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齊人家

紅豆正在廚房背後的屋簷底下壘柴火,要入冬了,周圍天不亮就去二十裏外的深山劈柴,現在也就離人遠的那邊深山有得柴禾撿,附近的都被人撿光了,他到了夜入黑才回來,扒兩碗飯還得把柴劈好才能歇就,第二天又是天不亮就出門去了,根本沒得時間壘,阿朔跟阿福兩個小兒子跟著阿菊種冬菜,又是挖土又是挑糞淋地的,大姑娘心眼好,這時候還不忘讓他們去幫鄰居劉寡婦家挑糞,很是忙不過來,壘柴火的事隻得她來了。

她聽到大姑娘叫她,那聲音聽著還近,她忙站起身來,心急火燎地從屋背後跑向正門,一瞅到廊下他們家的大姑娘,急急跑去,“大姑娘,你怎地起來了?”

謝慧齊的肩這兩天也還隱隱作疼,但比之前的動彈不得要好上許多了,這時候也不是她嬌氣的時候,她也沒把這當回事,見到紅豆著急來扶她,她笑了一下,道,“來問問你,王家伯娘又送了什麽東西來?可有說什麽話?”

“提了一籃子雞蛋,我數了數,足有二十個呢,說是給大郎他們補身子。”紅豆扶著她往裏走,說到這又悄悄說,“我看是把最近家中攢的蛋都給送來了。”

“你記得明日到屠夫那多割幾塊肉,再添兩個豬腳,給他家送去。”謝慧齊吩咐。

“誒,我記著了。”

“王伯娘可有說寶丫姐姐跟我說什麽話了?”

“沒說別的,就說寶丫姑娘有封信給您。”

“嗯。”

“姑娘可是想寶丫姑娘了?”紅豆扶了她進門,等她在椅子裏坐下,不忘去矮榻上把軟枕拿過來放到她背後,嘴中也沒停下,“是有好些日子沒見寶丫姑娘了,不說您想,奴婢也怪想她的呢。”

“她做的糖你不是放櫃中了?要是想就吃兩口去。”

“姑娘……”

“你拿來敲碎了,也給阿菊他們分幾口,這幾日怪累著他們了。”謝慧齊也不是與她說玩笑話,朝屋中放零食等物的櫃子抬了抬頭,示意紅豆過去,“你拿塊大的,大郎他們現在也不在,不用與他們留。”

紅豆猶豫了一下,見他們大姑娘說的是真的,就去了櫃子那邊。

櫃子也沒鎖,銅鎖就掛在鐵扣上,拿開就是了。

紅豆挑了塊不大不小的出來,回頭看了大姑娘一眼,見大姑娘搖頭,讓她拿塊大的,她這才換了塊大的糖塊出來。

拿到手上掛上銅鎖,紅豆咬著嘴過來,跟他們大姑娘紅了眼,道,“姑娘,也不知道大郎他們如何了。”

她也是帶著大郎二郎長大的,從沒這麽分別過,幾日不見,也是日夜都擔心他們在外頭凍著了,吃不好睡不好。

“有婆婆帶著,你隻管放心。”謝慧齊沒多說,節度府是出了事,聽著消息是對他們家有利,但她也不天真,知道這事也不可能簡單,現在外邊一點消息都沒有,她隻有等著看才能決定要不要拉大郎他們回來。

弟弟們的安危她自是不能輕率。

“是,有婆婆帶著。”紅豆想到那個就是自己餓著也不會讓大郎二郎短衣缺食的婆子,再想想大姑娘把家中大半的銀錢都給他們帶走了,怎麽樣也不會太慘,這心裏到底是好過了些。

謝慧齊又給紅豆拿了明日去買什物的銅板,因著明日要給王家送肉,她給紅豆多拿了半兩銀子,“路上要是遇到賣白菜的,買一擔下來,也送到王家去。”

王家人口多,雖說王伯娘隻有兩個兒子,但仗不住媳婦會生,現下是五個大孫子二個小孫子,還有孫女兩個,吃食送多少都是不夠的。

難為他們家把雞蛋都省下來給她家了。

“奴婢知道了。”紅豆接過銀子,把塞在腰帶間的荷包掏了出來,仔細地把銀子放好。

謝慧齊看著她認認真真的樣,肩膀鬆了些下來,靠在了枕墊上。

虧得身邊人個個都聽話能幹,她就是憂心憂己,這日子還是有條不紊地過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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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紅豆出門先去藥鋪抓了藥,抓藥的老大夫看到她來搖了搖頭,給她抓好藥接過她數好的銅錢,退了兩文給她,淡道,“這幾日的麻黃降價了。”

紅豆接過銅錢,抓過藥包朝老大夫福了福身,小聲地道了謝出了門。

門內老大夫的徒弟見師傅剛搖了頭,知道他跟謝家那個送了他藥茶方子的大姑娘頗有兩分交情,便道,“師傅我們是不是上門去看看?到時不收大姑娘的診金就是。”

老大夫搖搖頭,“不去。”

去了,小姑娘許不得還要給老家人添些貴重的藥材進去,那老婆子的身子太虛,過補不行,慢慢將養才是好,添了藥材是省了些掛心,但也費銀子。

“知道了。”那徒弟也是知道那婆子身體的,也知道他師傅開了個好方子,慢慢養一段時日,老婆子身體也自會恢複過來,能多添些年頭。

這頭紅豆把藥包放進籃子,又去相熟的屠夫那買了點肉,屠夫見她今日買的肉多,給她多添了一隻豬腳,放進了她的籃子。

“這隻你拿去給主人家吃。”屠夫等她給了錢才拿了這一隻放進去,沒打算收他們家這隻的錢,拿抹布擦了下手,把他們打算送人的五花肉拿荷葉包了,豬腳也拿扯好的棕樹葉線捆好,叫了自家在旁邊跟人小孩玩踢石子的兒郎過來,“小二,替謝家的紅豆姐姐送東西去。”

“好勒。”孩童立馬停止了跑勢,轉過頭就跑了過來,接過了他阿父手中的東西,朝紅豆滿臉羞笑。

紅豆道了謝,又去了菜攤那邊叫一擔白菜,跟那賣菜的老婆子說好錢給了,就讓小孩童把東西放下,從她放吃物的小荷包裏掏出一塊昨日沒舍得吃完的麥芽糖小角給了小孩子。

那孩童經常給謝家送東西,每次都能得好,這次又得了塊糖,把糖塞到嘴裏一嚐到了糖味眼睛就笑成了一條縫,也不與紅豆說什麽,就朝他阿父的肉攤子邊上跑去,抱著他阿父的腿就撩開了牙,咬著糖給他阿父看,“嘍,糖。”

說著就拉他阿父下來,要給他舔一舔。

屠夫笑著伸出油膩的手摸了摸他的臉,“阿父不喜吃,你自個兒吃就是。”

紅豆看了眼那邊,屠夫對她點了點頭。

謝家來河西也沒超過十年頭,但他們家是出了名的和善人家,上邊說謝提轄殺了人,河西走街行商的商販也好,還是賣菜的小攤販也罷,都是不太信這個的,自打謝提轄來了河西上任,接管了這治安之事,地痞流氓都沒敢怎麽滋擾生事了,那官人平日出去辦案,路上見著他們拉物件的牛車驢車都會下馬,把馬拉到一邊讓他們先過,這等人要是說他濫殺無辜,他們是不信的。

謝大人正氣又和氣,農家嘴拙,得了好也不會說什麽,有那路邊擺攤得了謝進元好的農戶見到紅豆過來,皆都不吭聲地往她籃子裏塞把小蔥小菜。

紅豆皆回以一禮,朝人小聲道聲謝,等出了賣菜的小市,手中的籃子都滿了,手上還提了一個老阿婆送的小竹籃,裏頭是她送的一籃子的小青菜。

等到了王家,寶丫娘一見紅豆送了一擔子菜過來,上麵還有肉,她忙雙手相推,“使不得,哪用得了這麽多?”

紅豆道,“大姑娘說是送來給小侄們添個菜的,還說讓他們回頭得了空,就去家裏耍。”

謝家姑娘是個從小就會做人的,這平日裏大郎二郎們得有個好吃的好物件,也少不得給他們家的送過來,寶丫娘也沒多客氣,忙請她進,“那你進來喝杯茶再走罷。”

她尋思著把家裏剛焯好的芥菜葉子也讓紅豆帶兩顆回去。

“不了,大姑娘還等我回去做活呢。”紅豆忙推拒,不等寶丫娘多說,就福福身子,趕緊走了。

寶丫娘也沒去追,她指著地方讓那挑擔的婆子把白菜挑過去,又叫了大媳婦出來,這廂被叫出來的大媳婦看到了白菜,又看了看打開的門,朝她婆婆道,“我剛聽到慧齊姑娘家的紅豆的聲音了,是她來了?”

“來了,這不,送東西過來了。”寶丫娘指著擔子道,“你把肉拿去灶房罷,中午做頓肉食,叫你夫郎和二郎他們早點回來用飯。”

“媳婦這就去。”他們家自公爹走了,人走茶涼,往日隔三差五就能吃頓大肉的好光景就不在了,現在雖然也從不曾餓著,但一家人還是有些饞肉的,王家大媳婦一見那一大包的肉,還有豬腳,也來不及多問什麽,拿了肉就往廚房去了。

那挑白菜來的婆子忙給這家的主人家合掌彎腰,恭維道,“主人家好福氣,著實好福氣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