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英含淚答道:“對不起!”

“將軍,為什麽這麽說?”

“對不起!我是個沒用的將軍,我害了你們。”

“將軍!”

“我錯了,我們也許逃不出去,我知道這是燕王的引蛇出洞之計,可是我無可奈何,就當是將計就計,如果我們跑得足夠快的話,也許可以逃出去。”

“什麽?”

“燕國軍隊知道我們會從東南方逃竄,他們就是想要把我們引出來。”

“那將軍為什麽還要出來?”

“我無可奈何!”瓊英現出英雄末路的悲傷,“我真的無可奈何,我明知道這樣子是被人殺死,留在陣中是被活活餓死,我還是要試試。”

“將軍的意思是我們逃不出去了。”

“我們的人馬三天三夜沒有進食,燕國大軍很快就可以追上我們。”

“將軍!”那位兵士臉色愀然,不再言語。

“將軍!我們……”兵士的聲音低沉下來,“我們誓死追隨將軍,哪怕前麵是死路一條。”

“前麵是死路一條。”瓊英給了自己將士最為無情的答案,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又說,“我要害死你們了,瓊英沒有一絲一毫的勝算,黔驢技窮,我真的無可奈何了。”

“能與將軍一同戰死,是我等的榮耀!”

瓊英含著淚,撫摸著部下冰涼的鎧甲,又不住搖著頭,苦笑道:“兄弟們,你們都是好樣的,隻可惜你們沒有遇到一個真正會打仗的將軍。”

“將軍,你是我們見過最好的將軍,你的謀略遠遠超過其他將軍,我們跟著你是三生有幸,隻是英雄末路,你遭到了朝廷奸臣的誣陷而已。”

“那也是將軍的無能,燕王果然不是一般人,他的心機比我深,計策比我好,瓊英果然不是他的對手啊!”

“不,如果將軍是我們最崇高的王的話,我們早就打敗了燕國,隻是我們的皇帝沒有給你足夠的權利,才讓我們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

瓊英額頭上垂下來的頭發毫無生機地搭在他如墨的眉頭上,他皺眉道:“好了,不要說這些了。”

“將軍現在我們該怎麽做?”

“我感覺得到燕國鐵騎正在步步逼近,一點一點靠近我們,那些恐怖的惡狼正在臨近,現在我們唯一可以做的是準備好一戰!”

“是!”

“萬一我們的軍隊被燕國鐵騎咬住,我們就奮力一搏,現在到了瀕死的邊緣,有些東西你們就顧不上了!”

“將軍是什麽意思?”

“你們現在要記得我們的目的是活命,活下去就有希望,能投降就投降,能求饒就求饒,能逃跑就逃跑,我是從古至今第一個讓自己的部下逃跑的將軍,因為我無能,我沒有辦法保護你們,你們要想在有生之年再次見到你們的父母,你們的姊妹,你們的兄弟,你們的孩子,你們的妻子,你們就必須活下去,毫無顧忌地活下去,還記得臨行前我讓你們每個人帶上的包袱嗎?”

“將軍?”

那是便衣!你們要想活命,就穿上便衣,偽裝成山林間的行人,跑出去,有多遠跑多遠,這就是我的計策,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請恕你們的將軍愚鈍,再也找不到什麽有尊嚴的策略了,我隻希望你們能夠活下來,好好活下去。”

“將軍?”

“好了!沒什麽丟人的,我之所以願意順著燕王的缺口出去也並非完全找死,我隻是希望你們能夠逃出去。”

“將軍!”那些受盡千般苦難的兵士們熱淚盈眶,他們遇到了一個膽小懦弱的將軍,一個過分善良的將軍,一個名字像女人,做事也像女人的將軍,一個對他們好得太過分的將軍。

“這是命令,現在就做!”

“但我的戰袍不會脫下來!”瓊英像朽木般佇立在蒼翠幽冷的林間,說道,“我是南國的大將軍,無論何時,我都不會投降,我都不會跑,我會留在這裏,這樣子燕國人就會被我留住,你們逃出去的機會就會更大些!”

那些兵士聽到這些話都被嚇住了。

鐵瓊英拔出劍來,深深紮在了綿軟的黑色泥土中,仰頭呼吸著迷霧,喉結一起一伏,等待最後的滅亡。

“將軍!我們不會走的!我們不會讓你替我們去死的!”

“你們不走,你們就會死,”瓊英笑道,“不用擔心我,我沒事的!至少我還可以死呢!”

“將軍,我們不要這些東西!”兵士眾人將東西狠狠摔在地上,“將軍不脫下戰袍逃跑,我們就不脫,男子漢大丈夫,死就死,我們願意與將軍轟轟烈烈打一場仗,哪怕死,也要死得氣概點!”

瓊英不會再勸阻那些人逃跑了,一個將軍會成全送死的手下,一般都會。

“好!那就去死吧!”瓊英用很低的聲音說道,“那就跟我去死吧!一群飯桶,做事不經過腦子,明知道要死,還不跑。”

“將軍才是飯桶,將軍是大飯桶,將軍做事才不經過大腦,明知道要死,還不跑。”

燕國人終於來了。

林間可怕的聲音如雷鳴般響起,轟轟隆隆,連綿不絕。

兵器疊響,曉霧茫茫,刀光晃晃……

燕國人由遠及近,馬匹上都戴著白色堅固的麵具,愣愣地像極了恐怖的妖魔,在晨霧中逐漸浮現。

燕國人派了最精銳的騎兵來結束鐵瓊英的性命,象征性的八十人,不多不少,正好是跟他爹死去時用一樣多的人。

燕王在騎兵的最前麵,黑色的戰袍垂在身上,怒馬待發。

北國的君主用最冷酷的目光看著南國臨死的大將軍,一語不發。

燕君兩翼是騎兵,陳將兩邊是廢物。

燕君人馬皆驍勇,陳將軍馬為餓鬼。

燕國精騎後麵還有排山倒海的軍馬蓄勢待發,隻待一聲令下,便如平江大潮般席卷而來。

巨輪碾壓螞蟻,狂風吹拂細苗。

一強一弱,一生一死,一喜一悲……

“鐵瓊英!”燕王終於還是笑了,嘴角浮現出一絲讓人難以察覺的微笑,卻在極短時間內突然停止,他

終於說道:“將軍,你長得很不錯,可以殺了!”

在這個恐怖的魔頭麵前,鐵瓊英什麽都不是,連廢物都算不上,他必死無疑,無話可說,三天三夜沒有進食,手臂軟得連刀都難以揮動。

燕王做了一個手勢,騎兵一擁而上,像龐大的弓弩射出極速的箭,燕國鬼麵騎兵急急紮進了陳國軍隊的最深處。

陳國人要死!

全部都要死!

燕國騎兵撕裂般的喊殺與戰馬急促的嘶吼讓這片狹小的山林顫抖不安。

北國人馬呼嘯而來,呼嘯而去,隻有強風掠過那些南國人的頭發,他們的生命就已經停止。

燕國大王當然發現了一些異樣,鐵瓊英沒有帶著全部十萬人馬一起出逃,跟著他來的隻有一萬人,還有九萬人被留在包圍圈裏等死。

無所謂了,燕王不在乎這些細枝末節,反正他贏定了,隻要他取下鐵瓊英的人頭,南國人便不戰而降,本來那些餓了幾天的人就沒有什麽攻擊力,如今將軍人頭遺落,他們就變成了活生生的肉靶子。

燕國八十騎兵第一次衝鋒,刀劍瞬間絞過。

後麵緊跟著的磅礴大軍密密跟來,如同鋪天蝗蟲般奔襲著,帶來一片血海,在林間泛濫著。

大軍從林子這一邊滾來,又滾到林子的另一側。

壯烈洗禮之後,南國一萬人馬,活活被殺死了一半,隻剩下五千餘人在苟延殘喘,鮮血四濺,彌散在深林之中,將林子的青青碧意活生生刷成了刺眼的紅色。

血雨腥風,終於襲來。

鐵瓊英未死……

那就再來。

燕國大軍又掉轉頭來,再殺一回,像刨刀一般狠狠刨掉南國人的魂魄。

鐵瓊英不死,那就再來。

鐵瓊英若還不死,那就還要再來。

循環往複,勢必要取這位絕望將軍的人頭。

大地驚雷,那是燕國人馬狂傲的叫囂,這一次,經過刷洗,南國五千人又去兩千,還剩三千。

整整七千人,在短短一刻鍾內,全部喪命,屍橫遍野,戰爭慘烈,不堪忍睹。

南國人馬越打越怕,越打越散。

鐵將軍隻好發出最後的命令道:“跑!全部都跑,往北跑,全部往北跑,那是林子的盡頭。”

接下來的七千人被這句愚蠢的將令所害死,那些人真的照做了。

鐵瓊英又犯了一個錯誤,他真的算不上什麽戰神,一而再,再而三地中了燕王的詭計,輸得一敗塗地,輸得家破人亡,輸得臉麵無存,輸得全軍覆沒。

土崩瓦解的南國軍馬真的往北跑,往林子的盡頭跑。

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南國人不知道前方是燕王更大的圈套,鐵瓊英不是北國人,他不知道前方是什麽,那裏不是天國,是地獄。

當他們終於走出林子的盡頭,終於看到天空萬裏潔白的時候,他們才發現最為可怕的事情。

前麵是懸崖,深深的懸崖。

天塹橫立,人心惶惶,懸崖峭壁彎曲波折,深不可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