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程晚星的個人展在最裏麵兩個廳,兩個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先看看外頭其他的展品再進去,給沈瑜一點心理建設的時間。

繞著第一個廳走了半圈之後,沈瑜發表結論:“我真是一點美術細胞都沒有。”

“彼此彼此。”何渡看著牆上一張色塊斑駁的圖,“雖然我不想做一個庸俗的人,但看著這張畫,我心裏想的確實是,我上我也行。”

兩個人在心裏對這位畫家表示了些許歉意,又轉了一會兒,走馬觀花式的把館裏除了程晚星那兩個展廳之外的所有作品都看完,然後才像奔赴刑場似的,走到了程晚星的展廳邊。

站在門口,沈瑜心裏又掙紮了一下,除了留在家裏那幾幅畫之外,他從沒有看過程晚星,也就是媽媽的任何作品,也幾乎不會搜索跟她有關的消息。

因為對過去的沈瑜來說,他寧可假裝這一切都不存在,這樣就可以忽略自己“被拋棄”的事實。

身後,何渡輕輕拍了下他後腰,沈瑜一咬牙,邁進了展廳。

展廳一進門,先是一塊LED宣傳板,寫著畫家——也就是程晚星女士——的簡介。

當代優秀的印象派畫家,對色調的組合以及色彩、形狀的排布有獨到藝術見解。曾獲XX美術獎,YY美術獎和ZZ美術獎……

密密麻麻的個人介紹,沈瑜沒有仔細讀。

他看著那張在屏幕上微笑的臉,感到一點點熟悉,和數不清的陌生。

沈瑜偏頭看何渡,何渡似乎看得很專注,但微微皺著眉。

“怎麽了?”沈瑜扯扯何渡的衣袖。

何渡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糾結要不要說,最後還是歎口氣說:“倒數第五行。”

沈瑜依言看過去,撞入眼簾的是這樣一行字:

“堅定拒絕家庭,保持獨身的生活態度使程晚星在畫作中保有一種‘過客’般冷靜審視的目光,卻也讓她在顏色選用上仍然保有少女般的純稚,形成鮮明富有藝術感的對比……”

拒絕家庭,保持獨身。

“咱們還是走吧。”何渡認真地說,“我不是很想看了。”

“沒事兒。”沈瑜笑了笑,“我又不是來找她認親的。”

何渡一愣,盯著沈瑜像在探詢他這番話有多少出自真心。

沈瑜拉了下何渡的胳膊,笑笑:“走吧。”

說對這八個字完全沒感覺是不可能的,“被抹消”的認知還是讓沈瑜感到了少許刺痛,但反應確實比以前小多了。

他現在隻是覺得自己應該了解一下程晚星,這個和自己流著相同的血卻形同陌路的,應該被稱作“媽媽”的女人。了解一下她不是“媽媽”,而是閃閃發光的那一麵。

就像是了結一個夙願。

展廳內用巧妙的牆壁設計隔斷出三條回廊,人走在其中像是穿行在色澤夢幻的山洞裏,氛圍很不錯。

走廊上疏朗地掛著一排畫,像是鑲嵌在夜空中的點點繁星。很欣慰的一件事是,程晚星的流派比較複古,屬於沈瑜這種美術白癡也可以欣賞的畫作。

應該是油畫?大部分時候畫的是景物,日出、日落、花草、大海。

就像簡介說的那樣,程晚星的用色很美,印象派的畫作不注重繪畫對象的細節,而強調用顏色勾勒出環境的氛圍。

沈瑜又看了看畫作邊上的小標簽,畫名、畫家名、價格。

程晚星的畫單幅可以賣到五位數,價格在1-5萬之間。

不過沈瑜也不知道這是一個什麽概念。

走過第一個廳之後,何渡看沈瑜狀態還行,這才臉色稍霽。

“去二號廳吧。”沈瑜說著,拉著何渡走進第二個展廳。

二號展廳從布局到設計都與一號展廳一致,可是剛走了兩步,沈瑜聽到前麵傳來一陣嘈雜的說話聲。

在美術館這種場合大聲說笑,就像在高鐵上外放某音一樣,屬於很沒素質的行為,聽聲音估計是一個小團體一塊兒過來看展,順便大聲討論。

那群人很快轉過回廊走了過來,狹窄的小道上,他們快步正麵迎向沈瑜和何渡在的位置。

沈瑜皺皺眉,打算讓開,對麵一共六七個人,都是西裝革履,也不知道穿的人模狗樣怎麽做事這麽沒素質。

接著沈瑜注意到,這些人胸前都掛著“工作人員”的標識牌。

被工作人員簇擁著,被人笑容滿麵地指引著……

沈瑜心底大震,忽然想到了什麽,他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就這一眼,他瞥見一個女人,穿著黑色的禮服裙,裙擺像波浪似的隨著她的步伐微微晃動,顯得這個女人儀態萬方。

沈瑜沒看清她的臉,他不敢去認她的臉。

就在這群人走近以前,沈瑜一把抓住何渡的手,落荒而逃。

“程老師。”美術館的場館經理客氣地介紹著布展情況與觀眾參觀情況,看到本來在看畫的兩個學生模樣的男生突然飛奔起來,他皺眉,討好般看向程晚星,“現在的學生都是什麽素質,真愁人。”

程晚星像是沒聽到似的,凝望著兩個男生跑遠的背影,柳葉般秀氣的眉毛微蹙,短暫的出了會兒神後,她才回魂般衝場館經理笑了下:“沒關係,繼續。”

沈瑜拉著何渡一直跑到了二號廳的盡頭才停下,引得看展的觀眾紛紛皺眉側目,確定到這裏不會再遇上那群人了,他才撒開手,雙手扶著膝蓋,彎下身子喘著氣。

“我還是沒辦法麵對她。”沈瑜苦笑,剛剛看到那波浪般晃動、鑽石般閃耀的裙擺時,他難以形容自己心中的震動。

不用看到臉他也知道她是誰,血緣在那個瞬間像是地脈震顫般撼動著他的心,讓他手心都有些發麻。可她又那麽陌生、高貴而美麗,她不需要有一個二十歲的兒子,甚至應該忘記這個二十歲的兒子。

“你不需要麵對她。”何渡站在沈瑜身邊,看著牆上的畫,聲音有點奇怪,“但我覺得你可以看看這個。”

沈瑜愣了下,抬起頭,在他眼前的是整個展台的盡頭,回廊裏的最後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