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首歌是沒有歌詞的, 所以薑蓉演奏的就是一首完整的歌曲,進行了完整的表達。

吉他的聲音悠然卻又空靈,顫動的樂音攜帶遠方雪山的雋永, 裹挾雪粒迎麵而來,雪鬆清香沁人心脾, 是朦朧仙樂飄飄然乎。

衛宴閉著眼睛, 享受這熟悉的歌曲,他記憶很好, 更何況是這首特殊的曲子,薑蓉彈奏了幾聲,他立馬就回想到了那天辦公室裏薑蓉給他播放的歌曲——她當時還問這首歌好聽嗎,還說他是她的靈感, 會對他好。

她一向是坦誠地說實話, 從來沒想過別人是否當真。

因為那天薑蓉說的話,衛宴對這首特殊的曲子更加記憶深刻。

衛宴摒棄雜念, 將自己的思緒拉回這首曲子, 現場演奏比手機播放更好聽,更能感受到創作者當時的情緒,以及想要傳達給人的感受。

茫茫雪原, 清冷的朦朧追尋, 還有淡淡的遺憾與……一眼萬年的初初心動。

衛宴猛然睜開眼睛,薑蓉還在動情演奏著,她盤腿坐著,眼眸微閉,在長發的微微飄動中, 沉浸於自己的音樂,她現在懵懂而不自知地發著光。

她當時微微心動的人是誰?

衛宴重新閉上眼睛, 無法去考究這個問題。《他》裏麵的悸動隻在瞬間,歌曲更多的是一種更加複雜的情緒,似乎跳脫出了單純的愛情,那份初初心動也隻是欣賞,轉瞬間重新落進了冰雪之中,化為眉骨上的一顆痣,化為指尖融化的一粒雪,化為無垠雪原的一芥子。

可最後,衛宴還是聽出了懷念。

但很多人懷念並非是懷念一個人,而是懷念曾經產生感情的自己,懷念那一瞬間的感受。

衛宴閉著眼睛,默默感受結尾的悵惘與釋然。

薑蓉的演奏技術本來就高超,餘音繞梁三日不絕,直到最後一個音落下,那種猶然未盡感覺還在房間裏回**。

兩個人都保持著沉默,衛宴閉著眼睛,知道自己不能睜開眼睛,薑蓉這麽高傲的人,連難過都是藏起來的,哄睡不過是她自己找的由頭,所以睡沒睡著都不由衛宴。

衛宴照顧薑蓉的自尊心,靜悄悄地把手放在了床邊,薑蓉觸手可及的地方;而薑蓉手放在吉他上麵,遲遲沒有拿開。

《他》自從創作出來之後,薑蓉演奏的次數其實很少,這首歌承載了她太多的情緒與情感,每演奏一次都耗盡心力,結束之後疲憊感十足。

“你睡著了嗎?”許久之後,薑蓉才從這種情緒裏緩過來,她將吉他放在一邊,隨手抓了個抱枕抱在懷裏,眼睛從衛宴的臉一點點看到他的手。

他閉著眼睛的時候沒有表情,但臉部線條莫名讓人覺得柔和了很多,很溫柔;手搭在床邊,骨節分明,線條明顯,比臉白了一個色號,很適合十指交握。

也很適合把玩。

薑蓉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戳了戳衛宴的食指指尖,沒什麽感覺,又一點一點戳上去,點了點指節,點了點食指指腹。

這似乎成了一場好玩的遊戲,薑蓉一根指頭一根指頭點過去,樂此不疲,膽子大了一點兒,又去捏指腹。

“啊!”一聲短促叫聲傳出來,薑蓉瞪著眼睛,瞪瞪衛宴,又看向兩個人的手——衛宴實在忍無可忍,不再裝睡,一下子捉住了薑蓉作怪的手。

“你醒了呀?”薑蓉稍微一動,就抽出了自己的手,衛宴本來就沒用什麽力氣,她抱著抱枕撐著下巴,像一個落入凡塵的小仙女,微微扯出一個笑容,“現在困嗎?”

又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衛宴坐起來,看看薑蓉的表情,考慮自己是困還是不困,薑蓉就直接給了他答案:“既然你不困的話,我們聊天吧。”

“嗯。”衛宴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尤其在這樣的場景之下,他配合度特別高。

“這首歌是不是很好聽?”薑蓉這個人實在,說要聊天,直接就從剛剛的歌開始聊了,衛宴本來還不想說這件事,沒想到當事人這麽豁達,“哦對,我好像問過你這個問題。”

“嗯,以前讓我聽過一次。”衛宴微微點頭,再度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很好聽。”

“是啦,你之前說過,衛先生果然慧眼識珠呀。”得到誇讚是一件讓人喜悅的事情,薑蓉眯眯眼睛,視線又落到衛宴的手上,不受控製地問了一句,“那剛剛怎麽睡著啦?咳咳,我……你一直沒有反應呢!”

說到這裏難免想起來剛剛玩別人的手,薑蓉眼睛亂瞟但底氣還是很足。她其實知道衛宴沒有睡著,但是兩個人之間的相處模式就是這樣,薑蓉就是想找衛宴的事兒!

“衛太太真的覺得,這樣的音樂聲裏有人能睡得著?”衛宴了然於胸,毫不吝嗇自己的誇獎。

“你啊。”薑蓉裝糊塗,笑意卻爬上了雙眸,亮晶晶地看著衛宴。

衛宴本來想捉弄她的話一下子全吞了回去,輕輕搖搖頭:“我不是聖人。”

衛宴說得太認真了,這樣的話並不好接。薑蓉頓了一下,拉長了聲音“哦”了一聲,思索了一下,歡快地把抱枕一下子塞進了衛宴的懷裏,在對方無奈的眼神裏安靜地說:“這首歌叫《他》,我16歲的時候創作的。”

氣氛陡然又變了,薑蓉總是在不斷的前進、後退,就像一條滑溜溜的小魚,讓衛宴捉不住,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年少有為。”衛宴沒有拿開抱枕,而是就這麽抱著靜靜聽薑蓉訴述。

“那天在滑雪場,我看到了一個人,音符就那麽……自己跳了出來。後來我把這首歌上傳到了風鈴編曲交流網,算是小火了一下。再後來,我就認識了沈霏。”

薑蓉開始靜靜地講述,這個夜晚從這一刻才真正開始,因為這才是她今天的心結,也是衛宴陪她、希望她能釋懷的事情。

“你們認識很久了。”衛宴附和,薑蓉和沈霏因為興趣而相識,一路走來已經有六年的時間。

“是啊,”薑蓉歎氣,“我之前真的很喜歡她,她的詞和我的曲契合度非常高。本來以為我們能一路走下去,沒想到連開頭都沒走多久。”

薑蓉的笑漸漸有點諷刺,又帶著一些悲哀,她眨眨眼,聲音都變得飄忽,似乎從遠方傳來:“人們不是常說一句話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每個人都有自己要承受的事情,沈霏有,我也有呀,你,不是也有嗎?”

薑蓉在這一刻很像一個誤入森林的小姑娘,提著小籃子轉來轉去找不到回家的路,迷茫無助,可她一直都是非常堅定的呀。

“是,”衛宴點點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她想不明白就隻能羨慕別人的生活,不同的選擇有不同選擇的困境,生活的難易程度對每個人都是同等的。”

衛宴永遠是理智的、充滿邏輯的,他能理解別人的困苦,但是並不會多加安慰,因為這無濟於事,所以向來是給出建議。不過找他聊心事的人寥寥無幾,所以衛宴很少有這樣的體驗。

而現在,他很想去安慰薑蓉,哪怕是笨拙的。

“你不用為此感到難過。”衛宴說著,手抬在空中半晌最終落了下去,他輕輕拍了拍薑蓉的肩膀,又順從本心,拍了拍薑蓉的頭。

輕輕地,像對待剛出生的嬰兒,小心翼翼地,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珍視意味。

薑蓉僵住了,根本沒有心思去反駁衛宴不要碰自己的頭發,而是沉溺在“你不用為此感到難過”的溫柔裏,情緒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湧上了心頭。

心口酸酸的、悶悶的,連帶著眼睛也脹了起來,薑蓉癟癟嘴,不管不顧,在洶湧的淚意下來之前一下子紮進了衛宴的胸口。

“你別動!”人還會發脾氣,薑蓉抱著衛宴的腰,讓自己不要掉下來,說出的話硬邦邦又軟綿綿,“都說過不要動我頭發啦!”

再之後,隻有抽泣和哭聲傳出來,伴隨著起伏的腦袋和被捏皺的家居服,還有斷斷續續抽噎著的話:“我還是……很難……過,也許,我真的,有錯的地方……不,我沒錯,我……沒錯,明明是,她自己,做錯了,事情。”

“我才,沒錯,嗚,好討厭,她,討厭,你也,好討厭。”

斷斷續續的話不成章法,薑蓉哭著,衛宴輕輕拍她的背,順著摸摸她的頭發,任由她發泄。沈霏的事情持續了這麽長時間,薑蓉一直把所有事情都壓心底,哪怕她表現的再囂張、無所謂,可心底還是在意的,不然現在也不會這麽難過。

“嗯,我討厭。”哭著的人還得哄,衛宴什麽都認下了,薑蓉哭得痛快了,他的衣服倒是都皺了,胸口也被哭濕了一塊。

“最討厭的就是你!”薑蓉哼哼唧唧,哭到眼淚停下的時候,終於感覺到了不好意思,悄咪咪鬆開手,拖過抱枕趴在床頭,眼睛向上悄悄瞟衛宴。

這麽一向上,正好就和衛宴的眼睛對上了。

他的眼神很清淡,正在專注地看著薑蓉。

薑蓉一下子收回目光,老老實實趴下,沒再看衛宴一眼。她盯著遠處衣帽間的門,忽略掉剛剛所有的尷尬:“我從小就喜歡音樂。”

“抓周的時候我抓了一個鋼琴模型,蘇女士應該當時就咯噔了一下吧。小時候我哭鬧很厲害,但是聽到旋律就會安靜下來,三歲的時候就開始學鋼琴。稍微長大一點就拜師,蘇女士特地找的季老師,那之後,我學了很多樂器,我每一種都學的很好,可是也僅限於很好了。”

“十歲那年,季老師覺得我更適合編曲,於是讓我隨另一位老師學習編曲,樂器於我而言就是演奏的工具。果然,我更喜歡編曲,從那個時候就一直到現在了。”

“編曲是我的夢想呀。”薑蓉還在看著衣帽間的門,她的眼睛透過這扇門,看到了兒時的自己,她學習了很多樂器,還要保證成績,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她不喜歡社交,於是裝得乖巧文靜;她也會否定自己,懷疑自己。

“你完成的很好。”衛宴控製住自己的手,沒再去碰那顆腦袋,現在要是再去摸頭,極有可能收獲炸毛薑蓉。

“我也有阻礙呀。”薑蓉眨眨眼,輕輕笑了笑,“你知道蘇女士的事兒嗎?”

蘇女士就是蘇青筠。

“雖然我叫蘇女士,但我們關係很好的。”薑蓉轉了個方向,眼睛看向衛宴:“給你講點豪門秘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