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沈瑜驚訝地看著他:“這你都知道?”

“也是碰巧。”何渡說,習慣性地抬了下嘴角,一點笑意也沒有。

“就是他。”沈瑜歎了口氣,回憶起這個人的恥辱程度就隻比回憶自己的家人稍微低一點,“你也知道那時候我的人緣很不好,所以我迫切地想要一個朋友,吳凡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他對我還可以,主要是他願意聽我說話……我就把他當成我最好的朋友。大概有一年多吧,我每個月的零花錢都會給他一大半。”

何渡抓著沈瑜胳膊的手無意識用力了一點:“然後呢?”

“然後那個月我沒錢給他,可能剛好他也有煩心事吧,連裝都沒在我麵前繼續裝下去,直接炸了。”沈瑜抬頭看了看天,城市的夜空很難看到星星,隻有月亮溫柔地映照著江麵,“我追著他到教學樓裏,想問他發生了什麽事,沒想到他跟我說,你不會真以為我們是朋友吧。”

何渡沒說話,沈瑜也沒看他。這還是沈瑜第一次跟別人說起這件事,他以為會爛在自己肚子裏,因為實在是恥辱到開不了口。

“我不是在乎錢,你明白嗎……”沈瑜又歎了口氣,聲音有點啞,“可是我跟他說了那麽多,我……”

“你就是把他當成朋友,才會把什麽都告訴他。”何渡說,“可他是個畜生,他辜負了你的信任。”

“對。”沈瑜回手攥住了何渡的手腕,總感覺手裏要有點什麽,才能稍微感到一絲安穩。

“其實現在想想,真就是屁大一點事,可那時候我就是受不了。”沈瑜抓著何渡的手腕,心情稍微平和了點,甚至笑了下,“挺傻的吧。”

“對你來說是小事,對我來說也許是大事,人的評判標準本來就不一樣,沒必要因為這個妄自菲薄。”何渡說,“雖然我不支持跳江這種行為,但我能理解,這件事對當時的你來說非常重要。”

沈瑜笑了笑,他沒有再說謝謝:“不過這些跟今天的事兒其實沒什麽關係,你放心,我現在也不會因為這點破事就想跳江的。”

江麵上一片粼粼珠光,閃爍燦爛,其實那次沈瑜也不是想跳江的,他隻想去江邊散散心,隻是呆在那兒越來越想不開,最後才差點幹了傻事。

手機還在不停地震,沈經國不斷地來電話,沈瑜還是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不聽他說完話會讓沈經國如此憤怒。

“我真的想不通。”沈瑜歎了口氣,“我真是他親兒子嗎?”

“怎麽了?”何渡看著沈瑜的手機,伸手過去,按了掛斷。

“剛才的電話其實你也聽到了吧?”沈瑜看著他,“我不想再複述一遍。”

“聽到了。”何渡笑笑,“我也不知道說什麽,我……沒有父母,但是我覺得為人父母不該是這樣的。”

即使一心修行,淡泊如水的師父,聽到他炫耀自己的成績時,也會笑著拍拍他的頭誇獎一句。

所以何渡看不懂沈經國,他隻是心疼沈瑜,用一個屈辱的方式說出“我得了全國冠軍”,而他的父親回複了一個“哦”。

“你先把手機給我吧。”何渡說,“眼不見心不煩。”

“好。”沈瑜說著把手機遞過去,就在這個過程中,手機還在兩個人眼皮底下的時候,一條短信忽然點亮了屏幕。

-沈瑜你真是長本事了!連我的電話你都敢不接了!你太不孝順!爸爸辛辛苦苦這麽多年把你養大……

何渡沒看完,沈瑜伸手過來,蓋住了屏幕,然後衝著何渡笑了笑:“還是把手機給我吧。”

何渡一愣,沈瑜這個笑容很奇怪,但這畢竟是沈瑜的手機,他把它放回沈瑜手裏。

沈瑜站起身,就在何渡心裏猛地一震準備抱緊沈瑜不給他跳江的機會時,沈瑜手臂一掄,手機在空中劃出一道墨色的拋物線,接著“啪”的一聲,掉進珠江裏。

隻濺起輕微的水花。

何渡目瞪口呆,沈瑜轉過頭來,笑得……很燦爛。

“我真是瘋了。”沈瑜發現自己竟然覺得很輕鬆,雖然輕鬆的同時他也很難過,手還是在抖。沈經國發來的那些字,沒看完可全都觸目驚心地印在腦海裏。

但還是有種解脫的感覺。

何渡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我一直都想這麽幹,但是沒勇氣。”沈瑜說,“雖然現在也沒有,現在隻是一時衝動,但真的好他媽爽。”

何渡笑笑,放開了一直攥著他手腕的手,仰頭看著他:“是啊。”

沈瑜也笑笑,坐回何渡身邊,發了會兒呆然後長長歎了口氣。

“但是我有一件事不懂,一直都不懂。”沈瑜說,“家不是一個人最後的港灣嗎?為什麽我想往後靠的時候,他們隻會讓我摔下去呢?”

“那個女人或者沈夏,她們不是我的家人,我也無所謂,可沈經國他……不是我親爹嗎?如果不是為什麽還要養著我呢?如果是的話,他為什麽不但能眼睜睜地看著我摔下去,甚至還要推我一把?”沈瑜有點茫然。

這些心情在心裏雜亂無章地衝突了很久。但他不敢細想,更不願傾訴,他怕說出來也許自己反而會崩潰。

可手機被丟進珠江這一刻,一直以來憋悶的情緒突然決口。他必須要說出來,停不下來。

“但是你不用覺得孤單。”何渡說,“你背後可能沒有他們,他們也不配。但是不用怕,我會一直在你身後。”

沈瑜愣了下,勾勾嘴角:“傻話。”

人類從來都是獨立的個體,隻有血緣才能成為紐帶。何渡暗戀他很多年,對他很喜歡,可……即使和何渡的關係已經非常親密,沈瑜心裏還是覺得,何渡這不過是句情話,他也隻有二十出頭,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他肩上不可能扛起他們兩個的重量。

何渡看著沈瑜,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笑了笑:“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學開車嗎?”

“不是幫寺裏運東西?”沈瑜一愣。

“那個是學習手段。”何渡說,“其實是高一那年,我看到個小孩兒和家裏人吵架,他坐在花廊的台階上抹著眼睛,強忍著不哭,跟他朋友咬著牙說老子一定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沈瑜怔住。他還記得那個夏夜,還有那一刻咬著牙和著血的決絕。

可何渡為什麽會看到,而且……他為什麽竟然會記得。

夜風很急,把月光吹碎在江裏。江岸上,何渡轉過頭看著沈瑜,眼神很平靜,卻也很堅定。

“那時候我就告訴自己,我要帶你走,去你想去的地方,我不想在你臉上再看到那樣的表情。”何渡說。

“沈瑜。”何渡認真地叫他的名字,“在病房我說一輩子,你笑我,我現在就想告訴你,我說的一輩子,真的不是像你想的那樣輕飄飄。隻要你願意回頭,我會永遠在你背後。”

言語向來輕盈,卻常有震撼人心的重量。沈瑜怔怔抬頭望向何渡,他眼中滿是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