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吃閑飯的

第二天早上,雞剛叫頭一聲,羅氏就把丈夫踹起來:“趕緊起趕緊起,那小崽子該走了!”

高學證連眼睛也不愛睜開:“他走就走唄,跟咱們什麽幹係!”翻了個身還要睡。『*(.)』

羅氏直接伸手把他耳朵揪住:“你忘了昨天媽跟你說啥了?今天務必跟那小崽子去城裏,弄清楚他到底是怎麽掙到那老些錢的,你再不起來,人家可都要走了!”

冬天太陽出的晚,外頭還是一片漆黑,高學證實在不愛動彈,不過想起高老太太昨天的話,也沒奈何,隻得從被窩裏爬出來,因怕冷,也不洗臉,穿上衣服出來時,穆雲翼已經背著小包袱出門了,他便在後邊跟著。

穆雲翼向來是小心謹慎的,要不然也不會到縣城天就做了把割鹿刀帶在,很快他就發現跟在身後的高學證,不過也沒理他,徑直走向村口,然後就站在那裏等牛老的車。

這時候周圍還是一片漆黑,借著雪光勉強能看到點路徑,北風呼呼地往人領子裏灌,冷徹骨髓。穆雲翼還好些,他在中衣外麵套著棉坎肩,長袍和褲子也是特別加厚的,外麵再套上厚實抗風的氅衣,腳底下棉襪棉靴,而且這樣走得習慣了,也不覺得很冷。

高學證就不行了,他就一件棉袍子,裏麵的棉花,也沒有穆雲翼的厚實,被冷風吹一會,就透了芯地涼,腳底下棉鞋也不抗凍,在雪地裏站一會,雙腳就要凍得麻木了,不住地搓手跺腳。

等了一會,牛老大的柴車駛了過來,穆雲翼搶先迎了,跳上車:“牛大叔。”

牛老大笑咪咪地說:“你等了多久了?”說著又看了看的高學證。

高學證不等穆雲翼回話,他也趕緊湊過來:“牛老哥,你這是要去城裏吧?正好我今天也要去辦事,就搭你這車走了。”說完就往車上爬。

那車後邊堆著滿滿的一垛柴禾,前麵老牛左右各有一截廂板可以坐人,左邊坐著牛老大,右邊坐著穆雲翼,其他地方再沒有容人的地方了,他往右邊來,讓穆雲翼:“你往裏頭擠一擠,給四叔騰點地方。”

話剛說完,斷玉刀就橫在他的脖子前麵:“少跟我套近乎!再敢靠前,格殺勿論!”

高學證嚇了一跳,直接往後蹦開:“你你你……你要謀殺親叔叔……牛老哥你看到沒,這小子這麽牲性,要殺人啊,你還載他進城,小心哪天他凶性*,一刀把你給捅了!”

牛老大笑著說:“元寶這孩子我了解,他不會跟我動刀子的。”一揚鞭子,老牛發力向前。

“哎哎哎,別走啊,別走啊!”高學證追上來,“元寶!這車又不是你的,你憑啥不讓我坐?牛老哥,我坐你的車進城,你說你讓不讓吧?”

牛老大坐在車上回話:“鄉裏鄉親的,捎帶你進城自然是沒說的,隻是我這車就能坐下倆人,你可是沒有地方坐了,總不能讓你騎到牛背上去,咱們家大黃脾氣不好,再用角把你褲襠豁開,我這孽造的可就大了!”

高學證一溜小跑追上來:“牛老哥你太小瞧我了,隻要你願意拉我,我就有法子坐上去!”他直接跳上後頭的車沿,抓著捆柴禾的繩索往上爬,牛老大一揮鞭子,那牛忽然往左邊一拐,然後再發力加速,高學證一腳踩折小半捆幹樹枝,直接從車上跌下來,一頭紮在雪堆裏。

高學證摔了個七葷八素,從地上爬起來,眼見著那牛車仍舊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著,穆雲翼大聲跟牛老歉,說是要包賠損失,牛老大爽朗笑著拒絕,這副和諧的場麵讓高學證越發憤憤,想著那牛老大已經是跟人家一條心了,再追上去也撈不著啥好,便打算起身回家,隻是一家人都等著他的信呢,今天這個事要是辦不好,回去別說高老太太那關過去,一大家子人都得埋怨自己。

“呸!”他在雪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小兔崽子,早晚讓你死在我的手裏頭!”他雙手抱在懷裏,哆哆嗦嗦,一路小跑,往下清河去,尋到羅氏的娘家,往小舅子家裏睡了半日,等太陽起來,又東遊西逛,挨到天黑,這才回家。

“怎麽樣怎麽樣?可打聽清楚了?那小崽子是怎麽掙到錢的?”

高學證撇了撇嘴:“還能怎麽掙?自然是做乞丐討來的!你們不知道,我今天跟著他進城,不多會就看見他在胭脂大街門口尋了塊地,往那一跪,說什麽被拐子拐來,遇到狠心人家,拿了他的項圈,不給他飯吃,還說咱們*他,天天拿鞭子抽他讓給他幹活,他又會裝,又會哭,哄得那城裏人都跟傻子似的往外討錢,真是不少給啊,我在旁邊看著,他這一天最少能得一串錢。”

“能討到一串錢!”白的嗓音高亢起來。

“可不是!要不然他才來了兩個月功夫,就又買新衣又喝肉湯的?還能買筆墨,對了,給三郎治腿上也花了不少哩!一百文,隻能多不能少!”高學證信誓旦旦地說。

其實他們看穆雲翼掙錢眼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過去就大夥在一起算過,穆雲翼一天最少得拿回來一百文錢,才夠他們現在的花銷,現在得了證實,越發肯定,一個個眼熱泛酸得不行:“一百文啊,男人出去做一天整工,十能掙回來!這小短命鬼跑去哭兩聲,就拿到手了?”

竇嬌娥在旁邊陰測測地說:“那也是人家有本事能要到,你們哪個有這個能耐也去討啊。”

白蓮花覺得這還真行:“要不明天開始,我也去,我帶上致孝一起,到時候人家看我們孤兒寡母,給得肯定……哎喲!”話沒說完,頭上就挨了一鎮紙,幸虧高以正的鎮紙是棗木雕得,要是石頭的,這一下就能給她開瓢,就算這樣,也破皮流血。

高以正駢指怒罵:“我還沒死呢!你說什麽孤兒寡母?可是在這裏咒我呢!不要臉的老娘們!要去要飯你自己去!可不許帶上我兒子!我這就寫休書去,休了你好讓你去城裏要飯!”

他說著就真個要去拿紙筆,大夥趕緊力勸,白蓮花看丈夫真生氣了,趕緊說:“我剛才不就是那麽一說嘛,裝成那樣,才好要錢呐!你有生的什麽氣?我想著法弄錢,還不是為了你,咱們家是個什麽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原來地就不多,這回又被那小崽子強訛去三十畝,剩下五十多畝,哪夠一大家子活得?你和二弟,還有小叔都是體麵人,二叔更是秀才,以後花錢的地方多著呢,偏生家裏又有幾個吃閑飯的,再不想著淘澄點錢,以後可不得喝西北風去!”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小心地看著高老太太的表情,見她也為未來的錢感到憂慮,便開口道:“依我說,幹脆讓小姑去,帶上墨香小子,她門娘倆可是貨真價實的孤兒寡母……哎喲!”

這回話又沒說完,正在納鞋底子的高學紅直接把錐子飛過來了,在她臉前邊一閃而過,深深地釘在窗框上。

高學紅平時不跟她們拌嘴,這會看墨香被嚇著了,可憐巴巴地往自己懷裏鑽,她知道自己孩子怕什麽,心疼之下,也顧不得別的了:“你少在那花馬吊嘴地賣聲給人聽!是,我是死了丈夫,不得已回娘家來住著,可我也沒吃你們家的閑飯!當時他爹死了,我把家裏東西都帶過來了,一共五兩銀子還多呢,這些年,我起早貪黑地做針線活,哪個月不賣上二三百錢回來?上上下下,一大家子的衣衫鞋襪,不都是我做出來的?我們娘倆,怎麽就成了吃閑飯的了?這是咱媽活著,咱媽要是沒了,便是在外頭餓死、窮死,我也是不敢登高家的門的!”

高家二媳婦麥氏趕緊勸道:“老丫頭你這是說到哪去了,你侄媳婦也沒那個意思……”

“說到哪做哪!”高學紅無比地氣憤委屈,然而卻不敢哭,因為她是兒子的依靠,就是兒子的天,她要是哭了,兒子的天可就塌了,“讓我們娘倆出去要飯,回來供養你們,呸!你也不算算,咱們家多少口人吃幹飯!”她越說火氣越大,“你們大房屋裏,隻大做飯,其他的讀書的讀書,繡花的繡花,偏生書也沒讀明白,繡出來的東西也沒人要!你們要麽像二哥那樣考個秀才回來,要麽像四哥兩口子,把地裏的活抄持起來,一個個好吃懶做,都隻在家裏等著仰殼掉餡餅,還好意思說我們娘倆吃閑飯!”

白蓮口說:“老姑你這話說得可就有點絕了,那我也要說道說道,這幾年你們娘倆吃高家的、住高家的,怎麽就一點不知道感恩……”

“都給我把那糞門子閉上!”高老太太發飆,手指頭幾乎點到白蓮花的額頭上,“她是你老姑!別說人家還沒吃閑飯,就算真吃閑飯了,那也有我說的,有你爹說的,就是沒有你說的!沒大沒小的娼婦!一天淨動歪心眼子算計別人!怪不得我大孫子看不上你,還學會咒起自家爺們來了!你這是從哪學來的下流德行!你老姑說的不錯!你們大房裏讀書的人太多了,得裁一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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