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四鼓,公子錦盤膝座舟,一路順水直下,舟行暢速,直放太湖。

為了安全起見,一路舟行車馬都要十分小心,敵人的打擊手段是無所不用其極的。

原來臨江寺為應付全寺數百僧人的龐大開銷,不能不從俗經營一些買賣,多年來與當地市商,聯營了兩處客棧和一家船號,賺些微薄利潤。

公子錦眼前所乘座舟,正是本寺所聯營“江馬驛號”所屬,由兩名方外和尚操舟,天尚未明,約摸在“寅”中時分,即便啟程上道。

葉老居士一直送他登舟看行之後,才獨自返回。為了顧忌敵人的可能跟蹤,特別選擇在這個時候出發,即使那兩個操舟的外方和尚,也是由老居士親自指定。

天色既早,船行又暢,習習江風,尤其是夜雨之後,更似有幾分寒意。

遼闊的江麵上,時有魚兒的潑刺,公子錦打量著一江秋色,心裏盤算著此行措施,倒也興起了一些豪情壯誌。

由於此行計劃精密,各路英豪策應得力,敵人一麵雖是大舉出動,看來也未見得便能得逞,公子錦心裏充滿了自信,大可從容應付。

舟子送上了早餐,清粥小菜,兩隻肉粽。他隨即吃喝起來,風卷殘雲,一掃而光。

那舟子隨即進前道:“天有些冷,先生裏麵坐吧!”

公子錦站起來笑道:“不礙事,小師父法號怎麽稱呼?”

一麵向對方舟子打量,見他瘦高挺直,英姿颯爽,連同持篙操舟的另一和尚,二人俱已換了裝束,各人一頂鬥笠,外加蓑衣,十足的舟子打扮,再無出家人痕跡。

“小僧智勇。”指了一下操舟和尚說:“他是我師兄智柔。”一笑又說:“早時在達摩堂服侍,年前派來了外方,改在水麵上工作,都改了名字,我叫小江,他叫老周,從俗家姓,先生這麽招呼就是了。”

公子錦點頭答應。

小江說:“這一程路很遠,葉老先生已開了船錢,到哪裏停,有什麽事,先生隻管吩咐就是。”

一麵收拾著公子錦身前的碗筷。

公子錦隨即明白,這兩個小僧隻是奉命載送自己而已,對於自己此行所負的重大任務,可能並不十分清楚,也就不欲多說。再想葉老居士既然特別指派他二人隨行,想來是有原因的。

他於是向二人打量一下,隻見老周黑粗壯實,膀開有力,小江猿臂蜂腰,身輕體健。

二人既是臨江寺達摩院出身,忍大師授徒一向謹慎,如非武術功力達到一定境界,決計不會讓他們出來問世,可以想知當是具有一定身手。隨即站起,踱向船首。

在一片煙霧彌漫的水麵上,江鷗翩躚,翠羽翻飛,襯著東方黎明前的雲氣氳氤,淡淡的魚肚白色,確實景致如畫。

船行漸速,江水既深,老周與小江收拾了長篙,即將風帆升起。

姑在高處理帆的老周忽然“咦”了一聲,說:“前麵有官人盤查——”

公子錦心裏一動,一長身,拔起八尺來高攀住了帆柱,向前方望了望——即見裏許以外,霧氣翻騰裏,排有燈火璀燦,旗幟鮮明的一列官船,將大江自中攔截為二,自是南來北往的船隻都必將停下來,在接受過官人上船檢查盤問之後,才得通過中間的狹小水道放行。

此刻天色過早,來往的船隻並不甚多,卻也因此一來,排列成行,等候檢查之後才得通行。

公子錦將此一番情況看在眼時,飄身落下,起落間翩若驚鴻,輕若飛燕,看在擅武者老周小江眼裏,一時心存敬仰,好不欽佩。

二人立時趨近,就教。

老周說:“先生好身手,前幾天寺裏來人說起先生與兩位年輕姑娘如何了得,我們還不信,今日才見識了。”

小江亦是滿麵欽慕,頻頻向著公子錦上下打量道:“這一手輕功,像是‘太極門’的,就是和方丈老師父比起來也是不差。”

公子錦一笑說:“你二人先莫說這些,眼下官人查船,卻要好好應付,不要露了馬腳。”

老周說:“怕什麽,我們是規規矩矩的水上買賣,又能怎樣?”

公子錦暗自一怔,問:“這幾日清軍與廟裏開火的事你們可知道?”

“聽到過。”老周說:“風聲很緊,說是死了很多人呢,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這麽大的事,他二人竟還不知道,可見清軍消息封鎖之嚴謹。一般老百姓固然得見大軍之交戰,卻不知為何而戰,其它細節就更不用說了。

小江說:“這幾天通往廟裏的路都被封了,水路也封死了,我們這邊還看見清軍打仗,可就弄不清楚為了什麽打仗?傳說是有土匪藏在我們廟裏,有這回事沒有?”

公子錦微微一笑,這事情一半時可是說不清楚,隻冷笑道:“要是這樣,我就是土匪了。”

“啊——”二人一驚。

小江說:“先生真會說笑,我們早知道,你是天南堡的人,是反清複明的義士……”

“這就對了。”公子錦一笑說:“這就是清軍為什麽要攻打臨江寺的原因了,他們要抓的就是我這樣的人。”

二人恍然大悟地又“哦”了一聲,一時臉現義憤。

老周點頭道:“原來如此,先生隻管放心,這一路有我與小江護送,保你平安無事,有什麽事你隻管吩咐,我們不怕。”

小江說:“管船的師父說了,要我們一路上聽候先生的招呼,有事隻管吩咐。”

公子錦點頭說:“好。”隨道:“回頭官人問話,隻聽我的,見機行事就是。”

說話的當兒,座船已來到了眼前。

卻見前麵江麵已吃清軍水師一字攔江封死,隻留下正中一處隘口供來船於盤查後放行,道口兩側,清軍劍拔弩張,殺氣騰騰。

此時天光近曙,卻是水麵上霧氣彌漫,依然看不甚清,清軍船上燈火輝煌,渲染著水麵一片血紅,襯著刀劍出鞘的清軍,更增無限猙獰氣勢。

公子錦心裏暗暗盤算,萬一被對方識破,在這裏動手開打,自己三人都有武功,對付這些清軍,當然是毫無問題,自可全身而退,可是如此一來興師動眾,身份暴露,可就壞了大事,總是不好。

心裏盤算著,忙把一錠五兩銀子取在手中。即見一名頭戴紅纓的武官,帶著兩名手持長槍的兵棄,自前船靠近,大聲吆喝著:“過來,過來。”

老周施舵,忙把小船靠了過去。

那名武官不待來船靠近,即行躍身而過,一臉蠻橫樣子,瞪著公子錦道:“是幹什麽的?這麽早上哪裏去?”

公子錦拱身抱拳,一臉笑態道:“給總爺問好,是做小生意的,到揚州去,請行個方便。”

小武官睜著一對紅眼,上下打量著對方說:“小生意,什麽生意?說。”

公子錦說:“綢緞生意,小買賣。”

“貨呢?”小武官大聲叱著:“做綢緞生意用得著起這麽早?”

公子錦益發賠笑道:“這兩天不是打仗嗎?不起早,怕走不了。”

那武官一聲喝叱道:“胡說!”

剛要轉身招呼船上兵士,公子錦已上前打躬道:“船上沒有貨,總爺你行行好,回頭船一多,可就走不了啦。”

“胡說!”小武官瞪著眼說:“走不走得了是你的事,關我屁事,你這小子——”

眼睛一轉,可就看見公子錦手裏的那錠銀子,登時神色急轉,咳了一聲:“走,帶我到裏麵瞧瞧去,真是做生意的,我們也不難為你。”

公子錦連稱是是,轉身帶著這名武官走進蓬艙。

“一點小意思,給總爺喝茶。”

公子錦雙手把銀子奉上。

小武官拿在手裏掂了一下,說:“就這麽些?”

公子錦隻得又取出一錠,小武官一把抓過來,快速揣在懷裏,哼了一聲:“小夥子還算長眼,得,沒事啦,這兩天江上不太平,沒事少出門,這是忠告。”

身子一轉,步出艙外,把插在腰上的一麵小小紅旗拿出來,向著關隘一方大聲道:

“放行。”

前道清軍,拉起了浮柵,剛要放行,隻聽見一聲喝叱:“慢著。”

即見隘口左側一艘極顯氣派的官船上,走出來一個身子瘦俏,長發披肩的濃眉老者。

這人身著藍色錦衣,卻把前麵長襟下擺折起來遮在一根杏黃色的絲絛上,一雙褲腳緊紮著得十分精神。卻是左邊胳膊顯得不大利落,用一條綢子兜著。

在場各人目睹著官船上濃眉老者的現身,俱顯現出恭謹神態,紛紛打躬請安,執禮甚恭。

公子錦心裏一怔,一時弄不清什麽路數,卻見自己船上先時盤查的那個小武官已向著來人老者大禮唱諾,打千請安——

“唐大人,您老親自來了。”

濃眉老人哼了一聲,不待移船靠近,身勢輕起,呼……一片雲彩樣的輕飄,已到了對方般上。

起如飛雲落似白鶴——好俊的一身輕功。

公子錦由不住心裏一驚,那是因為老者身手堪稱驚人,初臨乍見,怎麽也沒有料想到,對方陣營裏竟然還隱藏著如此高明的人物。

思忖中,這位“唐大人”已邁著鶴步來到近前。公子錦乃得看清了對方那一副大異常人的長相。

雙顴高聳,兩耳招風,黑如墨的一雙濃眉之下,那一雙細小的眼睛如睜似閉,襯著過大的一個獅子鼻,模樣可真有些“不俗”。

四目相對之下,公子錦頓時心裏一驚,盡管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然而眼前老者的這副尊容,他可是記憶清晰,一個念頭隨地自心底升起——

“飛天鷂子”唐飛羽。

那一年在福建武夷山武林盛會,此人鋒頭甚健,由於其出身所代表的大內皇差身份,致使與會者無不測目,敬鬼神而遠之,此人也就越發囂張招搖,最後逼使“鐵馬神木門”

的頭子“雲飄飄”親自現身,乃得將此人擊敗,負傷而遁。

公子錦其時隨師與會,目睹經過,留有深刻印象,是以一望即知,此人乃大內“十三飛鷹”之首,平素為清朝皇室效忠,專為其主子幹那鏟除異已,殺害漢人的勾當,對於一些前朝不甘臣服的孤臣遺老尤其心狠手辣,趕盡殺絕,江湖道上無論黑白兩派,隻要略存義氣,無不惡其伎倆,視為讎仇,想不到竟會在這裏見著。

因知此人日前為攻打臨江寺,親布“六六出水”陣勢,設非為杜先生等一幹高人識破,聯手對付,後果不堪設想。猛老方丈在此役為其毒藥暗器所傷,幾至性命不保,可見其人之毒惡伎倆無所不用其極。

傳說此人在與猛、忍二位方丈大師的聯手對抗裏不慎負傷掛了彩——觀諸眼前對方這般模樣,當知傷在左臂,言之不差了。

麵對著對方這個元凶大惡的忽然現身,公子錦內心大為激動,真恨不能立時動手,施展全力將之斃於船下,既知其左臂負傷,自是機會難得。無如眼前公子錦重任在身,卻又期期不可為之。

那名小武官形色嚴謹地向著來人抱拳執禮道:“卑職已經查過了,什麽都沒有,大人請放心。”

唐飛羽那一雙細長的眸子掃向公子錦,後者抱拳躬身,一副生意人膽小怕事模樣。

拿人錢財,為人消災。

小武官上前一步說:“回大人,他是做綢緞生意……是去辦貨的,因為怕——”

才說了一半,“唐大人”一伸手就止住他,不叫他再往下說了。

公子錦人長得斯文,由於前此在揚州混跡商場,多少學了些生意人的習性,對於綢緞市場,頗不陌生,眼前麵對著唐飛羽這等十足官場卻又不脫江湖黑道習性的人物,卻是要十分的仔細小心,略有不慎,萬難逃脫對方那一雙觀察精銳的眼睛。

“這幾天打……仗,不好走……小人才起了個早。”趕忙又低下頭來。

唐飛羽哼了一聲,舉步向艙內步入。

小小蓬船,一目了然,隻有疊置的鋪蓋,別無長物,他卻偏偏還不放心,邁著方步,在艙內來回走動起來。

登時,小船在他的走動之下,開始大大搖動起來。

公子錦心裏為之一驚,一時弄不清對方這是在幹什麽,卻不禁為對方深湛的內力暗暗讚歎。不要看這小小一個動作,若無三四十年精湛內功造詣,萬難施展。

這艘船,雖說吃水不大,亦可載客二三十人之多,一個人即使施展全身之力,也難能使之在水上搖動,眼前唐飛羽竟然在走動舉步之間,使之動**如此之劇烈,功力之精湛,可想而知。

眼看著這艘蓬舟在他走動下左右搖動,忽而又改為前後搖動,總之隨著他腳下不同的踩踏方位,船身即作出不同方位的搖動,起先不過是微微晃動,隨之越來越劇,竟至浪花飛卷,船身一如在驚濤駭浪中的大肆搖動起來。

唐飛羽忽然停止了走動腳步,卻是搖擺的船身並不因為他腳下的停止而中止動**。

唐飛羽雙腳分跨,右手平伸,漸漸地止住了船身的搖動,那一雙細長的眼睛如睜似閉,臉上神采分明似在細細品味感覺著什麽……

公子錦忽然明白了。

原來這老頭兒是在借助船身的起伏搖動之勢,運用特殊的感官能力在測判船身眼前的載重量如何,換句話說,如果這艘船上載有任何過重的東西,透過船身上下左右的起伏搖動,絕不同於一艘空船那般輕鬆,從而也就能自其中猜測出些什麽……

所幸,眼前這艘船上除了幾個人外,什麽東西了也沒有。

小武官幾乎栽倒了,一臉莫名其妙的樣子。

“大人……這是……”他吃吃地道:“是不是還要到艙底下去瞧瞧?隻怕底下太小又濕……”

“用不著。”唐飛羽搖頭說:“下麵什麽也沒有。”

目光一轉,盯向公子錦,緩緩走近道:“這裏的綢緞生意我都熟,你是哪個號上的?”

公子錦道:“蘇州太和興、下南村的張三爺都有來往。”

唐飛羽點點頭表示知道,一雙眼睛隻是在公子錦臉上打轉,他似乎已警覺到了對方的不落凡俗,偏偏公子錦的一雙眼睛就是避免與他眸子接觸——

這其間,正是公子錦留下了仔細小心。

一個武功精湛的“練家子”,大都有一雙深邃明亮,菁華內蘊的眼睛,外人或許並無所覺,內行人卻是一望即知,所謂,“氣練天庭,神藏日月”,日月者眸子也。

眼前唐飛羽何許人也,公子錦焉能不對他心存小心?

唐飛羽哼了一聲:“你姓什麽?叫什麽?”

“小人姓常,常大春。”

“常大春,口音不是本地人呀!”

“小人是福建泉州人,一直在外麵跑,口音也就雜了。”

唐飛羽點點頭,不動聲色道:“你剛才說到太和興,當然知道這家買賣眼前已經盤給了外人。”

“小人知道。”

“嘿嘿!”唐飛羽進而探刺道:“新主子是……”

公子錦心裏一驚,這風聲他曾有耳聞,那些日子在揚州假充綢緞商人,經四方茶樓管事與麻四先生的暗中安排,也曾與本地商人有過幾度酬酢,是以有所耳聞。眼前商場,最是囂張,足跨綢緞鹽市黑白兩道,最吃得開並且最引人測目的當屬那位徐七爺了。

“大人指的是徐七爺?”公子錦賠著笑臉,依然不與他眼睛正麵接觸:“他老人家足跨鹽綢兩市,如今的買賣可是越來越大了。”

這麽一說,頓使這位大內神鷹衛士首領不再多疑了。事實上那個叫徐七的人,正是依仗與他有著一份特殊的交情,這兩年黑白通吃,就連附近州府,也因“十三飛鷹”的特別招呼,無不青眼相加,聽令其買賣坐大,財源廣進。

徐七爺知恩圖報,唐飛羽坐收漁利,這一份關稅的銀子,也就可想而知,當然不是小數目了。

公子錦察言觀色,也就知道自己所猜不錯。

唐飛羽目光注視著他說:“跟你打聽個人你可知道?”

公子錦垂首彎腰,連聲稱是。

“燕子姑娘,”唐飛羽說:“這位姑娘你可知道?”

公子錦心裏一動,立刻點頭道:“聽說過——大人說的是小揚州那個賣唱的姑娘?”

“對了,就是她!”唐習羽說:“你們認識?”

公子錦搖頭說:“小人哪裏認識,那是七爺相好……聽說他常去捧場聽唱。”

“不對吧。”唐飛羽冷笑著說:“這位姑娘大非尋常之輩,據我所知,她——哼哼,你可知道她如今的落腳處?我倒想看看。”

公子錦故作不解道:“咦——她不是一直在小揚州的‘八音畫舫’上賣唱麽?”

“嘿嘿,姓常的。”

忽然唐飛羽往前走了一步,驀地右手探出,直向著公子錦肩上直拍下去。

公子錦一驚之下,本能地向後一縮,唐飛羽掌式落空,不禁為之一怔,卻在這一霎,耳聽著一旁大船上人聲喧嘩。

有人大聲喊著:“救火呀!拿奸細。”

即見先時唐飛羽所乘坐的大船上冒出大片火光,隨著火光起勢濃煙裏,一條人影倏地拔空直起,燕子般地輕巧,直向著另艘船上落去。

公子錦眼光犀利,隻見來人青巾紮頭,身材曼妙,由於平日相交甚撚,相知最深,雖隻是驚鴻一瞥,也已認出她來。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不是那位燕子姑娘又是哪個?

設非是這位姑娘,別人也萬難有如此身法。

眼看著她騰起空中的身子,一起而落,隨著妙手輕累揮哧——地打出了一掌火藥暗器,直向著對方水師陣營的船上落去,一時間火光迸射,人聲大亂。

唐飛羽爆喝一聲:“好丫頭。”

腳下力點,嗖地縱身而起,直循著對方乍然現身的身影追了過去。

一追一躡,霎時間已是百十丈外。

船上各人俱看花了眼,公子錦卻是心裏有數,向著看直了眼的小武官道:“總爺—

—你老行行好,讓我走吧。”

小武官“嘿”了一聲,不耐煩地揮著手:“都是你惹的事,快走吧……走走走。”

一麵揮動手上小旗,喝令前麵拉開浮柵,公子錦有驚無險,就這麽乘亂出來了。

老周小江不待招呼,扯起風帆,加速前行。

前行數十丈,才不聞身後人聲。

公子錦心知肚明,設非是燕子姑娘的及時現身,誘開了唐飛羽這個大敵,自己還真是一時不易脫身。看來這位姑娘一直都不曾離開自己左右,必要時現身為餌,引開了敵人,不早不晚,恰到好處,真好險也。

小江臉現驚喜道:“好險呀,那位姑娘好本事,要不是她忽然出現,我們就走不了啦!”

公子錦說:“剛才那個姓唐的,是當今朝廷大內十三名飛鷹衛士中最厲害的一個,雖然受了傷,依然了得,幸虧是杜姑娘及時出現,要不然,動起手來,我們雖然不見得怕他,可是卻為此壞了大事。”

小江怔了下說:“那位姑娘她也是咱們廟裏來的?”

公子錦點頭笑說:“她就是我們剛才說到的那個燕子姑娘,她的輕功極好,姓唐的未必能追得上她。”

小江“啊”了一聲說:“原來她就是燕子姑娘,嘿!她的大名這裏無人不知,我們隻知道她歌唱得好,出了大名,卻不知道她還有這麽好的功夫。”

公子錦說:“這位姑娘是一位了不起的俠女,唱歌隻是她的一個掩飾……不過經此一來,她是再也不會去唱歌了,你沒聽見嗎?剛才那個姓唐的正在打聽她呢,看來他們已經對她留意了。”

老周在一邊答腔道:“那可怎麽辦?燕子姑娘要是落在他們手裏那可就危險了。”

公子錦一笑說:“她的本事大了,你們大可放心。”

話聲方頓,即見一艘快舟自身後拍浪而至,速度至為快捷轉瞬間已來至眼前。三人先以為是官兵追趕來了,再仔細一看,才知道不是的。

——那是一艘平頭高帆時下流行的快速漁舟。

何謂快速漁舟?

原來本地水麵,因江速流湍盛產一種行速極迅的梭子魚,為捕此魚,附近漁民因而特別設置了此種快舟,漁捕方式花樣翻新,不是用“網”而是用“釣”,釣魚方式亦非用傳統的魚餌,靜待魚兒上鉤,而是采取快速甩竿,隨釣隨起,魚線上多至數鉤,既無魚餌,全仗釣者身手利落,眼明手快。梭子魚群出沒之時,多在黎明日出前後一個時辰之內,錯過此時,再不會出現,釣者為捕此魚,第一要務,便是對時間的至切把握。

往日,這類快舟多為精於此道的老手十數人,人手一竿,沿舟散立,中間亦由精於此道的“快手”多人,專司接魚起魚,所謂的“切斬”,釣者快速起竿後甩,接者眼明手快,“切斬”亦須恰到好處,兩者配合,天衣無縫,江舟快速,緊跟著魚群,躡追不舍,此刻紅天碧水,銀鱗波刺,可謂奇觀。

卻是眼前快舟“釣者”僅為一人,“切斬”一人,舟子一人,全舟一共就此三人。

站立在船頭的這個釣者,瘦高鶻立,上身著一件盤領茶色粗布敞衣,下身著皮圍裙,一雙大袖高高挽起,妙在雙手持竿,一路急行,緊追著梭子魚群已至眼前。

公子錦原以為清軍快舟追來,心裏還有些緊張,俟到看清了是隻漁捕快舟,才自放心。

過去在太湖這類漁捕,他也曾見過幾次,釣者人手一竿,魚群來時,長竿飛卷,銀鱗躍空,那等場麵,確是生平少見之奇觀。卻是像眼前身後漁舟,釣者雙手持竿,獨自一人追躡釣魚的場麵,還是前所未見的新鮮,不覺一時大大引發了興趣。

旭日東升,光彩綺豔,直渲染得水麵萬紫千紅。忽然傳出,“魚來了!”即見打身後上遊疾流處,驀地湧現出一片色澤碧綠黑忽忽的東西,才見時不過方圓丈許,定眼再看,已擴及整個水麵,紅日渲處,錦鱗雲詭,波彩瑰麗,直耀得人眼花鐐亂,才知道果真是魚群來了。

此時,那艘平頂快速魚舟,已自身後疾趕而前,近到幾與公子錦所乘之船並列而行,佇立在船頭的那個瘦高老者,目睹及此,哈哈大笑了兩聲,招呼著船上同夥道:“小子,看仔細了。”

一麵說時,即見他雙手運竿,左右開弓,長竿甩處,銀線如蛇,已向超越船身疾行而前的水麵魚群落去,卻隻是一沾即起,長長魚線上已咬鉤鮮魚數尾,如此左右交相運施,卻把掛滿梭子魚的魚線甩向身後,即由身後那個手法熟練的快手,快速把魚兒取下,兩者配合得恰到好處,手法一致,堪稱絕妙。

佇立船頭的高瘦釣者,身手絕妙,雙竿運施,揮灑自如。妙在竿梢的魚線,飛行空中,舒展伸縮有如龍蛇,快慢隨心,雙手輪換,配合無間,手法之嫻熟、老練,幾至天衣無縫。

公子錦一經入目,心中由不住為之怦然一驚,情不自禁偏過頭來,向著幾與自己並列站立的瘦高釣者看去。

巧在瘦高釣者這一霎正自偏頭來,四隻眼睛交接下,公子錦心中又是一動,隻覺著對方眸子裏淩人的勁氣,極是充沛。

瘦高釣者嘿嘿一笑,魚線飛舞,左右掄施,長蛇怒卷般已數度自公子錦頭上飛過。

天際銀絲,迤邐盤旋,所顯示能耐,豈止是美麗熟練而已?給人的感覺像是一個武技高超的健者,在向敵人示威。

再看此人,雙顴高聳,冷麵瘦削,雙眉如劍,額下無發,此刻他正仰天而笑,卻偏偏臉上並沒有一絲笑容,說不出的一種冷峻,其勢咄咄逼人。

公子錦下意識地似乎覺出了一種敵對的意識,雙掌真力內斂,目光斜著地向對方逼視著。

冷麵釣者大笑聲中,雙手釣竿並不閑著,驀地左手翻起,高叱道:“小心,低頭。”

話聲出口,嘩啦水花聲裏,一簇銀鱗已自水麵扯起,連同著長長魚線,呼地一聲直向著公子錦頭上掄甩過來。勁道之強,有如流星飛錘,驚人已極。

公子錦心裏已然有了準備,冷哼一聲,右手倏翻,噗一聲已抓住了直逼眉心的一尾線上梭魚。

瘦高釣者“嘿”了一聲道:“撒手!”

驀地手腕著力,長竿弓也似地彎了過來。

卻是那一條連同釣垂在半空數尾梭魚的魚線,緊緊抓在公子錦手裏,並不曾鬆開。

兩者力道十足驚人,以至於魚線緊繃,其上梭魚顫顫戰抖,那般快速行馳的船勢,忽然間竟為之慢了下來。

瘦高釣者哈哈大笑道:“小夥子,好勁道,再看看這個。”

說話的當兒,右手釣竿“呼”地自水麵翻起,挾著線上梭魚,忽悠悠自另一麵電閃星馳般,向公子錦身上掄來。

公子錦左手待起的一霎,對方釣者哈哈一笑,卻自抽招換式改了手法。

那一條吊滿梭魚的魚線,忽地就空翻轉,挾著極其淩厲的勁風,忽悠悠已自公子錦頭頂尺許空處橫掃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

也就在這一霎,公子錦身形猝然間騰空而起,那樣子就像是對方長竿上忽然釣起的一條大魚。一起即落,已落身於對方漁舟之上。

公子錦似已猜知對方的來者不善,決計不再手下留情,身子一經落下,左掌遞出,真力內聚,一掌直向對方當胸擊出。

平頂漁舟在雙方巨力運施下,驀地向下一沉,嘩啦一聲,激起了大片水花。船身飛**起伏間,瘦高釣者已似一縷清煙般地瀟灑拔起當空,白鶴般落身於長帆之巔。

公子錦一招失手,隻覺著那隻緊抓魚線的手上一陣子吃緊,透過那一條細細魚線所傳遞過來的巨大力道,更似萬蓬鋼針,驀地由掌心向全身激射過來。正是內家極上的功力“點天心”的最佳寫照。

一念之警,公子錦不禁手上一鬆,那一隻緊抓在掌心裏的梭子魚,已隨同魚線悠然拋空而起。

瘦高釣者一聲狂笑,佇立在帆竿的身子,驀地一收,寒禽戲空般飄落直下。

公子錦怒叱一聲,躍身直上。

兩個人隨即在窄小的漁舟上展開了身手。

平頂漁舟乍沉又浮,在兩個人騰挪翻閃的身勢裏,激發起大片浪花。

瘦高釣者儼然大家身手,隻見他在此方舟騰飛進退,有似巨鷹滾翻,雖說手持雙竿,並不覺絲毫累贅。公子錦一連十數個照麵,並不能攻進他長竿所形成的戰圈之內,這才發覺到對方的大異尋常。

這個突然的警覺,使得他忽然站定了身子。對方釣者哈哈一笑,雙竿豎立杵向艙板。

“小夥子,你要跟我動手,還差上那麽一點。”

語音裏透著“哈”——那是極不悅耳的山西腔調。

他即用手裏的長竿,指點著對方大刺刺道:“我領教了,紫薇先生能**出你這樣的徒弟,倒也難得,如果我沒有看錯,你大概就是江湖上傳說的那位年輕英雄公子錦吧,幸會,幸會!”

公子錦聆聽著他異常刺耳的口音,目注著他那一張青皮少肉如似刀削的臉,心裏大為狐疑。這個人顯然以前沒有見過,絕對陌生。

隻是武林中,能有如此身手之人,應是屈指可數,斷然不會是無名之輩。

他又是誰呢?

江流湍急,迫使足下雙舟在水麵上團團打轉。不知什麽時候,兩艘船已並為一體。

妙在舟上各人在二人動手之際,隻作旁觀,並不參與其間。

公子錦意味著要與對方決一死戰,把心一橫,倒也不存心退縮。

“在下是……請教大名上下。”

說話的當兒,右手輕起,已握住了那口新得長劍:“碧海秋波”的劍柄——一蓬冷森森的劍氣,驀地透鞘直溢,充斥於前方四周。

瘦高釣者長眉挑動了一下,想是不曾料到對方年輕人竟有如此功力,更何況握在對方手裏的是一口罕見的前古神兵利器,這就不禁使得他大大吃了一驚,一時間麵現驚詫,倒也不可掉以輕心。

“小夥子,你想知道我是誰麽?”

瘦高漢子冷笑了一聲,向前邁了一步,目光深邃地注視著他手裏的劍,接著說道:

“我可以告訴你,隻是我一旦說出了名字,你就走不脫了。”

“那也不一定——”

話聲出口,公子錦已巧妙地轉動了一下身子。

表麵上雙方雖然不曾出手一搏,卻是暗中充斥的內氣真力早已接觸。高手對招,最是詭異莫測,常常是乘虛而入,舉手投足之間,置對方於生死險地。

麵對著對方這個大敵,公子錦不得不格外小心。眼前這一式轉動,看似無奇,實則得授以“天南堡”紫薇先生的秘功“金蜂戲蕊”上乘身法。

瘦高釣者濃眉一剔,剛要發作,忽然有些警覺。卻於此攸關時刻,一艘頗稱精致的黑漆畫舫自前方水麵岔口橫出。

公子錦自然也注意到了,不由神情為之一振。

卻有一絲詭異的笛音,驀地自水麵上飄起。異在笛音的若斷若續,卻非傳自那一艘遠方黑漆畫舫。

妙的是,這一笛、一舫即時的顯現,給雙方都似有一種默默的暗示,隱隱地給雙方以適當的約束,大大地打消了彼此眼前劍拔弩張的敵對情勢。

公子錦正為那一縷莫名而來的空中笛音而驚疑,持竿釣者卻也注意到遠方的黑色畫舫。

雙方目光再次接觸,已不複先時淩厲。

殺機一退,笛音亦止。

公子錦身勢轉起,翩若白鶴般已落身自己乘坐的快船。隨著冷麵釣者大袖揮處,緊並打轉的一雙船身,驀地分了開來。

立足於瘦高釣者的這一艘平頂快船,更似著了無比勁道,在對方暗中勁力催施下,突發如箭地一徑快駛而前,霎息間已百十丈外,置身於煙波浩渺間。來去突兀,神秘莫測,真怪事也。

正午時分。

小船打尖在太湖之濱一處叫“麻口”的小小渡口。

公子錦交待老周小江一番,自己離船上岸。幾經轉折,找到了一個叫“方小乙剪刀”

的店鋪。

他不進去買剪刀,卻在剪刀鋪對麵“方記茶樓”落座打尖用膳——原來這兩家買賣其實是一個主人。

秋後陽光璀燦,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

茶樓座客甚多,也卻輕鬆地在樓下堂座北麵靠窗的第二個竹製的茶座上找到了位子,點了一客本地拿手的鱔魚麵,七隻湯包,另外再加一客“醉蟹”。

他特意地關照夥計,七隻湯包一定要新鮮蟹黃調製,“醉蟹”要本地陽澄湖的黃毛閘大蟹,不加任何調料。

這份菜單很快到了分配管廚,也是茶樓老板“方胡子”手上。

——他審視再三,特別站起來,遠遠向那個座頭上的公子錦打量了一眼,才自坐下,交待小夥計關照廚房照其吩咐侍候。

隨後,在忙碌一陣子過後,抽個空檔,來到了公子錦座前,公子錦抬頭看了他一眼,繼續埋頭用膳。

“客人你來晚了。”方胡子邊說邊坐下,含著微笑說:“大閘蟹今朝缺貨,不過這裏的‘老青背’味道也不差,客人你嚐嚐就知道了。”

公子錦一笑點頭說:“不錯,味道是不錯——”目光一轉身側四周來客盡收眼底。

亂囂聲中,他隨即向主人笑說:“今天生意好啊,人都坐滿了。”

方胡子伸手捋著胡子,手指“四外一內”嗬嗬笑說:“早上好,來的人多,這會子也還將就……你先生訂的座,原來是在對麵角上那個座頭,卻叫別人給占了。”

公子錦“啊”了一聲點點頭,眼睛一掃,也就看見了對麵“角上”座頭此刻坐著兩個人,一個身材高大的駝子,一個黑膚馬臉,頭梳高髻的婆娘。

一男一女此刻已用膳完畢,人手一碗清茶,正在相對品茗,時而聚首低語。

方胡子說:“來了有半天了,磨著不走,一時還弄不清是什麽路數,四先生早先來過了。”

公子錦點頭說:“知道了,老板你忙你的去吧。”

方胡子一笑說:“不礙事——”

伸手摸了一下茶碗說:“茶涼了,回頭給你先生再沏碗好茶。”

說時手蘸茶水,快速地在桌麵上寫了個“琴”字,嘿嘿一笑,就手又把這個字給抹了。

公子錦點頭一笑,表示知道了。

四先生來過了,“方記茶樓”又是天南堡的屬下“暗腳”,加以“黑漆畫舫”的江麵一現——一切都不出設計,按步就班。公子錦暫時總算放下一顆心,大可好整以暇,稍安勿躁了。

吃完了飯,慢慢享用著方胡子送來的好茶——碧螺春。輕呷一口,香沁五內,好茶!

方胡子自非等閑之輩。

“神拳”方太來,十年前江南地麵上應是無人不知的人物,隻是如今卻沒有人知道了,至於他後來如何加入“天南堡”成了反清複明的義士,以及又如何搖身一變,在此“麻口”小鎮開設了“方小乙剪刀鋪”和“方記茶樓”,成了典型的市井之徒,那可就更諱莫如深,沒有人知道了。

公子錦慢慢品味著手上的香茗,腦子裏思慮電轉,離不開方胡子先前蘸茶而書的那個“琴”字。

自離天南堡師門後,他與“寶琴”師姐已很久不見,杜先生錦書有句:“伴琴而行。”他便猜知應是這位師姐“寶琴”姑娘到了。

心裏正惦念著這位姑娘,猛然抬頭,一個長身鶴立,背有長琴的藍衣姑娘,已當麵而立近在眼前。

公子錦定睛細看,來人長眉杏眼,膚色偏黑,闊肩細腰,俏麗中別有英挺,特別是唇角邊上的一顆相思小痣——正是紫薇先生座前唯一女弟子,人稱“素手昆侖”的寶琴姑娘到了。

隔著幾張桌子,琴姑娘就瞧見他了,唇角牽動,向著他微微一笑,走過來,對麵坐下。

公子錦含笑起身,輕輕叫了聲:“琴姑娘——”

“叫師姐!”琴姑娘大眼睛瞪著他,忽然一笑說:“姑娘就姑娘吧,反正大家都這麽叫我。”

微微停了一下,說:“近來可好?”

公子錦笑說:“一年多沒見,你好像都變了,個頭兒也像高了。”

琴姑娘“白”了他一眼,啐說:“別胡說,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還能長個子?”

這麽一說,公子錦才忽然想起,可不是嗎,自己才進師門的時候,她就二十來歲了,自己在師門八年,算算她可不是超過三十了,怪在這位姑娘人品武功均是第一流的,樣樣都好,就是一樣,生平從來不談男女事,自然也就單身一個“老姑娘”了,她卻並不以此為憾,來去自如,快哉,快哉!

公子錦更知道,這位姑娘因為跟隨師父紫薇先生最久,一身武功不用說已盡得師父傳授,由於她行事謹慎,武藝高超,是以最為紫薇先生所器重,無形中也就成為“天南堡”承上啟下的一個關鍵性人物,怪不得這一次接運寶物大事,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琴姑娘一雙精華內隱的眸子,咕嚕嚕在他身上轉著,點頭說:“咱們雖很久沒見了,可是你的事我卻樣樣清楚,還是這個樣子,像胖了點兒。”

公子錦說:“是嗎?我還以為瘦了些呢,姑娘你一向可好?”

“還不是這個樣……”頓了一下,她說:“咱們言歸正傳吧,這一趟,你是頭兒,我聽你的。”

公子錦左右看了一眼:“小點聲兒,留心隔座有耳。”

“怕什麽!”她豎了一下眉毛,嗔道:“在外麵混了這麽些年,還這麽膽小。”

公子錦說:“不是膽小。”

“怕什麽,”琴姑娘說:“告訴你這地方最安全了,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人多,聲音又雜,誰知道誰又在說些什麽,就算他有千裏耳也聽不清楚。”

小夥計送上茶,待要收拾公子錦吃剩下的東西。琴姑娘一口鄉音止住了他:“我還要吃。”

說時伸出兩個手指拈了個包子放進嘴裏,大眼睛向公子錦“白”著說:“這蟹黃餡的真好吃,你可真會吃。”

公子錦一笑,想著她還是這個不拘小節的樣子,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那就再點一客吧。”

“不了,我其實是眼饞肚飽。”揮揮手招呼麵前小夥計說:“拿走吧。”

對於這位師姐,公子錦一向敬仰,平常玩笑歸玩笑,還真有點怕她,一年多不見了,不免頻頻向對方臉上身上瞧著。

“喲——”琴姑娘說:“可別這麽看我,我害臊。”一麵手托香腮,比了個害羞的樣子。模樣兒傳神,真把人給逗著了。

“一年多不見,還真有點生分了。”公子錦笑著打量她道:“也說不上是怎麽回事,總覺著你有點變了,是頭發不對了,還是穿戴……”

琴姑娘說:“別瞎說。我一直還不就是這個樣,怎麽還非要叫我在後麵梳個髻兒,弄個老太太樣兒你才順眼?我還不老呢。”

一麵比著老太太後麵那個發髻兒的樣子,絕透了,公子錦一時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別笑!”琴姑娘喝了口茶說:“剛才我已經說了,這一趟我聽你的,下一步該怎麽做吧。”

“師父可有什麽交待嗎?有什麽信交給我沒有?”

“沒有!”琴姑娘搖搖頭,問:“寶船到了沒有?”

“寶船?什麽寶船?”

“咦——”琴姑娘說:“當然是裝銀子寶貝的船了?”

“沒什麽船呀。”公子錦傻臉地看著她:“哪有什麽船呀,不是改走……姑娘你還不知道?”

琴姑娘臉上怪不得勁的樣子,哼了一聲:“你不說我哪知道呀,這一趟你是主子,我是跟班兒,師父說叫我凡事都聽你的。”

“那也不然。”公子錦據實而告:“臨行之前,杜先生有錦書一封,指示我凡事要跟師姐你商量……我還以為你胸有成竹,什麽都知道了呢。”

琴姑娘看著他沒出聲,緩緩問說:“哪個杜先生?是小燕她爸爸?”

“當然是他啦。””

“這個人真了不起,什麽事都知道。”琴姑娘一麵“磕”著麵前的瓜子,低眉尋思著道:“還是那句話,凡事我聽你的,有什麽事,你按杜先生的指示提出來咱們商量著幹。”

公子錦點點頭,應說:“好吧。”

他原以為這位師姐,奉有師命,對於自己定有指示,卻沒想到這個重擔仍是吃重地落在自己肩上。好在有師姐就近請教,更因為有了這個幫手,麵對強敵,大大增加了自己信心,一時心裏大為釋懷。

琴姑娘看著他說:“你這一趟任務,責任重大,千萬不可輕舉妄動,早上的事……

要不是我們即時出現,隻怕是一時還不易脫身呢。”

公子錦一笑說:“那倒也是,姑娘當時也在船上,都看見了,師父呢?”

“都在。”琴姑娘左右掃了一眼,注視著公子錦道:“那個鉤魚的老頭可厲害了,我看你不一定能勝得了他,就是先生親自出手,也要讓他三分,再說,他身後還有個更厲害的主子,所以不便當時出麵,雙方都透著玄、神秘。這叫‘蠍虎子掀門簾兒’——

各自都露了‘一小手兒’給對方瞧瞧,雙方一點都透各自退身,為對方留了麵子。”

琴姑娘說的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所謂的“蠍虎子”俗稱“壁虎”。這句“蠍虎子掀門簾”——“露一小手”的北京俗諺,拿來形容早上彼此敵我背後的劍拔弩張,確是極為貼切,令人發噱。

公子錦問說:“這人是誰?”

“你說呢?”琴姑娘豎起兩根指頭:“對方陣營行二的……知道了吧!”

“哦——”公子錦一驚道:“是他!——‘冷麵無常’桑桐?”

琴姑娘點頭說:“就是他。”

公子錦冷笑道:“怪不得這麽棘手,這人我久仰了,隻是從來沒見過。聽說此人性情怪異,瞪眼殺人,卻是為人有幾分義氣,不像‘神眼’木三那麽壞,壞到了骨子裏。”

“哦——”琴姑娘側目以視道:“這話怎麽說?”

公子錦說:“你還不知道,這個桑老二跟陸安師父,有點交情,陸師父說他是‘盜亦有道’師父過去也說過。”

“怪不得呢。”琴姑娘默默地點了一下頭接道:“怪不得先生今天不出麵呢。”

公子錦一笑:“他對咱們留了一手兒,不是嗎?”

琴姑娘點點頭,思忖著說:“這麽說即使沒有雲飄飄的笛子招呼,他也不會對你趕盡殺絕了?”

公子錦一驚道:“雲飄飄?你是說那笛子聲音是雲飄飄發出來的?”

琴姑娘看了他一眼,意思是,那還用說?

她說:“你應該知道,雲飄飄神出鬼沒,是無所不在的,就像現在,我們在這裏說話,保不住他就坐在附近,當然,我這隻是一個比如。”

“你意思是他其實不在這裏。”

“當然。”琴姑娘哼了一聲:“對他,我比你知道的多得多,隻要他在這裏,無論他以什麽身份出現,都休想能逃過我的一雙眼睛。”

公子錦點點頭表示同意,對於這位師姐的能耐,他確實一點也不懷疑。

“那麽其他人呢?”公子錦微笑著說:“我的意思是如果有其他敵人混身這裏,你也知道?”

琴姑娘說:“當然知道,你用不著考我,你看見的我也看見了,你沒有看見的,我也看見了。”

公子錦微微一怔,剛想回頭。

“別看。”琴姑娘說:“他正在看我們,你一回頭就穿幫了。”

公子錦說:“你說的是北角上那兩個?”

“不是那兩個。”琴姑娘眼睛也不抬地說:“你說的那兩個早走了。”

公子錦怔了一怔,側臉一瞧,可不是麽,原先坐在北麵角落上的那個駝子和一個馬臉婆子真的不在了,什麽時候走的,自己竟不知道,琴姑娘才來不久,甚至不曾見她往那邊看上一眼,竟然這麽清楚,好厲害,對於師姐這般觀察能力,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別失望,回頭還會見著的。”琴姑娘冷著臉說:“其實他們兩個不足為慮,倒是這一個多少還有點棘手,要小心應付。”

“這個人是誰?”

其實他心裏多少也有了點譜,站起來說:“我先去把賬結了。”

琴姑娘不動聲色,一點也不毛躁,繼續喝她的茶。

公子錦轉身走向櫃台,招呼方胡子說:“看賬。”

方胡子笑說,“我記下了,下次一回算吧。”

公子錦點點頭,不再與他搭訕,回頭來到自己座位上,琴姑娘站起來迎著他說:

“咱們走吧。”

公子錦點頭說好,一來一往,他也已看見了,茶客熙攘裏,一個禿頭尖頂,著土布汗衫,平常到無以複加的中年瘦漢正在低頭吃麵。

——這樣一個人混身大眾,實在一點也不顯眼,如果說他可疑,那麽任何一個人都遠比他更要可疑。

兩個人混身人群,打他身邊經過,這人甚至連頭也沒抬一下,但公子錦憑著直覺判斷,認定就是他了。

出得大門,陽光普照。

“是他——那個禿子?”

“你也看出來了?”琴姑娘一笑說:“別小看了這個禿子,這個人在‘鐵馬神木令’是獨當一麵的人物,一身輕功,著實了得。如今是鐵馬門中第五令令主,功力不弱。”

公子錦著實吃了一驚,站住腳道:“竟會是他,‘天馬行空’霍嘯風?”

琴姑娘說:“你也知道?”

公子錦呆了一呆,說:“看來他已經盯上了咱們——”

琴姑娘說:“不錯,但同樣的,我們也盯上了他。”

琴姑娘一派輕鬆地笑著,打量著眼前的街道、店麵,拉著公子錦笑著說:“咱們逛逛,你不知道,這些日子跟著先生哪裏都不能去,一天到晚悶在船上可把我悶壞了。”

她所謂的先生,便是天南堡之主,人稱紫薇先生的百裏長風了。

公子錦也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也許她真的是悶壞了。

眼前石板道上,人還真不少,秋天的太陽原本就不熱,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一些做小生意的攤販沿街而設,賣花布絲絨的、賣膏藥的、賣粽子的……大姑娘小媳婦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琴姑娘畢竟是個女的,也湊過去,在一個賣布的攤子上拿起一塊花布來在身上比著,問公子錦好不好看,她人高馬大,那塊布比著差一大截,賣布的也傻了,說:“喲,大姑娘你比我都高,不要緊,我還有……”

一麵說就要找,琴姑娘卻賭氣拉著公子錦走了。

“這家夥真不會做生意。”琴姑娘笑眯眯看著公子錦,別有所指地道:“這可好,那兩個家夥也來了。”

公子錦眼睛一瞟,問:“哪兩個……”

再看一眼,又看見了。

原來先前在茶樓北角座處飲茶的那兩個人又出現了。

一個身材高大的駝子,一個頭梳高髻,黑膚馬臉婆娘,兩個人不期然,居然又在這小市集出現了。

隔著一道街,兩個人正在那邊一瓷器攤處看瓷器,駝子拿著一隻大碗對空照著,二人擠在一塊,低聲論說,還真像是那麽回事似的。

琴姑娘說:“這兩個人你知道他們的來厲麽?”

公子錦點點頭:“像是大內來的,可是?”

琴姑娘一笑,說:“你猜得不錯,是大內來的,男的是‘神駝’謝坤,女的是‘女大鵬’溫曼華——好溫柔的名字。”

公子錦一驚道:“我記起來了,她莫非是十三鷹之一?”

“兩個人都是,男的行二,女的行十一。”

公子錦對於這位師姐的無所不知,心裏充滿了欽佩,不覺一笑道:“你怎麽會這麽清楚?我一點也不知道。”

琴姑娘眼睛向他瞟了瞟:“這就叫閱曆,你還差得遠,這一趟你跟我走下來,保管你會眼界大開,大大增加見識,你等著看吧。”

公子錦皺了皺眉說:“他們倆看來也是衝著我來的,再加上那個霍嘯風……如果一齊來還真有點不好應付。”

“你放心,都有我呢。”說時她目光一轉,似笑又嗔地道:“就算沒有我在,也有別人,哼哼,你可得小心著點兒,一個女人還好應付,兩個可就不容易打發了,年輕人走桃花運可不是什麽好事。”

公子錦心裏一動,當然明白她的意思,知道她指的是誰,想不到自己身邊的事情她也知道得這麽清楚。

當下微微一笑,也沒有多做解釋。

倒是琴姑娘竟是放他不過,忽然站住腳,臉上頗有慍色的道:“我可沒有冤枉你,我問你早上替你解圍的那個丫頭是誰?”

公子錦怔道:“你是說燕子……姑娘?”

“杜雪燕。”琴姑娘點點頭,輕輕哼了一聲:“我早應該想到是她的。”

公子錦怕她誤解,即為之分辯道:“這一切都是杜先生的安排,她是專為策應我而來的,今天早上要不是她的忽然出現,誘走了唐飛羽,後果可真不堪設想。”

琴姑娘冷哼道:“那也不一定。這丫頭嬌寵任性,是被她娘給慣壞了。”

“她母親?”

“不是親娘,是她義母。”琴姑娘臉上隱現怒容,卻又擠出一抹微笑,揚臉看向公子錦道:“冷玉仙子丁雲裳。這個人你一定見過吧?”

公子錦點頭說:“見過”

琴姑娘說:“很接近?”

公子錦點頭說:“一度很接近。”

琴姑娘說:“我知道了,這麽說,丁仙子目前並不在臨江寺了?”

“不在……”

公子錦搖搖頭,據實以應。

琴姑娘緩緩點了一下頭,表示明白了,隨即看向公子錦道:“你剛才說與丁仙子一度很接近,怎麽個接近法?說來聽聽。”

放著眼前大敵不與聞問,卻對這些無關痛癢的小事問個不休,公子錦一時還真有點摸不清楚,隻得據實以告。

他隨即把當日丁仙子為解救自己,擊退“鐵馬神木門”之尚陽昆、徐鐵以及為救助燕子姑娘製伏巨商徐七爺之事略略說了個大概。

琴姑娘聽後一言不發。

公子錦欣然作色道:“這位前輩武功不在師爺以下,聽說這個天底下也隻有她敢與雲飄飄正麵為敵,雲飄飄也隻有對她一個人買賬。”

琴姑娘訥訥道:“是麽?”眼睛向他瞟了一眼,徐徐道:“那又為了什麽?”

公子錦一笑道:“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時候。”

“誰都有不知道的時候。”琴姑娘眼角向著側方瞟了一膘,注意著那個駝子和馬臉婆娘的行動。

公子錦見她一直對此事喋喋問個不休,情知有故。一笑說;“那兩個家夥走了,我們下一步……”

“別打岔。”琴姑娘嗔道:“你說雲飄飄隻買丁仙子一個人的賬,為什麽?”

“那是因為他們兩個人曾是一雙舊好,曾經是一對相愛的戀人。”

“原來如此……”琴姑娘笑得很牽強地道:“所以你也就應該知道了,有時候女人是很危險的,更危險的是感情的事,你看,即使像雲飄飄這等了不起的人,一旦在男女感情方麵有了困擾,就會多少有了牽掛,辦起事情來也會有些礙手礙腳,不過……他畢竟不同於一般凡夫俗子,我看丁仙子也未必就能真的使他投鼠忌器……臨江寺如果想拿丁仙子這張牌來對付他,未免太天真了,不信就等著看吧。”

公子錦點頭道:“你說得不錯,對付雲飄飄這個老怪物,確實不能掉以輕心的。”

琴姑娘眼角掃著他:“你一直叫他老怪物,他真的很老麽?你見過他?”

公子錦點頭說:“見過,而且還跟他動過手,不過……看起來他倒是不顯得老,不過四旬左右。”

“你太幸運了。”琴姑娘說:“據我所知,能夠在他手上逃過活命,殊屬不易,看來他是對你破格留情了。”

公子錦冷笑道:“他才不是對我留情,我剛才說過了,這完全是因為丁仙子的關係……”

琴姑娘怔了一怔,哼了一聲:“你真的這麽以為?”

“當然。”公子錦說:“要不是燕子姑娘及時出現,摹仿丁仙子的手法,施展丁仙子的獨門暗器‘彈指金丸’,使他誤認為丁仙子來了,他才不會對我手下留情,你難道不這麽認為?”

琴姑娘點頭道:“也許你不無道理……看來雲飄飄這個人也並非完全沒有弱點……

隻是,即使沒有燕子姑娘的詭計他也一定不會殺你的,留著你這個人對他以後更有用處……”

微微一頓,她說:“好了,這件事我們就不必多說了,你剛才也已經注意到了,駝子夫婦走了。”

公子錦說:“他們原來是夫婦?”隨即示意道:“我看見他們好像是往這邊走的。”

琴姑娘一笑說:“是麽?那我們就往這條路走。”

當下轉身,向著另外一個方向,道:“你要注意了,他們會隨時向你下手的。”

一麵說時,腳下加快,率先而行,轉了幾轉,即沒處人人群。

這位師姐的神出鬼沒他是知道的,她既出言提醒,倒是不可不防。當下信步而前,一麵暗中仔細留神,看看有沒有對方駝子夫婦的蹤影。

經他仔細搜索下,果然在遠處人群裏看見了駝子高大的身影,卻不見那個馬臉婆娘在他身邊,也不見琴姑娘前行的影子,心裏正自詫異,卻聽見身側一陣喧嘩,卻是兩個人不知何故打起架來,唏哩嘩啦弄塌了一個西瓜攤子,滾了一地的西瓜。

打架者之一,正是賣瓜的漢子,嘴裏罵著極髒的話,舉著手裏的西瓜刀,猛地撲向另一個人拚命,引得路人大驚小叫,鬧成了一片。

公子錦自然沒有興趣看這個熱鬧,卻是身側人擁擠不走,差一點把他擠倒了。

張惶裏一個女人甚至被人擁擠著倒了下來,不偏不倚正好倒在了公子錦身邊腳下。

“啊喲——要死啦!”

這女人嘴裏叫著,右手一攀,竟向著公子錦小腿上抱了過來,由於她身法奇快,出奇不意,忽然間來了這麽一手,大出公子錦意料之中,一下子竟被她抱了個結實。

女人嘴裏嚷著:“要死啦——”那隻緊抱著公子錦雙腿的手用力地往裏一收,竟然力逾千斤。

話雖如此,卻不曾把公子錦就此扳倒。

先者,公子錦莫名其妙地被這個女人一下子抱住了雙腿,一驚之下瞬即力灌下體,隨即覺出後者抱自己的一隻手力道奇大,若非即時防止,勢將被她扳倒無疑,一驚之下,才知道對方的來者不善。

人聲亂囂,擁擠中,這個女人身勢霍地向上一翻——公子錦驀然間才看清了她的臉——嘿!原來竟是那個頭梳高髻的馬臉婆娘——“女大鵬”溫曼華。

馬臉婆娘為布置這個突發的陣勢,顯然用了許多心思,想不到公子錦臨危鎮定,並不曾著了她的道兒。此刻圖窮匕現,隨著她仰首翻身的快速勢子,右手翻處,一口尺半牛耳短刀,已自袖內抖了出來,緊貼著對方身子,一刀直向公子錦咽喉要害紮了過來。

公子錦自然不容她得手,右手一抄,施了手“金絲纏腕”,隻一下已抓住了對方婆娘持刀手腕。

這婆娘過分毒辣,竟然施展如此毒手,恨不能一下子即要公子錦的命,自是饒她不得。

馬臉婆娘一掙未脫,已吃了公子錦五指力收下的巨大力道製服,隻覺著那隻持刀手上一陣子發麻,已為公子錦施展“拿穴”手法緊緊拿住了穴位。

馬臉婆娘“啊”了一聲,登時全身一震,已做聲不得。公子錦順勢出手,隻一掌擊中了對方後頸,這婆娘已似一攤泥樣地癱在了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妙在這翻施展,摻和在眼前打架的混亂裏,根本就不為人察覺。

要說起來,這個“女大鵬”溫曼華伎倆不止於此,卻是錯在她自家所設計的混亂陣勢之中,以至於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

公子錦聲色不動,一舉手間即把“女大鵬”溫曼華斃之掌下,人聲混亂中,從容離開。

前行數丈,隻見琴姑娘迎麵過來,笑眯眯道:“好手法,十三飛鷹,這一下子算是徹底消滅了,可喜可賀。”

公子錦一笑道:“那個駝子呢?”

琴姑娘聳了一下肩:“那還用問,比你更輕鬆。”

眼睛一瞟身側高牆:“躺在牆後麵,他喝醉了,起不來了……再也起不來了……”

“喝醉了”是幌子,重點是再也起不來了,這位姑娘果然好手法,來去如風,瞬息間竟自解決了“神駝”謝坤性命。

這兩人雖非十三飛座中的佼佼者,卻也並非無能之輩,想不到今日碰見了他們兩人,雙雙喪了性,真個是活該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