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太

“老佛爺千秋萬代。.”

“嗯,還不定誰死在誰前麵呢?”老佛爺念一句,隻是我驚得一個寒戰,冷在心底。

“哇哇”一陣孩子的哭泣打破靜夜,聽聲音,分明是府裏的後院。我愕然,立足聽了一陣子,自言自語的叨念:“哪裏有孩子的哭聲?”

他卻瞪我一眼道:“還不早早的梳洗上床,還記掛些什麽,胡思亂想!”

可我分明聽到了孩子的哭聲。

冰綃為我下妝時,我低聲問:“可曾聽到孩子的哭聲?”

她偷眼看了致深,隻蘸水在桌案上輕輕寫了幾個字:“姑爺帶回來的,孩子女人,在後院西廂房。”

我震驚,詫異的望著冰綃,她點點頭,拉拉我的手示意我沉住氣,可是我如何能沉住氣?

第二日清晨,我早起,致深仍在睡夢中。

心裏總放不下那記掛,便悄聲起床,輕步出屋,向那後園而去。

孩子的哭聲不斷,似在為我引路,我來到後園西廂房前,庭院裏恰一名嬤嬤在廊子下隔著窗問話:“娘子好歹的哄哄孩子,別吵了老爺晨睡。”

忽見我來,立時嚇得如被風扇了舌頭,張著口愣愕在那裏。

我步步靠近,聽到裏麵婦人軟綿綿的聲音問:“嬤嬤,敢問老爺可是睡醒了?這孩子嗆奶,能不能請個郎中來?最好是個太醫。”

我心裏如被暗中一刀捅到,周懷銘,卻原來骨子裏也是浪**如此。孩子,莫不是他背著我連孩子都養了?氣惱之時,我打簾子進門,一個女人正抱著孩子聞聲回頭,看著我驚詫的樣子,我也強壓了怒氣。她打量我幾眼,忽然堆出笑問:“是府裏的八夫人吧?聽老爺提起過你。”

那孩子依舊在撕心裂肺的哭著,不知小小的身體如何哭得這麽凶。

隻不過瞬間,我自己忽然覺醒,不對,若是致深的孩子,算起時辰,他近有兩年沒有入京來,如何懷下的孩子?

“孩子,如何了?”我問。.

婦人眉頭緊顰委屈的應著:“頭燙發熱,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再看一眼這女子,瓜子臉,眉目清淡如籠雲煙,那眉眼細長,柔柔的,一點櫻唇,弱柳扶風的樣子很是嬌弱。她哭哭啼啼的說:“若他有個三長兩短,我可如何對得起他爹爹?”

他的爹爹,是誰?我疑問的眼神,走進她,伸手去探那孩子的額頭,果然滾燙。我回身大喊:“來人呀,還不快去請個郎中來?”

一回頭,致深恰立在了門口,麵無表情的打量我。

“是,熙成的外室。”致深含糊著,回頭看那女子,那女子屈膝服禮一臉的淚痕。

我反是有些愧疚,不敢抬眼看致深。隻是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冷冷的含怒,就在我頭上徘徊,恨不得生劈了我。

熙成這位外室姓孫,花名翠芬。倒同我是同鄉,揚州人。揚州瘦馬,自幼被牙花子養了到十二歲,大價錢賣給了京城的翠香樓,才開臉兒不到半年,便結識了遍踏青樓的熙成小王爺。翠芬是個無欲無求的女子,這些年淡漠的性子隨遇而安,隻是頗是愛說愛笑。或許是她平日疏散的性子讓熙成喜歡那種輕鬆,那種無拘無束,就重金贖了她養在外麵。熙成被圈禁,她便由方六爺打點著起居。熙成大年裏去拜祭祖先,得暇被放出來幾日,偏偏王爺進宮許多推不開的宴席,於是熙成就同翠芬鴛夢重溫,不想竟然懷了孩子。這孩子如今生來也不足斤兩,有些嬌弱,但熙成總算是有後。

翠芬知道許多熙成昔日的往事,自然還有許多當年那兄弟四人在宮裏的軼事。她閑來偷偷咬耳根兒告訴我聽,有時逗得我大笑。

“那個繡球麽?先皇後做女兒時私贈的,你不知嗎?哎呦呦,先皇後昔日看中的是懷銘小爺,隻是選秀,皇上給搶了橫刀奪愛,自此懷銘小爺一惱,自請去戍邊了一年,回來後,物是人非。皇上見到懷銘那個哭呀,說太後虐待皇後,他無法去救,情願昔日將皇後給了懷銘小爺,好歹她活得好就是了。成貝勒帶了他二人去吃酒,醉了就胡鬧去了八大胡同,然後……你知道吧,都不是好鳥,然後皇上偏偏撿了個熟了瓜彩,結果,染了髒病。太後氣得要死,礙著顏麵哪裏敢承認是花柳病,當個天花去治,就治死了。”

“該死!”我罵,她問:“你說誰?”

懷銘,哎,竟然如此放肆,他竟然念念不忘的是先皇後,這不是膽大包天又是什麽?

我心裏麵盤算著,尋味這件匪夷所思的傳奇,偏偏翠芬湊在我耳邊輕聲透露一個秘密:“聽說,為了這個,後來熙成小爺在京城物色到一位出挑得俊俏的美人兒,活脫脫的和先皇後側麵極其的相似的,送給了懷銘小爺做小,還頗是恩愛呢。你該是見過的吧?”她神神秘秘的說,眸光就那麽獻寶般的打量我笑,我便更是挖空心思的想,更會是何人呢?三姨太,不似,那副粗俗之氣,便是長得同先皇後有幾分像,也未準能讓致深為她傾心如此。莫不是六姨太?難怪她如此的囂張輕狂。

自此,我心裏便似種上了草,總是癢癢的,欲拔不能的。

這日是戶部莊侍郎母親的壽辰,請柬下了,致深卻不想去。但慧巧一再叮囑過,這位莊侍郎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兒,若非萬不得已,一定要陪致深前去的。如今他推三阻四的,我也無可奈何。無奈致深說一句:“不如你替我去吧,備上一份厚禮,應酬幾句就尋個借口早早回來。”

我素不喜應酬,如今遇到一個比我還矯情更不願委屈自己去應酬的,也是無奈。我吩咐冰綃為了更衣,穿了件湖色緞繡團花卉紋衫子,藕色花蝶紋暗花綢綴花果紋百褶裙,鎖著盤金技法花蝶紋繡邊,披了一襲素錦的披風,登車而去。

莊侍郎府也是門庭若市,車水馬龍,我到了,自然有裏麵的嬤嬤殷勤的相迎,引領著我去了花廳給老太太賀壽,同眾人寒暄一陣子吃茶。攝政王爺的側福晉也在座,見了我反是親熱。喊我在她身邊坐了,直言快語的說笑了一陣子,這話題就不知不覺說到了熙成小王爺身上。

“他們父子的事兒,總是我一個庶母無法插話的。”

“說來是呢,這小王爺是王爺的獨子,如今還無後呢。自小王妃過世,如何的也沒有給小王爺續一房呢?”有女眷在問。

“總是眼睛高,長到了頭頂,再說了,誰家的姑娘願意去受這份委屈?活脫脫一個人兒,牲口似的圈在後院裏,一把大鎖拿鏈子鎖了,那哪裏是父子,哎,就不再說了。”側福晉唉聲歎氣,我卻如坐針氈,生怕那翠芬的事兒被她們知道些什麽,或是我不小心流露出什麽,總是心裏隱隱的有些不安。

回府的路上我精疲力竭,靠在轎廂裏目光呆滯,耳邊都是貞妃的話,卻如無數小蜜蜂飛來撲去的驅逐不散。隻是這些話若是說給致深聽,徒增他的煩惱,我決定深深的埋在心裏,隻暗自禱告但願貞妃這麽個冰雪聰明的人兒能明白其中的奧妙,不再一意孤行的做傻事兒。

我回府,致深早已在儀門焦急的等待,身邊隨著精忠,他踱著步探著頭向大門望。我的轎子進來,我也隔了轎簾一眼望見他,他疾步迎上說:“你不必下轎了,就這樣,去攝政王府!”

攝政王府?我驚愕,不知其所雲。

“熙成怕是不好了,他托付這孩子給我,想最後見他母子一麵。隻是,王府大院,我想,莫不如你帶了她母子去,就說……”

我看到了翠芬,懷抱那孩子跪地啼哭,煞是可憐。嬰兒在繈褓中睡得正酣,言語聲都沒能吵醒他。

致深吩咐人扶了翠芬母子上了門口的轎車,隻草草對我說:“我悔不當初,不該縱了阿成去那種地方,生生的被攝政王查到。我同方六趕去看望阿成,還帶去了郎中,郎中說阿成的病多是被耽誤了。可是老王爺隻怪我太糊塗,說是這是害了阿成,本來阿成還能少受罪早死早托生,偏偏我搭救他多遭些罪,受些煎熬。”致深的話無奈中抑鬱滿胸,若此地是荒郊無人,我相信他會咆哮失聲。

我一愣,果然人情冷漠如此,鐵石心腸的王爺。

“熙成還想最後見他母子一眼。”致深說。我立時明白,轉念一想道:“致深,你我一道去,就說這孩子是你的,外室所生,我們是要抱回興樊府裏認祖歸宗的。至於這位夫人,就說她是乳娘吧。橫豎委屈了混進去才是。”

攝政王府,王爺並不在府。致深隻堅持了要見小王爺,那管家都有些無奈。一雙眼兒上下打量了我和身後的孩子,含糊了幾句也沒阻攔。

病榻前,我震驚,不過有些日子不見,熙成小王爺卻是羸弱不堪,深陷的雙目,如骷髏一般的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