異。為恐誤入陣勢不敢造次,一麵謹慎腳下,一麵張目四顧,小心觀察。

也是活該那風雷叟徐鐵當有此一難,不前不後,恰於此刻由廊內遁出,乃與他撞了個照麵。

原來徐鐵正是負有重要使命,欲將一組火藥炸物安置廊內,卻不意那“七星伏鬥”

陣勢十分厲害,設非此老懂得一些五行生克奧妙,簡直就無能脫身,一個人在陣內摸索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看出了一些端倪,待將有所施展,卻為陣內預伏的七個和尚適時出現,七僧聯手,真有鬼神不測之妙。

可憐徐鐵東南西北尚未看清,即被攻殺得昏天黑地,若非是手上長劍“碧海秋波”

是一口寶刀,一連斬斷了對方兩口戒刀,簡直就無能脫身。

此時倉猝由陣內遁出,匆忙中後胯間更為一僧人鏈子槍掃中,血流如注,偏偏迎麵碰見了公子錦這個冤家對頭,一時大驚失色。

公子錦早有戒備在先,乍見徐鐵由廊內遁出,冷叱一聲道“姓徐的,你跑不了啦。”

話聲出口,右手振處,已把腰間軟劍擊出,一式“飛蛇出穴”錚的一聲,直向對方咽喉點去。

徐鐵“嘿”了一聲,橫劍就架。

公子錦劍身運力,施展了一式巧勁,掌中劍唰地一個倒卷,反向對方劍身上纏去。

卻是徐鐵並不閃躲,劍上力道更猛。“嚓”的一聲,雙劍交鋒,頓時令他恍然大悟——

記得那是在客棧,葉居土曾經對他說過,這個徐鐵手上持有一口寶刀——“碧海秋波”,此劍曾經在武林中引起軒然大波,為各方所屬目爭奪,並曾預言,此劍將為自己所得,今天,偏偏又與他撞著,豈非命裏注定?

無如,這口劍好不厲害。

公子錦這裏一念未完,徐鐵已二次發難,冷笑一聲,掌中劍分心就刺,一劍直向前者當心刺來。

劍身未至,先有一股冷森森的寒氣,直襲而近。公子錦下意識地向後一縮,右手半截殘劍向外一撥,這麽一來卻又與對方劍身迎了個正著。

“嗆”的一聲。

公子錦隻覺著手上又是一輕,軟劍又為對方削去了一截,隻剩下短短一截。

“啊——”一聲驚呼,公子錦向後一個倒仰,反縱出七尺開外。

“風雷叟”徐鐵原本就無意戀戰,乘此機會,腳下用勁“嗖”地縱身而起,直向對麵殿脊上落去。

卻是有人放他不過。

他這裏身勢方自縱起,迎麵“呼”地飛過來一陣疾風,竟有人施展“滿天花雨”的暗器手法,把一掌沙門菩提子盡數向他打來。

徐鐵身子還沒有站穩,即為對方這一掌暗器逼得站立不住,身子一個倒仰,落下殿閣。

由於他胯間新傷,招架不住,這一摔落,力道甚猛,一挺不住,“噗通”摔了個四腳朝天。

妙在這一摔,竟使他手裏寶劍把持不住,“唰”地脫手飛出,忽悠悠帶起了一道虹光,直向著公子錦迎麵飛來,公子錦既驚又喜,身子向下一矮,左手直起:“金絲纏腕”

輕輕一抄,即行握住了劍把,把來劍收於手內。

徐鐵一個咕嚕由地下爬起,見狀大吼一聲,踉蹌著猛撲而上。

“還我的劍。”

嘴裏叫著,空著兩隻手竟向公子錦身上抓來,卻為公子錦橫劍一掃,逼得踉蹌退後,胯上一軟,噗通一聲又坐倒地上。

公子錦身子一點而近,掌中劍向前一送,春風一襲,劍氣吞吐,已比在了他咽喉要害。

徐鐵“啊——”了一聲,才似大夢初醒,知道了怎麽回事兒,登時兩眼翻白,著不得聲。

公子錦冷笑一聲道:“這是你自己上門送死,又怪得誰來,我的劍既為你所壞,你的劍卻又到了我的手上,這是天意所定,我也就不客氣了。”

說時劍身凝氣一抖,宛若萬蓬飛針刺殺喉頭,徐鐵被嗆得連聲大咳,卻為公子錦順手一抄,把他背上的劍鞘搶到了手上。

“你……好個小輩……”

徐鐵隻急得臉上發青,一麵發出猝咳,眼淚鼻涕一齊淌了出“小子……你殺了我吧……我的劍……還我的寶劍,還我的劍……”

“你不配!”公子錦冷笑道:“所謂寶劍能者得之,此劍暫時由我保管,此番事後再交由長者秉公發落,無論如何,已非你所能持有……”

話聲未已,徐鐵一聲怒吼,待將撲起,卻因氣力不繼,一口氣卡在喉頭,竟倒地昏死過去。

公子錦收回長劍,背在背上,麵前人影交馳,一連來了四個和尚,為首一矮小的老年和尚雙手合十,向著公子錦一拜道:“公少俠有禮了,謹奉方丈法旨,本寺陣勢已將發動,少俠請回房安歇,眼前幾個鼠輩,本寺自能應付。”

話聲一頓,大袖一揮,向著地上暈厥的徐鐵道:“把這廝綁了,押下去。”

立時就有兩個和尚動手,把徐鐵點了穴道。

矮和尚又道:“且慢!”

隨即上前伏下身子,在徐鐵身上摸索察看,頓時有所發現,嘿嘿笑道:“好個險惡的孽障,方丈師父果然沒有料錯,若是被他得逞,這所臨江寺院怕是已被炸為飛灰,已無存在……”

說時自徐鐵胸前解下了一個黑色布包,裏麵沉甸甸像是裝著什麽物什。

公子錦一驚道:“這廝莫非身上帶著火藥炸物不成?”

矮和尚應道:“誰說不是?”

一麵把手裏的黑布包裹提起,掂了掂,冷冷說道:“這些炸藥,定能把本寺化為灰燼,好個險惡東西,阿彌陀佛——我佛慈悲保佑,幸虧沒有讓他得手。”

說話的當兒,寺內已響起了一陣當當雲板聲,即見由主殿正閣,快速升起了三盞紅燈。

矮和尚一看,口喧佛號道:“阿彌陀佛,本寺已全麵備戰,陣勢即將發動,公施主請速回房,以免誤入陣勢,施主請隨我來……”

說罷頭前帶路,走至一條通道盡頭,伸手指道:“方丈大師在本寺所布置的陣勢是以這條路為主。”

左右指了一下,解說道:“這裏各有埋伏,按四儀兩極布置,再配以五行生克之理,萬一施主不察被困,隻需定下心來,用反四儀生克之理默察,必有發現,方丈師父說少施主精於‘春秋正氣’功,一通百通,這些陣勢也就不難看破,老衲奉命略作解說,施主就請自回吧。”

公子錦在矮和尚講解時,心裏暗暗吃驚。一來料不到這廟裏布置如此嚴謹,二來對方丈忍大師,意然把自己出身來曆摸得如此清楚,就連自己精於五行陣勢諸,如“春秋正氣”功力,也知悉得如此清楚,著實令人佩服。

當下抱拳請示矮和尚法號,告了打擾。

矮和尚法號“至愚”,是本寺達摩堂四大長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