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平哀帝如此不隱對趙益樓的嘲諷,趙益樓反倒無話可說。

可尚不止如此,平哀帝似笑非笑時看著趙益樓,如同一隻懶洋洋的貓看著一隻快要將亡的老鼠那樣眼裏滿是嘲諷與戲謔,甚至於還有逗弄,“趙大人,好好查。”

查得出來?查不出來?——又有什麽緊要的。

這個天下,可是他這個小皇帝的,他若是不能主宰,他父親還真是白死了。

“臣……”

“退下罷。”平哀帝已經抬起了手,懶懶地揮了揮,少年如玉的臉不算俊極,卻有著尋常人等捉摸不透的氣息,讓人無名忌憚,讓人輕易就能忘記他的年齡。

趙益樓走到門口,聽到身後的小皇帝溫和道,“伯父,讓你讓得久了,且坐。”

趙益樓心如石墜,兩條腿刹那間邁不開來,這一刻他覺得自己還是太急了,明知小皇帝跟齊國公親近,且京中事態近乎一半被齊國公掌握在手,他現在開弓可真是沒有回頭路了。

但如若不開,不削削齊國公府的銳氣,豈不是這個天下就是齊國公說的算?他就是忍得住,他身後的家族與同黨豈能甘心?他們扶持了他上來,他卻一直沒有找到門路讓他們坐收利益,所有掌握大權大利的人都是齊國公門下的,不鬥翻幾個,那位置怎麽挪得出來?

沒有人等得住,他們動了,他也隻能跟著動。

趙益樓出了禦書房的門,站在門口的老太監抬起頭來,朝他皮笑肉不笑地露了個笑,又低下了頭去,連聲招呼也未打。

那是於荊,長哀帝身邊的老人,趙益樓聽說皇家的探子都歸他管。

趙益樓錯地於荊的身,步子越走越快,很快就消失在了空曠的殿坪中,日中當午,夏日熾烈的陽光射在殿坪的青磚上折射出了刺眼的光,於荊這時候又抬起了頭,朝那消失的背影又含糊地笑了一下,轉向看向那幾個把時間掐得正正好,這日來找小皇帝說事的幾個尚書。

那幾個還跪在門邊的尚書有一人眼角瞄到他,身子抖了抖,隨後噤了聲,帶著一幹想跟他一道言道的尚書沉默了下來。

門內,溫尊跟齊國公淡依然溫和笑道,“伯父你就讓他們鬧上一回罷,不鬧上一回,他們還真不知道這天下是誰的天下,是誰給的他們玩花招的閑暇。”

齊君昀卻難得的皺了眉,麵露不愉。

他確實沒把趙益樓放在眼裏,他讓趙益樓上位,讓趙益樓活著,不過是不想這天下都是他齊國公府一府說的算,他不是聖人,也不是聖知,他再能耐,也沒法一個人替皇帝管了這天下所有的事,皇帝需要不同的見解,這個天下也需要更多的能人去替皇帝治理,所以就是連他妻子都不讚同讓趙益樓上來,他還是因著那點就是惡花,也讓它百花齊放的心讓趙益樓這派人上了位——畢竟趙家的黨羽中確實也有幾個能經世治世的人才。

但趙益樓把手伸到張異身上,張異是他的家臣,與他血脈相通的許多血緣之人還在他齊家給他當家奴,替妻子管著齊家產業的齊昱齊斯就是他的堂侄,且不論張異這些年於國於他的功,就從常情來看,他都不能讓他枉死。

“伯父……”

齊君昀掀袍坐了下來,這時候平哀帝也下了龍座,坐在了宮人搬來的放在他對麵的椅子上,與他平坐。

小皇帝對他自來尊敬,齊君昀如前次那般瞥了他一眼,也沒有勸誡,輕搖了下首道,“叫你身邊的人去國公府傳個話。”

“自是。”溫尊頷首,叫來了身邊葉公公的小徒弟小葉公公,讓他去國公府報信,說他要留國公爺說會兒話,等會就讓國公爺回去。

小葉公公小跑著出了門,溫尊看著長得一臉喜氣的小葉子靈活地跑了出去,回頭還跟齊國公微笑著道,“葉公公怕我過得冷清,收了好幾個一看就讓人想笑的小徒弟,這個還挺機靈的,我就要來了身邊用,說來,你好久都沒進宮來,恐還沒見過他罷?也不知道伯母見了他歡不歡喜。”

“你都喜歡,她隻會更喜歡。”提起妻子,齊君昀臉色稍稍好了些,沉吟了一下又道,“過幾天就是你潤表弟的生辰,她還說讓你那天得空就去府裏坐坐。”

溫尊聽了一愣,明顯怔了一下。

還讓他去?

看他愣愣地看著他,齊君昀無聲地輕噓了口氣。

沉弦的兒子長大了,心思也越發深沉,他為了溫家這江山社稷,也隻能疏遠這孩子,但抵不住這孩子從不與他真正生疏,對他的表弟們也自來用心愛護,他做得越多越好,他伯母越覺得虧欠,現在趙益樓中傷他的事又被這孩子攬了去,他伯母心裏不知道要怎麽對他才能讓大家都好過點。

“是初六,那天沒什麽事就早點過去罷。”就是他不提,她也會讓人來請,他還是先提了,省得再走一遭。

“孩兒知道了,會早點過去的。”溫尊刹那笑了起來,笑如夏陽,整個人都因笑容都明朗了起來。

“張異的事,你動手查罷,我就不管事了,”齊君昀又張了口,道,“你也別讓璞兒他們插手這事,這事就你自己來就行。”

溫尊得了好,痛快點頭,“好,聽伯父的。”

因他的痛快,齊君昀無奈地笑了起來。

他是想的好,帶著齊國僅會日漸與皇帝生疏,而兒子他們與皇帝的事,就由兒子們自己去處置了,他也不介意皇帝收回齊國公府一半的勢力,他遁中府於,也是等著皇帝出手,隻是,沉弦的兒子比沉弦更決絕,更不像一個皇帝。

而這讓齊君昀更覺得沉重。

齊國公府裏,謝慧齊得知了宮裏傳來的信略鬆了口氣,回頭就又派了自家審訊的人去了九門,這事宮中穩了下來,他們家的人也就可以出手了,不用太怕牽涉其中。

宮裏的小葉公公右手接了賞銀,左手就給齊國公府的二小姐遞了個小荷包,裏頭是隻用金子打造的燕鳥,不是釵也不是墜,純屬是個簡單的玩物,但小葉公公甜笑著說是皇上給的賞,他借花獻佛,願意獻給齊二小姐博一樂,二小姐便樂嗬嗬地笑著接著了,他臨走前還對他揮手笑道,“下次再來玩啊。”

小葉公公回去,端著張喜慶的臉對平哀帝喜滋滋地道,“三小姐人真好,奴婢臨走前還賞了奴婢一袋糖。”

平哀帝笑著伸了手,小葉公公偏頭想了一下,有點小拙的小奴婢還是被老葉公公調*教的好,很快就把那袋糖掏了出來。

平哀帝接過那個裝糖的荷包,糖做的好,都是用小花紙包好的,拿出來把小花紙剝掉,裏頭就是帶著些許清涼味的薄糖,糖味不重,清清淡淡的,是他愛吃的味。

平哀帝剝了一個吃,又拿出了一個來,見糖甚大,又拿出來一個,見這個也不小,幹脆把荷包裏的糖都倒在了案桌上,眯著眼睛在其中挑了個最小的,伸手給功臣小葉子,與他微笑道,“二小姐做的糖好吃,給你一個,下次見到她不要忘了道謝,她給你的,是她親手做的。”

“二小姐真是心靈手巧。”小葉子感歎道,他其實在路上的轎子裏偷偷吃過一粒,覺得味道不太甜,還有點涼,吃著還怪嚇人的,所以皇帝全拿去了隻賞他一爛他也不覺得可惜,但師傅教的,凡是齊國公府二小姐做的都是最好的,在皇上麵前要挑她最好的話說,這樣皇上才高興,皇上高興了他這個當奴婢的就有好日子過,小葉子很願意說那個長得好瞧的小貴女的好話。

他確是願意的,小貴女脾氣好,一點也不驕縱,笑起來眼睛就如彎月那樣漂亮,還會朝他揮手。

小葉子的話罷,平哀帝又給了小葉子一袋銀葉子,小葉子握著銀袋子,臉就更喜慶了,他覺得他更喜歡齊國公府的二小姐了,下次就是跪地給她擦鞋他都願意的。

這廂齊國公府裏,謝慧齊等來了匆匆時宮的齊國公回府,這時候難得的她的兩個弟弟還有表姐表弟,幾個兒子都回來了,人難得的展齊,誰都不缺,她就跟表姐,弟妹她們商量起吃食來。

她先是把下午要吃的涼粉等定了,又把晚膳的菜單也給下了,穀芝堇又有了身孕,謝慧齊還讓廚房做點涼米皮出來加點醋拌著吃。

謝慧齊說的時候,穀芝堇還咽了咽口水,她這場孕事反應很大,最大的就是饞得很,聽見什麽吃的都想吃,下意識就咽口水,餘小英護她護得就跟個寶貝似的,她們說話的地方全是女眷他也不怕,就站在妻子後麵當護衛,聽她咽了口水,一顆顆糖醃梅往她嘴裏送,還不忘伸出手讓她把核吐出來吐到他手心接著。

穀表姐口水分泌過旺,吐核的時候口水連著,餘小英也不嫌棄,拿過下人遞過來的帕子擦幹淨了手,就又半彎著腰,輕輕地捏著她的肩膀。

穀表姐推他,瞪他也趕不走人,也麻木了,隨他去了。

餘小英此舉,便是他的兩兒一女都看不過去,早半掩著臉出去躲醜去了。

謝慧齊見餘姐夫真是什麽都做得出,等穀翼雲過來強把他拖走後,她也是跟和寧還有表弟妹道,“你們姐夫這樣的人才,全天下就一個,可不能按他的表現去要求你們自個兒的夫君。”

說罷她轉了頭,對表姐道,“你可別還覺得嫌棄,我家國公府哪天要是能站我背後給我揉揉肩,他一天隻給我吃一頓飯我都覺得美。”

穀芝堇冰美人一樣的臉上泛起了冷笑,“國公爺哪天若是敢站你背後如此作為,我看你一頓飯也吃不著。”

謝慧齊一想,樂了。

可不就是如此,她家齊家哥哥要是站她背後替她揉肩,她肯定得被嚇死,可不就是一頓飯也吃不著了……

隻可惜她跟得上穀表姐的思維,兩個小一點的聽不明白,有點茫然地看著嘴角翹起偷樂的她,等謝慧齊把意思一說,和寧也是笑了,點頭道,“也是的。”

不過國公爺是不能,但她家大郎是能的,不過大郎對她的好,和寧是一樁也不願意拿出來與人說道的,她得到的多,也不覺得天下有誰是可羨慕的,姐姐說的玩笑話,她也就當是玩笑話聽,一點也沒放在心上。

而穀弟妹對家姐雖不羨慕,但對這幾人有說說笑笑挺羨慕的,她們都挺能說話,便是聊的是家宅裏的瑣碎事也是笑聲不斷,她隱約覺得國公府出了很大的事,所以全家人都來了,可是,這位國公夫人姐姐的臉上不見半點憂愁,笑起來清清脆脆,悠悠揚揚,再惶恐,急忙的心也好能被她安撫……

穀弟妹也就明白為何家中夫郎與家姐時刻都惦記著她,明明不住在一起,平常過日子的字句裏也總帶著她,就好像她也是跟他們活在一起一般。

“夫人,二小姐在水榭擺好桌子,請您和各位夫人過去呢。”這時候來了下人請她們。

“吃酒啊?”這時候已懷孕八月的和寧站了起來笑道。

謝慧齊趕緊起來扶了她,笑著點頭,那廂穀弟妹也扶了家姐起來。

“冰果酒,是下麵的酒莊子裏送來的,不怎麽醉人,我跟雲弟妹喝幾杯,讓咱們穀表姐再饞饞,若是口水流一地了,到時候咱們再把姐夫叫過來接就是,你嘛,也不喝了,別饞,到時候等你生了,我就差人往府裏送。”謝慧齊笑道,說來,她挺不喜歡外麵來的麻煩的,夜路走多了遲早會碰到鬼,誰知道國公府每次來的麻煩他們能不能解決,盛國都能衰落滅亡,何況他們這種權貴之家,哪天遭了殃可能就徹底倒下了,但是,人活著不能盡擔憂壞的,想想人生在世豈能無憂?那就多想點好的,能經曆風雨也是種美,更何況,風雨共濟的身邊人這麽多,笑看也就是了。

國公夫人向來在家人麵前很放得開嘴皮子,時不時還能說幾句能逗樂人的話,但穀表姐曆來嚴謹深沉,便是表妹拿她打趣,她也就是斜眼瞄了她一眼。

這廂國公府後院的水榭裏,餘小英的長子餘穀正抱著他三歲的小妹妹喂酒喝,果酒雖然喝不醉人,但多少有些醉意,餘家的三小姐餘思堇兩隻小胖手把著大哥的手一口氣又喝完了一杯,又拿著小胖手大力地拍了拍兄長的胸脯,與他大聲道,“大哥,我好歡喜你,請給我再來一杯,你最好了……”

說著不忘湊過臉,在她兄長臉上印了一個濕漉漉的吻,還不忘兩小胖手捧著臉,害羞地咯咯笑起來。

餘穀慢悠悠地再給她倒了一杯,嘴裏道,“那你嫁誰?”

昨天撲在她二哥懷裏,誓死要嫁二哥的小胖妹很識相地道,“嫁大哥的。”

餘穀滿意地頷首,還不忘鼓勵她,“要是能堅持到明個兒還嫁我,明兒我給你找雪花糖吃。”

小胖妹捧著大紅臉咯咯笑著,小腦袋點個不停,齊璞在一旁喝冰稀飯,聽了差點嗆著,無奈朝表弟看去,“有意思麽?”

哄妹妹嫁給自己,還隻嫁一天兩天的,這餘家兄弟還能更出息點不?

餘穀聳了聳肩,“聊勝於無,以後就是成了別人家的,她也記得還有誰最想要她。”

夫君不成樣,還有大哥二哥爭的嘛。

齊璞也能聽明白他們的話,穀家族中的幾個族女嫁出去後家中沒人撐腰,前兩年被夫家打死一個,今年又有個夫郎病亡,被夫家逼得自盡求烈婦牌的穀家女慘到求到對穀家一族不待見的穀府門前來,穀府管了事,因著對比,對自家女兒更是疼愛了起來。

但這疼愛的也太過了,齊璞把餘穀手中的酒杯搶了過來,“她還小,小心你娘過來訓你。”

“哥哥,哥哥……”餘穀還沒說話,小胖妞就撒嬌地伸出了手,讓齊璞抱她,還道,“給一口嘛,小小的一口,就一口口。”

齊奚正帶著侍女把冰水果等物抬進水榭,一進來就聽小表妹在撒嬌,眨眨眼道,“我們家這是要出一個千杯不醉的了?”

“姐姐……”一聽表姐來了,餘思堇的小胖手立即轉了個方向。

齊奚過去抱了她,餘思堇一依到她帶著清香的懷裏,還沒眨眼的功夫就在她懷裏睡著了,這睡得太快,還嚇了齊奚一跳,等到知道是睡著了,齊奚也是跟餘穀歎道,“等會你跟我娘她們交待去。”

這把小孩兒都喂醉了,她娘又得說他們這些小的沒規矩,沒人管著什麽事都幹得出。

這邊有個喝醉了的,那廂齊潤正帶著他三哥跟餘表姨夫和穀表舅的表哥表弟們幹壞事,打算把他阿父的紅馬身上的馬毛全給剃光,他打著法不責眾的主意,正唆使他餘家的二表兄剃第一道毛……

滿臉嚴肅的餘二表兄拿著強塞到他手裏的刀猶豫不決,他有點喜愛這馬,並不覺得它光了就好看了,齊望則拉著向來跟他特別親的馬兒脖子上的韁繩,餘光裏見馬廄裏通風報信的下人已經不見背影了,清了清喉嚨,柔聲地朝一定要跟他阿父對著幹的小弟道,“要不由我先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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