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總有一天我會飛躍世界的背

出了門,把錢還他,他不接,說什麽,你回頭買糖葫蘆吃好了,過年給我拜年,壓歲……

嗤嗤嗤,你自己留著吃吧!我一把塞給他。離他遠一點兒,保持距離。

夜涼如水,到底還在正月裏。大腦尚沉浸在聚會的興奮中,身體先觸摸到現實,微微打了個冷戰。他拿出煙來,風挺大,沒點著,用手擋了擋才OK。兩人又都恢複到那種沉靜淡定的表情上,禮貌內斂,似經意、似不經意地淡淡然地說話,連笑容都很端莊。

他說,台東這幾年變得很厲害。

對啊,即便每天對著這裏,都覺得它過一段時間就變一個樣,更不用說你們了。

我回來看看,不認識了……再就是台東四路到到八路那幾條也變了,都把我轉糊塗了。四路、五路好像都給堵上了、不通了是不是?

是啊,我笑笑,想起從前說道,以前四路不是還有擺攤的嘛,跟即墨路市場一樣熱鬧。

嗬嗬,我那時候放了學就從那些街上穿來穿去,他說,一直到台東八路,那兒有我的幼兒園,現在也沒有了。

我有點驚訝,又帶著些許驚喜,還有點兒可樂的成分注視著他,說,不會吧,你也在那兒上的幼兒園……麵上已掩飾不住笑意。

他臉上也像添了光暈一般,雙眼閃閃發亮,會意道,你別告訴我說,你是——

我已經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是真的。我們倆也不玩兒深沉了,一起輕鬆地大笑起來,笑容清澈歡快。

我解釋說,那時剛搬家過來,在這兒呆了沒多長時間就上學了,所以跟小朋友們不大熟悉。他說,我也是轉學來的,你忘了?

怎麽會?我轉轉眼珠子,佯裝很在意地說,二年級的時候,你剛來就當了班長,讓我們這些元老一直耿耿於懷呢。

他聽完了嘿嘿笑,透露了一個驚天秘密,其實,我爸爸跟咱當時的大隊輔導員認識……

啊啊啊啊啊,我說呢,原來如此。嗬嗬,不過說到底,耗子自己也爭氣吧,是那塊料,有些人有機會上也是扶不起的阿鬥。我們個人恩怨是個人恩怨,從大局出發,我對他這個班長是沒什麽可挑剔的。

他感歎說,這個世界好小啊,我上了初中後,遇見了我原先那個小學的同學,還有老朱又和你是親戚……

我低頭笑了笑,是啊,很小……我抬頭問他,你,什麽時候回去?

嗯,過了十五吧。他想了想,不過過幾天還要去濰坊招生。

——哦。

我每年在家待的時間都不多,回來還總是有那麽多事要往外跑。

——哦。

他說以後這樣的聚會會越來越少,再湊起來更不容易了。你想想到時候大家都拖家帶口的了……我點頭,不過等大家都忙活完了孩子長大了老伴不在了我們退休了閑著沒事了,到時候說不定還會有機會再聚。說罷我們又嗬嗬起來,但是聲音不如前麵爽朗了,也許真的會是這樣。

風吹過,挺冷,我縮了縮脖子。興許是喧鬧之後的疲憊吧,或者是繁華之後的頹敗吧,我們突然都不說話了。

我家就在前麵了。這段路好短啊,一轉眼就到了。

忽然想起照片來,我又來精神了,臉龐明亮起來,眉梢也活潑起來,我說你在飛機上拍的那張照片很棒啊。

哦,“翅膀”那張啊。他說那是在去日本的路上拍的,在天上看雲層,很美。

不隻是美吧,是壯觀。那種藍,磅礴。

對,很大氣,好像是站在世界的背上……

我點頭笑,心裏暗自說,總有一天我也要站在世界的背上俯瞰穹空。可以麽,目光悄悄掃向身邊的他,我自信地回自己,為什麽不可以呢,隻要肯上路,就總會到達的。

轉到樓下了。我問他有零錢嗎?晚上打車容易找一大把假的。他說有。看了一眼他,還是有點擔心,能回去嗎?他說別開玩笑了。

那個演出你看完了,我們上網聊聊,臨別時他突然說。我說好。他說你回家就看,我一會兒回去就上網……本來被風一吹,走這兒一路覺得他酒醒了很多,可這個時候怎麽感覺他又醉過去了呢?大哥現在是午夜啦,你能順利回家,我已經謝天謝地了。回去乖乖睡覺吧,站都站不穩了……當然我沒說出來,還是答應了。

我望著他,那……拜拜。

他看著我,……再見。

往前剛走了兩步,聽他在後麵問,你的電話是這個139***?我轉過身,發現他站在原地沒動,低頭對著手機看。

後來耗子開玩笑,老說,你把那麽多第一次,第一次聚會、第一照大頭貼、第一次網上聊天都給他們了……我聽了就眯起眼睛笑。傻瓜,其實,有那麽個第一次是給你了,你都不知道。就是這個時候。我沒有回頭的習慣,不管是跟誰,轉過身,不再回頭。可那一刻我明明已經走出去了,又跑回來,就是為了跟他點頭說,對,就是這個號!然後又像林間小鹿般輕盈的蹦蹦跳跳跑上樓。

回到房間,先沒急著開燈,而是掀起簾子。望著藍絲絨一樣的夜空中,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漫天的小星星,掛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許多小眼睛……當年我們一起學《小星星》這首歌的時候,星星們就是這樣。到現在,地上的我們散了聚聚了散,最終還是散,可是天上的它們一直沒變,還是那樣,眨啊眨啊眨啊眨的,多好。

放下簾子,笑笑、想想、回味、沉醉。今夜,大概沒有幾個能清醒的回家了。嗬嗬,這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