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立規矩

晚上茶樓打烊,穆雲翼盤完了賬,回到鬆林街,家裏已經是多了幾口人。『.高以純買了四個子,見穆雲翼回來,便都叫到東外間來給穆雲翼看。

穆雲翼先就著熱水洗了頭臉,然後享受著商益遞過來的茶水坐在炕上,那四個男孩俱都穿著補丁羅補丁的衣裳,低著頭在地上站了一排。

高以純說:“他們是我在四個人牙子手裏分別買回來的,互不認識,不會串聯生事,都是黑山、北鎮那幾處逃難過來的,身體也還結實,我請郎中看過,都沒有疾病才買的。”

穆雲翼點點頭:“都叫什麽名字啊?”

高以純笑道:“他們原來的本名,不過是些鐵蛋、狗娃之類的,我們肚子裏墨水都有限,這不等著你這一家之主回來給他們起名呢。”

穆雲翼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問站在最西側的那個男孩:“你家是哪裏的?今年多大了?家裏頭還有什麽人?把你的事與我說一說。”

那男孩長得高高瘦瘦,跟個細竹竿一樣,穆雲翼目測最少有一米七往上,比高以純和商益還要高出半個頭,隻是瘦得不成樣子,身上隻有一件外罩直綴,明顯不合體,也不知從哪裏來的,空空大大,仿佛一個麵口袋,前後擺都撕破了,跟裙子一樣,下邊露出一雙瘦骨嶙峋的細長大腳。

聽見穆雲翼問話,先出列到跟前,跪在地上,給穆雲翼磕了個頭,這都是到了人牙子手裏之後被調|教出來的,次見主人要磕頭,本以為高以純就是主人,這回聽說穆雲翼也是一家之主,便又磕了一個,奴仆的命都不值錢,尊嚴神馬的就更賤了。

人牙子把他們買到手,不可能白養著,得想盡辦法賣出去,要不然就得折本,對他們管教極嚴,動輒罰跪罰站,或是不給飯吃,厲害的更是要鞭笞仗著,再野烈的小子也給你訓練卑卑服服的,還給他們講到了主人家的規矩,否則發賣出去的孩子到了主人家都不好,以後就沒人來買了,這時候做人口|買賣的也講究口碑。

人一旦入了奴籍,無論男女,這身體這性命全都不屬於自己了,就算是主人折磨死,也是無處伸冤的,這些事情人牙子早就反複調|教過,因此新到了主人家,俱都要默念著小心無大錯就是了:“奴才是黑山村人氏,今年十六歲,家裏頭有一個老爹、一個老娘,還有個弟弟,前年地裏頭一場大雹子,毀傷大半,去年又趕上大旱,幾乎顆粒無收,我大哥跟人家爭水,被活活打死了,幾乎要飯過年,幾年又遇上蝗蟲,村裏實在活不得了,就一起出來,到了這邊,本來我和我爹在東邊山上給人拉大鋸,還可勉強度日,隻是夏天時我爹的腿又給砸斷了,實在沒法子,本來要賣我弟,隻是我弟太小,沒人肯要,就隻能賣我出來,得了錢給老爹治傷。”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淚汪汪,言語哽咽,聽得一屋子人都跟著心痛難過起來。

穆雲翼問高以純:“你買他的時候花了多少錢?”

高以純道:“他是進門就能幹重活的,所以貴一些,花了十六兩銀子。”

穆雲翼感覺心裏頭堵得慌,當初他剛來這裏的時候,差一點也被高家人給賣了,如果也淪落到像這個孩子這樣田地,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下去,他擺了擺手:“你以後就叫清明吧,清明祭祖,你以後就是我們高家的人了,叫這個名字,慎終追遠,也算是對你們家的先祖寄托一分追思,也希望你能清清白白,明明淨淨,不管將來到何等地步,都做個堂堂正正,問心無愧的男子漢。”

“謝謝主人賜名。”清明淚流滿麵,又給高以純磕了三個頭,然後才起身,垂首側身站在一旁,這也是人牙子調|教出來的規矩,平常請安問好磕一個頭,有了賞賜要磕三個。

穆雲翼又問第二個男孩:“你又是個什麽情況?”

那孩子跪在地上,剛要說話,忽然外頭有人叩打院門,馬樂跑出去開門,帶進來一個小廝打扮的男子,懷裏抱著一個八角形的紅木雕花箱子,仿佛一個食盒,進來之後先給穆雲翼鞠躬:“小先生好,我是魏府上的,咱們舉人老爺讓我把這個火鍋給您送過來。”

穆雲翼驚喜道:“我還打算明天上午取呢,魏叔父也太周到,竟然這會就想著給我送過來了!”他過去接了木箱,打開蓋子,裏頭果然是個黃銅火鍋,跟他後世見過的炭燒火鍋相仿,隻不過要厚重許多,畢竟他在淘寶上看到的都是用現代工藝,就那麽一層紙薄的銅片做的,人家這個是古法出來的,內麵掛著錫裏,外頭雕著雲紋花圖,特別的漂亮典雅。

穆雲翼放下火鍋,跟那:“這天陰冷陰冷的,辛苦你跑一趟,老姑,給他拿五十錢買酒喝,天色將晚,我也不虛留你了,回頭替我向魏叔父道謝。”

那小廝虛推了幾下,在穆雲翼的堅持下,終於把錢拿在手裏,千恩萬謝地去了。

穆雲翼回頭看見那孩子還跪在地上,便先不看火鍋,而是問他:“我看你長得比他們都白淨,原來家境可是不錯的麽?”

那男孩說道:“回主子的話,我今年十五歲,原來家裏頭是很艱難,於是老子娘將我賣到鄰村的一個絕戶家裏,原是說給他們家當兒子,傳宗接代,因此對我倒也還好,後來這個娘過世了,爹又娶了四個小妾,不過半年功夫,一人給他生了個兒子,於是我也就沒用了,被轉賣到一個員外家裏做小廝,沒有兩個月知府因為因救災不利,被革職查辦,我們那員外也受到了牽連,給抄了家產,貶入奴籍,主子奴才一般發賣出來,人牙中間倒了幾回手,我就到了這裏了。”

穆雲翼微微歎氣,心想這真是做了奴才,對於自己的命運便再也做不得一點主:“你這命運也夠波折得,看你麵相有些清冷,又長得白白淨淨,以後就叫寒露吧。”

這寒露也是磕了兩個頭,然後起身跟清明站在一起。

剩下兩個孩子比較矮小,一個長得頗有些清秀,又害羞膽小,站在那裏把頭埋得低低的,一動也不敢動,另一個長得有些黝黑,生了一張臉,有一雙大眼睛,好奇心倒是極重,雖然低著頭,但不停地泛起眼睛,悄悄地打量穆雲翼。他們倆都是跟著逃難過來的,父母都死在半路上,到了這裏,就被親戚給賣掉了。穆雲翼給前一個起名叫做穀雨,最後一個叫小滿。

穆雲翼道:“我們家規矩跟別地方不一樣……”

話沒說完,就被高以純打斷:“我們家的規矩,跟別地方確實不一樣,最重要的,是要一個忠心,你們既然入了我們高家的門,以後就是高家的人,不許再想三想四,鬼鬼祟祟,窩東藏西的,如果幹學刁欺主,那是必要送到衙門,大板子活活打死的……”

穆雲翼心裏頭堵得難受,他知道高以純這樣做是沒有錯的,畢竟雖說奴仆的命運掌握在主子手裏,但惡奴欺主,偷奸耍滑,夥同外人坑騙主家的事情也不少見,甚至還有勾結強盜,洗劫主家的事情也時有發生,他們現在都沒有功名在身,若是不用點手段,不能豎立起來威嚴,被奴仆當做是毫無能為的黔之驢,時間長了,勢必要生出禍患來的。

穆雲翼是現代人的靈魂,看不慣這些事情,但是在這等級森然的古代,他除了暗自慶幸自己不是奴才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他又不像別的者能夠大煉,研發火藥,帶領一幫手下逐鹿問鼎,他什麽都沒有,用郭德綱的話說,就是個說相聲的,沒有別的能耐,無法打破這個社會|體製,就隻能去適應它,融入它,不能適應,那就隻有死路一條。

於是他也不再說話了,任由高以純調|教那四個孩子:“咱們家,我是老大,元寶是老二,那個小孩是老三,你們要叫大爺、二爺、三爺,卯時(早上五點)起床,劈柴燒水,然後等我們安排你們一天要做的差事,不許偷奸耍滑……”他說了一大通,四個人都點頭答應,最後高以純看向穆雲翼,“元寶,你餓了吧?咱們準備吃飯吧?”

吃飯之前,人人都是要洗手洗臉的,商益和馬樂各自斷了一盆熱水來,一個伺候穆雲翼洗臉,一個伺候穆雲翼洗腳,穆雲翼曾經要他們不要這樣,可是他們兩個不聽,隻說是對師父的恭孝禮敬,時間長了,穆雲翼也有點適應了。

如今新來了四個,高以純道:“就讓他們來吧,小益和馬樂,你們以後不用再為元寶做這些了,以後隻把書讀好,明年考出個秀才來,就是對他最大的孝心了。”

那四個新來的,冷手抓熱饅頭,物件家什在哪全都不知道,商益和馬樂聽高以純這樣說,一起看向穆雲翼,穆雲翼知道高以純這是給新來的下人立規矩,這也是常事,曾經有一戶人家,奴仆進院,不論男女,全都要脫光衣服,先跪在院裏受一百鞭子,世人對此交口稱讚,誇其治家嚴謹,穆雲翼聽趙員外他們說起此事時候,神情態度上全是極為讚同,深知這是此間常態。

他已經在心裏頭決定配合高以純了,便即點頭:“你們是我的徒弟,隻要真存著孝心,什麽事上都能孝敬起來,不差這一樁事,就讓他們來吧。”他看清明和寒露各自拿著一個盆過來,穀雨和小滿各自拿著香胰子和手巾,全都擁在炕邊上等著服侍自己,其他一大家子人全都傻傻地看著,頓時覺得很囧,便道,“穀雨一個人服侍我就夠了,你們去服侍去!”

高以純道:“不用,我們都自己做,在這家裏,唯有二少爺是最尊貴的,你們一定要把他給伺候好了!”說到後麵,已經憋不住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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