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宴喜歡透過鏡頭看安淮遠的手和眼睛。

安淮遠的手很漂亮,是那種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標準手型,但是他的手指甲修剪的幹幹淨淨,沒有一絲汙垢,這給一個醫生的職業是加分的。

而到達自己的辦公室後,安淮遠就已經換上了白大褂,整個人看起來就好像突然間不食人間煙火了,特別的有味道。

那雙眼睛平時都藏在鏡片後麵,因為隔著一層鏡片,你無法看清楚他內心的想法。會覺著他淡漠、會覺著他拒人於千裏之外,然而黎清宴在拍攝的過程中,卻會注意到,當麵對自己的病人的時候,安淮遠沒有半分不耐,那雙細長的在陽光下略帶著琥珀色的眸子,溫柔似水。

這便是屬於首席醫生的溫柔吧?

黎清宴觀察到這一點後,拍的越發順手起來,連拍的聲音在辦公室裏不斷響起,終於安淮遠的醫生助理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來我們的記者,在院花的麵前也無法把持了。”

楊露正好站在一邊,特別好奇的問了句,“院花?什麽院花?”

醫生助理抬著下巴,點了點不遠處已經波瀾不驚抬眸冷冷直視著他的安淮遠,“可不就是我們的安大醫生麽?”

黎清宴噗嗤笑了出來。

安淮遠和院花……還真是意外的匹配呢。

而且她甚至能從這對談中,感覺到安淮遠應該並不如同他外表表現的那麽冷漠,至少一個助理大夫都能開院花的玩笑,可見他其實是個很寬容的人。

越探究就越覺著有意思,黎清宴屁顛屁顛的跑到安淮遠身邊去,低頭看起了他給別人開的藥方。

“不知道這些屬於醫院的機密?”安淮遠那好看的手直接按在自己的藥單上麵,斜眼睨了眼黎清宴。

黎清宴露出八顆牙齒,笑的很乖巧,“我沒拍呀,我就是看看。安大哥你的字寫的不像一般的醫生那麽潦草的看不清楚誒。”

“那是因為安大哥在寫給你看啊。”這會兒辦公室裏沒有病人,助理大夫又打趣了一句。

助理大夫顯然發覺了安淮遠對黎清宴的不一般,要知道安淮遠平時對別人那冷豔高貴的,否則怎麽會有“院花”這樣的稱呼。

“安大哥最好了。”黎清宴笑眯眯的誇獎著,似乎是沒聽出人家的打趣,然後她撥弄著手裏的相機,問安淮遠之後是什麽行程安排。

早上是安淮遠的坐診時間,他是心外科的熱門醫師,本來之前是不需要坐診的,奈何醫院也搞什麽投票製度,他這枚院花就被投到了前台,每周會有一天的坐診時間。

其餘時間都是在住院部。

所以當坐診的病人結束後,他就要前往住院部去探訪自己的前幾台手術病人,以及參加會議討論下午的手術方案。

這一天跟下來,別說楊露已經有些困頓,連黎清宴都累得雙手發抖,因為她是攝影師的職位,要不停的拍拍拍,光安淮遠一個人她就拍了上千張照片。

不過安淮遠去手術室內部的時候,是不允許拍照的,所以她和楊露才有時間在外麵休息會。

楊露看黎清宴擺弄著手裏的相機,湊過去看她拍攝的那些畫麵,不覺感慨,“你這叫老天爺賞口飯吃,我算是徹底的服啦。”

黎清宴雖然沒有專業底子,但是她對於相機的那些參數也很清楚,能在很快的時間裏調整參數,拍到自己想拍的最好效果,要麽楊露現在是心服口服呢,她忽然間想起什麽,又湊到黎清宴身邊,小聲的問:“你說……舒語這次會是什麽策劃?會不會比你強?”

“什麽?舒語還是實習期?”黎清宴一下子傻了眼。

“對啊,你以為呢,又不是你一個空降的。”楊露很是沒脾氣的擺弄著手中空閑沒用的本子,“我算是看清現在的人情世故了,真有後台的人也不可能來當個攝影師啊是不是?直接去做副主編了。不過我看她就是個喜歡出風頭的,這次肯定也會憋足了勁讓社裏的人閉嘴。”

黎清宴笑了出來,她當然明白楊露的意思。

背後說舒語的人肯定不僅僅是楊露一個人,定然還有其他人,舒語憋足了氣要在這雜誌社裏立足,定然得拿出真本事來。

……

安淮遠這台手術足足做了幾個小時,中間據說還有點危險,但裏麵的醫生一直都讓病人家屬冷靜下來,不到最後一刻不要放棄。

黎清宴和楊露聊完之後,她將目光投向手術那記錄時間的紅燈上,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安淮遠一個下午三台手術,最後這場是時間最長的。

忽然間,手術室的門被打開,裏麵安靜一片。

不知道是誰說了句,“下病危通知,手術沒有成功。”

病人家屬嘩啦啦都衝了進去,有罵人的,有哭泣的,也有人跟著蓋著白布的車子跑最後直接跪在地上的,黎清宴和楊露麵麵相覷,沒想到居然還有安淮遠沒有成功解決的手術。

有病人家屬直接衝著滿臉疲態的安淮遠撲了過去,“都是你們醫院的責任!!為什麽,為什麽會失敗?”

安淮遠額上雖然還有汗珠,眼底也很疲憊,但他身為醫生的精氣神令他的站姿依舊非常挺拔,他那淡淡的目光掠過去後,才壓低了聲線問:“我們讓你們簽責任書的時候,你們為什麽推三阻四不肯簽?我們讓你們下午不要刺激這位老先生,為什麽還都跑到他的病房裏鬧?如果不是你們拖延時間和故意刺激,這位老先生根本就不會來不及救治。如果你們要告,就告,我在這裏等著。小陳,去把老先生病房的所有監控錄像都取過來,到時候作為證據。”

雷厲風行的一席話令所有人都啞然了,真要是想告,這會兒的心思也淡了。

安淮遠確實很累,加上這麽長時間都沒能挽救一條生命他的情緒也非常差勁,直接幾步便邁過所有人,朝著自己的辦公室去了。

黎清宴和楊露丟了個眼神,趕緊跟上。

剛才的那些畫麵她都記錄了下來,等到兩個人緊趕慢趕的跑到辦公室外,就看見安淮遠坐在自己辦公室的窗戶邊上的地上,手中夾著根煙,眼鏡被脫了放在旁側,窗簾拂動,整個人似是染上了灰暗。

黎清宴拽住楊露要進去的腳步,就站在外麵將這個畫麵記錄了下來。

就在這一刻,她突然間發覺,不論多麽光鮮亮麗的外表,也終有這樣落寞的時候,也會有無法意氣風發麵對眾人的時候,更會有如同常人一般的挫敗感。

開著豪車又怎樣?身家千萬又怎樣?坐擁幾套別墅還能怎樣?隻要在這個社會上摸爬滾打,終會有不如意的那麽一刻。

而黎清宴和楊露,湊巧便撞到了這一刻。

拍完之後,黎清宴才拉著楊露進去,她們兩個人也都沒有說話,反而是安淮遠注意到兩個人,他勾唇笑了笑,從地上撿起自己的眼鏡,轉頭看了眼楊露,“我和清宴單獨說幾句?”

楊露“哦哦”兩聲,很識趣的出去了。她猜想安淮遠現在心情這麽差,極有可能是要遊說黎清宴放棄這次選題,別把他的這些東西報上去,可憐的清宴哦……怎麽就這麽撞到槍口上了。

等到楊露離開辦公室,安淮遠才將眼鏡慢慢戴上,還沒有開口,黎清宴便已經先領悟過來,“安大哥你放心,這次拍的東西,我就不交上去了。”

“沒關係,隨意。”安淮遠淡淡的回了句,“我還不至於那麽小雞肚腸,答應過的,你隨意就好。”

黎清宴略有些意外,不懂安淮遠突然間留下自己的原因。

他看著外麵黑壓壓的天空和滿城燈火,“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和我妹妹聊很久。她其實是個性子不安定的人,但她很喜歡自己的二哥,所以隻要二哥煩躁,她怎麽都能耐得住性子。但是從她去世後,我就沒有了這樣的途徑,我隻能自我消化。”

黎清宴咬著唇,看來安淮遠還是將她當成了妹妹。

不過這樣的便宜妹妹她願意做,她覺著做的很舒心,她很喜歡安淮遠這個大哥。三生有幸才會給她這樣的機會。

“醫院是生老病死的地方,在這裏最常見的就是死亡和出生。可惜的是我麵對的,始終是死亡。”安淮遠的眸子悲涼了一些,他很自責,自責當時為什麽不能盡快的施行手術,而必須按照醫院規定等到責任書,可沒有辦法,如果不等到責任書再開刀,到時候出了問題就還是醫院和醫生擔待。

黎清宴瞧見安淮遠那神傷的表情,忽然間脫口而出一句安慰,“不都是死亡。安大哥,你的手中應該拯救過很多人的命。你看看牆上那麽多的錦旗,都是你救活的病人送來的對不對?我雖然和你認識的時間不久,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是個很負責任的人。”

安淮遠頓了頓,略有些意外的看著這個陽光明媚的女孩子。

他的唇畔漸漸揚起一絲笑意,而後柔聲問:“清宴,有空的時候能和我去見見父母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