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來,幹了這壇換下一壇!咱們不打不相識,酒逢知己千杯少啊,呃……嗬嗬,雖然咱們還算不上知己,不過當個酒友也是可行!來!我先幹為敬!”咕嚕咕嚕——呼……好痛快!

傅長霄瞥了眼兩大步外席地而坐的小姑娘,後者捧酒狂飲,些許酒汁避無可避地從兩邊嘴角溢出,那姿態比漢子還要豪氣。

他亦席地坐在石階上,身邊同小姑娘一樣,都滾著十餘個空空如也的小酒壇,他手中也還握著一個,壇中還剩一小半酒。

夜中飄散著桂花香氣,當然,尚有濃濃酒香。

他晃著掌中小壇,嘴角微略勾弧,冷淡且嘲弄,長睫半掩住琉璃光輝。他怎會在這裏?嗬!

事情就這麽脫出掌控,變得好生詭異。

比如——

仇人相見,該是分外眼紅。他曾出傷刀義天的愛妻,如今雙方再相逢,沒鬥個你死我活便算了,他竟堂而皇之地踏進“刀家五虎門”的大門,當起刀家從西塞來的“貴客”。

算來,他是“夫憑妻貴”吧?哼哼,有趣!

詭異的事還多著,又比如——

明明說報完信便走,沒料及報個信還得花上五天五夜。他進刀家大門當足五日的“貴客”,這五日夜,無論他走到何處,隨時有刀義天的人明裏暗裏緊盯著,即便現下在石園小亭裏飲酒,盡管園內瞧起來寧靜深幽,園子外怕是內三圈又外三圈,全派人給密密把守了。

今晚,他沒安分待在刀家撥給他夫妻倆住下的院落裏,偏偏盤踞在出入內院與外廳必得經過的石園,此舉是有意要擾得刀家上下人心不安。

他若存心生事,派再多人緊盯亦是無用。

想他來去自若,這區區小陣哪裏奈何得了他?能教他甘心收斂野氣、捺住脾性的,除了妻子還能是誰?

而關於這一點,顯然對頭也已瞧出,且利用得十分徹底。

酒香隨著他輕晃的力道加倍濃鬱,他仰首灌下一大口,美酒入喉,頰麵溫熱,他不禁伸掌淡撫。不知自個兒此時是何神態?臉上有笑、無笑?抑或似笑非笑?

她是他的弱點。隱秀如此說過。

“天梟”有了弱點,還能是“天梟”嗎?嗬嗬……是啊,他便大方認了,她不僅是他的弱點,她還是他的魂。梟之魂。失了她要失了魂,他的命中來了一個她,從此命裏有她,不能割舍。

“天梟”有魂,就僅是個動了情的男人,舍不得、狠不起,“天梟”已非原來的“天梟”。但,那又如何?他甘心情願,他自樂,他就要心裏住人,讓那人把他攪得既惱又愛,怒極憐極。

他可以為她而被牽絆在此,但那些人若以為留住他,便能從他口中打探到更多另一位“天梟”的事,那是發白日夢了。別說他派出去的人尚未回報隱秀接下來的動向,就算知曉,他也懶得多說一句。

“喂……梟大爺,我都先幹為敬了,你怎麽沒跟上來?放我獨自一個狂飲,我豈不成寂寞人了?”小姑娘酒膽驚人,酒量更驚人,飲下了幾小壇烈酒,說話依舊清清脆脆、不含糊。

“我不姓唇音冷,他仍是維持著慢條斯理的喝法,一次一大口。

“耶?你肯開尊口同我說話了!哈哈哈,看來酒喝多了還是有好處,不像我十三哥說的那樣,總說飲酒傷身又傷情。我開導過他好幾回,想灌醉他,教他領略醺醺然的好處,他總不依。”直接把對方反駁的話拋到腦後,“咚”地又拔開另一個小壇,仍喊著:“梟大爺,我知道你和刀家有那麽一點兒不大不小、有點痛又有點癢的過節,別煩哪,這些壇酒是我特別從他們酒窖裏挖出來的,咱倆一塊兒痛飲個精光,教他們瞧著肉痛,你豈不快活!”

小姑娘不僅酒膽大、酒量過人,連膽子也大得緊,見他在石園小亭獨徘徊,非但不懼,還敢邀他同飲。但,傅長霄發現自己倒還能容忍她說話的方式,放她一個在那兒唱獨角戲,她也自得其樂,險些沒把祖宗十八代全交代過。

喝過幾輪酒,傅長霄從她口中知道不少事——

她姓桂,名元芳,小名“桂圓”。那日徒手劈破他帷帽的黑漢子是她十三師哥,姓韓。

她與那姓韓的是“洞庭湖三幫四會”敖老大的手下,敖老大得知近日江湖上有一龐大勢力要來與“刀家五虎門”為難,特意遣人趕至湘陰報信,恰在趕來的道上與刀家馬隊相遇,桂小姑娘嫌他們光說正經事好氣悶,連馬速都給拖慢,便先行策馬跑至前頭的小茶棚等人,這才發生後頭的事。

又是個報信的。瞧來,霜月來不來這一趟也沒啥差別,刀家自有在江湖上的相與們眼巴巴趕來提點。

隱秀把事情鬧騰大了,攪得中原武林烏煙瘴氣。他先前漠不關心,且由著她去攪弄,隻要她別來擾他夫妻倆的生活,他對她的所作所為毫無異議。“天梟”原就不是多好聽的名號,孿生姊姊愛用,又做得較他徹底,那很好。相當好。

現下,他是興味十足了,有種野蠻的怡然,等著看一切如何收拾?

夜裏傳出細微聲響,似有人壓低嗓子急切說話。

但……來不及了!

桂元芳似也察覺到,回眸瞧向回廊轉角,不太明亮的燈籠下有人影晃動。

“啊!擊玉姊姊,是你嗎?咱瞧見那婀娜多姿、美得‘嚇人’的影子,就猜出是你啦!咦?哎呀呀,原來連娉婷姊姊也在!哈哈哈,快來、快來,咱請兩位姊姊喝酒!”惜花獻佛自然不錯,卻不想想酒是打誰家地窖裏挖出的?

藏在回廊轉角處監視“貴客”動靜的手下,原是擋住自家少夫人和二少夫人,欲請慕娉婷和杜擊玉繞道而行,卻被桂元芳大剌剌一嚷,藏跡頓現,再加上兩位夫人竟當真循聲過去,走往石園小亭,嚇得他差些沒厥倒,忙隨便抓個家仆,要人趕去知會刀義天。

“桂圓小妹子,你今兒個沒來聽我彈琴,原來是同人鬥酒了。”聲嗓軟膩無比,聞者如沐春風哪!

來的是個絕色美人。美得未免過火了,眸底太溫、太軟,沒有他愛的清傲。傅長霄慢吞吞灌下日酒,心中自是曉得對方身分——杜擊玉,“五虎門”刀二之妻。

至於另一位……哼哼!銀藍目光掃將過去,十分有意地停駐在慕娉婷臉上。

幽暗中,他眼湛異輝,承受他這般注視的慕娉婷神情微凜,他幾乎能從她眉眸間尋到懼顫。

幾乎。

那小娘子縱然懼他,自持的模樣倒還可以,盈盈端立在那兒,很具當家主母該有的嫻熟深穩。

有桂元芳在,場子絕不清冷。她笑嗬嗬瞅著杜擊王懷中的朱琴,道:“兩位姊姊是到刀老夫人房裏彈琴作陪吧?哎呀,你們婆媳三個相處在一塊兒,和樂融融的,定是有許多體己話要說,多出咱一個,隻會鬧騰,若被老夫人嫌吵、趕將出來,可要丟了‘三幫四會’的臉麵,我十三哥頭一個不饒我呀!啊!別站著,快坐快坐,梟大爺,您老兄長腿可否小收一下?橫在那兒要絆倒姊姊的!”

慕娉婷終是出聲,靜柔道:“不必了,天晚了,我和擊王都該回房。桂圓妹子無酒不歡,我等會兒吩咐管事再送來幾壇桂花釀,那是咱們家自釀的,也請妹夫嚐嚐。”

妹……妹夫?傅長霄很確定,她發這音時,眸光瞧的是他。妹夫?!

八成太過錯愕,既冷又詭譎的琉璃目不自覺間流露出心思,隻聽慕娉婷淡淡又說——

“你與我霜月妹子已成夫妻,如此說來,‘天梟大爺’自然是我妹夫。”

他淩峻的五官瞬間凍僵似的,愣住。

這女人,她擺明占他便宜了?!妹夫?好……極好……刀義天和他娶來的婆娘,都不是啥兒好東西!不!整個“刀家五虎門”都不是個東西!特別是當他發覺慕娉婷和杜擊玉似乎正抿唇忍俊時,心裏加倍認定自己的想法。

一旁,桂元芳不讓旁人冷落她太久,忙伸手拉住兩位剛認沒幾天的姊姊,邊要站起身來。

“別急著走嘛,今晚月色極佳,咱們不如——哇啊!”看來刀家酒窖裏的珍藏後勁頗強,區區幾小壇竟也醉得了她。噢,不不不,她沒醉,僅是腳步不太穩,身子顛了顛。

隻是她這一顛,卻顛出了一連串意外。

兩個被她扯住的刀家女眷見她步履踉蹌,自是伸手要扶。擊王一手尚摟著琴,另一手被握住,下意識把身子貼來給她靠,沒留神腳下滾著好幾個空酒壇,無端端這麽一絆,她也站不穩了,娉婷急要攙住二人,力道不夠,當場跟著遭殃。

月光清幽的石園裏,倏地傳出驚心**——

“哇啊……”“啊——”“小心!啊——”“砰!嗡嗡嗡……”最後一響是朱琴跳脫佳人懷抱,摔在石板地上發出的嗚咽。

“擊玉!”“娉婷!”“桂圓!”回廊轉角處,黑壓壓一群人衝將出來。

“該死!你做了什麽?!”不知誰在暴吼。

他做了什麽?

傅長霄雙目陡眯,唇勾冷笑。

他什麽也沒做,僅是在那三個蠢女人滾作一地前,倏地起身避過,免得教她們壓著他的衫袍。

他兀自站在原處,任她們倒在腳邊,何曾做過什麽?

他深沉不知底蘊的眼與一雙熟悉的驕傲鳳眸相接了。她跟那些人站在一塊兒。

虛迷的燈籠燭火下,白霜月神情怔怔然,半句不語,似乎千恩萬想,亦不曾料及會瞧見眼前這一幕。

她也以為他做過什麽嗎?

雙眉略深,心頭火終如野火燎原般狂猛燒起,燒得博長雷喉中灼燙,直想縱聲長嘯之際,三條墨影已疾撲而至。

來得好!

狂心一激,鬥意高漲,他袖底長鞭陡揚,先打刀二刀恩海那柄渾沉沉的烏剛刀,左臂與刀義天連綿過招,衫袍斜掠,又巧妙避開韓十三雄盛的拳風。

三打一。眾淩寡。這種事,走踏江湖多年的刀家兄弟與韓十三向來不屑為之。然,三個姑娘在傅長霄腳邊倒作一地卻是不爭的事實,再加上傅長霄以往的所作所為,曾害得慕娉婷險些難產,要刀義天冷靜下來怕是難了;而刀恩海更是寶貝愛妻,光見那把朱琴被摔毀,已怒出一片紅霧,提刀便砍,不由分說的;至於韓十三,亦是不能教自個兒的小師妹有任何差池。

三人合擊一個,鞭聲厲厲,破空入風,四條飛竄撲騰的身影乍見下猶若十餘人交戰,彼消我長,被迫我退,避其鋒芒,攻其消乏。

四人鬥得凶狠,白霜月大驚,驚得臉色發白,怦怦促跳的心都快提到嗓口。

留在刀家這幾日,她曉得他心中不快,她亦想盡早隨他回西塞,但頭一日隨刀家馬隊返回“五虎門”,她將事情詳實說過,也得知刀家在江湖上已尋到不少強援後,本要即刻離去,刀義天卻開口請她暫且留住。

刀義天道,她去年成親,婚禮辦得好生倉促,即便後來在“白家寨”又辦過一場,也沒讓人送喜帖入中原,實在不該,讓刀家二老著實掛念,所以這回相見,理應多盤桓幾日,也讓刀家這邊盡些心意,祝賀她成就姻緣。

她極力婉拒,對方則極力慰留,連連出招,先是請慕娉婷和杜擊玉當說客,後來連刀老夫人也親自上陣。

她一向吃軟不吃硬,實在沒法應付了,隻是對著刀母告罪再告罪,然後拉著從頭至尾不發一語、冷著一張臉的傅長霄掉頭要走,刀義天卻在這時欲笑不笑地問了句——

“是有所忌憚,因此非走不可嗎?”

這話表麵上是對住她說,所問的對象卻是另有其人,而這位“其人”亦心知肚明得很,當場頓下走往門外的腳步,對她道出拜會刀家後的第一句話——

“難得人家如此有心,盛情難卻,你我便留下吧。”

他姿態十分堅持,她感覺出他握住她小手的力道變深,瞳底的光隱晦難測。她一時間迷惑了。

如今留在刀家已過五日,他絕口不提要走,對她而言卻已至極限。夫妻一體,他不快活,她又哪能舒心呢?是以,就在今晚用過晚膳後,她便私下對刀家二老以及刀義天提過,打算明日離開。

然而,無風無浪地撐過五日,怎麽現下大風大浪全興掀起來了?

他沒有理由這麽做啊!

他為何要對那三名女子下手?他承諾過,要與她一同回西塞生活,再不管江湖世事,她信他的。

她一直信他。

“住手!你們住手!別打——”她張聲急嚷。

事實上不僅白霜月一個大喊,跌得七葷八素的桂元芳扶起杜擊玉和慕娉婷後—見四男早鬥在一塊兒,還紛紛躍竄到小亭頂上繼續對鬥,也險些傻眼,全在底下叫喊,急欲阻止這場可笑的誤解。無奈鬥事打得正酣,你來我往,攻守全憑瞬時反應,一時間不能停手。

“住手啊!”

“十三哥,是誤會,別打了呀!”

白霜月無法按捺,又急又惱,再拖下去怕傅長霄要抵擋不住,又或者激得他徹底狂性大發,出手將更不知節製。銀牙一咬,她提劍躍上,而急得團團轉的桂元芳亦跟著竄飛,嘴裏不住嚷嚷。

此一時際,遭三方攻擊的傅長霄終是露出空隙,雖立即回守,右肋處仍受了韓十三掌下餘風,剛猛的勁力教他胸中陡窒,差些嘔血。當真怒至極處,他陰狠揚笑,長鞭倏地回敬過去,誰也不打,直接卷住恰恰竄至韓十三身旁的桂元芳,猛然倒拖。

“哇啊啊——”

“霄,別這樣啊!”同時竄近的白霜月瞠眸,驚得腦門發麻。

一切如此緊繃,所有人的舉動全連貫在一起,如牽一發而動全身,快得目不暇給,亦無法多想,一幕幕如是清晰又極端混沌,矛盾得不可思議——

韓十三發掌,掌下餘風掃中傅長霄,後者長鞭襲向乍然竄入戰圈的桂元芳。桂元芳驚呼,韓十三大駭,猿臂暴長即要撲抓。

“別這樣啊!”喊聲再掀,手中短劍一分為二,白霜月驀地出手,劍尖對準那條刁柔的烏鞭。

她知道,下一瞬,她的短劍將被震飛,她的虎口或者又要被震裂出血痕來。她知道的,每每與他灌注勁力的烏鞭相抗,她的銀霜短劍總落得如此下場,但如此一來,他回鞭的速度定會緩下,而那位韓十三將會如願奪回他的小師妹,然後大夥兒便得以停手,把誤會解釋清楚。

她信他的。

她沒理由不相信他。

停手吧,把誤會說清楚,然後她會告訴他,明日,她要跟他回西塞。被傅隱秀一鬧,草海野原的南方礦區還沒去巡視呢,再來就入秋了,寨裏好多事要忙,他得幫她呀!對了,他還說要帶她回滄海之地,去瞧瞧新建的“傅家堡”,陪婆婆住些時候……

啵!

突地,她立在小亭邊角的朱瓦上,右臂平舉,定住。

所有人都定住,連傅長霄亦定住不動了,長鞭垂落,從桂元芳的腰際鬆開,那雙琉璃眼彌漫疑慮,微斂,古怪地瞧著插入左胸的一把銀劍。

痛……

這些人怒問他做了什麽,口氣凶狠,說打便打。來啊!來啊!他何曾驚懼過?他當真就做些什麽給他們瞧瞧好了!這姓桂的小姑娘出現得很是時候,他就要挾走她,當著眾人眼前下手!既被冤枉,幹脆幹個徹底,他就把惡行坐實了,圖個心中痛快!

好痛……

長鞭卷襲,“東西”得手了,他聽見她的叫嚷,在他身後。

他展臂回身,欲要摟住她一塊離去,對她無絲毫戒備,峻臉甚至要揚起安撫的笑,待意識過來,胸口已沒入她的劍。

真是痛嗬……

原來遭利刃穿膛而過,會痛得他連呼息都灼熱難當,痛得他明明渾身發麻,仍清楚感受到劇疼正泛濫開來,痛得他掌控不住麵容變化,痛得他竟笑出聲來。

“你也同他們一起合圍我嗎?嗬嗬嗬……好,很好……很好……”

原就蒼白的臉容再也尋不到半絲血色,白霜月嚇得說不出話,被他如此笑問,驚離的神智才陡然扯回,銳利地撞進腦子裏、方寸間,彷佛她的心也同他一般,深**入一劍。

“不是的!”她驟然放開劍柄上的五指,衝去要扶住他,鳳眸中慣有的清傲毀得一幹二淨。

她不急著再進一步解釋,恐懼滿布的眼直勾勾地凝住他,頭也不回地揚聲高嚷:“義天大哥,幫我!他受傷了,幫我!”

她全然不懂,手中的劍為何會穿入他的胸膛?

她僅是要拖緩長鞭的回勢,她僅是想阻止這荒唐可笑的一切,她僅是……僅是希望他別惱、別意氣用事、別教人傷著了呀……不懂!不懂啊!怎麽她銀劍平舉,劍尖明是對準長鞭而去,卻沒教他震飛,迎來的竟是他大敞的胸懷?他展臂敞懷,原想摟抱她的嗎?是嗎?是嗎?

她胸口痛得雙腿發軟,發顫的手才剛碰觸到他染血的袍衣,他忽而縱身飛離,連三起伏,眨眼間從小亭頂上竄至瓦頂一局處,飄飄立在月夜中。

“霄!”白霜月驚恐喚著。

他動,她亦動,隨他飛竄,盼望能到他身邊,根本不顧身後有誰在叫喚她,也再難相理。

她所有、所有的注意力隻能放在他身上,而那抹飄渺的身影幾要融入夜色,她好驚,提氣不敢呼息,怕一眨眼他就要不見。

他像是在笑,銀底藍輝的眼閃啊爍著,可她不要他笑,那般的笑透出濃深的陰鬱,笑得好冷、好狠,如他背後那幕漸要掩月的烏雲,她不愛。

“霄!”再差一縱,她就能抱住他了!

別惱我啊!求你別惱我啊!

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不好!別這麽笑著,我心好痛、好痛……

不!不!霄,我讓你惱、讓你恨、任你打罵不還手!你別這麽笑,你留下,別走,等我,別走啊——

“不要——”她又驚喊,在她以為就要趕到他身邊、抱住他之際,那抹頎長的影兒再次縱身起伏,幽幽地沒進夜裏。

“等我!你等我!不要走啊——”

她隨他而去,卻發覺早已失去他的蹤跡。她盲目地追趕、飛竄、起伏,追出湘陰城外,仍茫茫尋不到一個點。

她恍惚地以為自己在西塞雪原上,那靜謐謐的感覺有種詭譎的痛苦,痛得她想張口喘息,偏生納不進半點氣,胸中劇疼難當。

她想起他曾掐住她頸項、欲置她於死地的那一次,她也是這般難受,昏茫茫地以為自己將死無疑。

“出來啊!你惱我、恨我,我由你打罵啊!出來啊——”

耳中嗚嗚亂嗚,叫聲變得模糊又陌生,她知道自己的嘴掀動著,卻覺那聲音似遠似近,好不真實。

“出來啊……你出來……”氣盡力竭,內息紊亂,輕身功夫已無法再繼,她雙膝陡軟,整個跪趴下去,伏在黃土地上喘息不已。

“你……出來啊……為什麽不等我?都受傷了……能走去哪裏……能去哪裏啊……”

是她在呢喃嗎?自個兒也不太確定。

腦中,浮現出男人掉頭離去時的那抹笑,她唇一扯,也跟著笑了,邊哭邊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