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沈瑜沒聽,那句不是已經足夠讓他失去全部耐心了,九歲他就不會再信這種鬼話,更何況現在他十九。

唯一支持沈瑜沒有掛電話的,就是那份從小到大一直盤桓在心裏的不甘,他逼迫自己保持著正常的態度,到最後沈經國歎了口氣,兩個人互相道別,通話結束。

沈瑜把電話扣上轉過頭的時候,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如果人每天的生命力是有限的,那每次跟家裏通話都透支了他未來幾天的力氣。

直到一袋碎碎冰驀地出現在視線裏,沈瑜才從灰暗的夢魘中驚醒。

“吃嗎,不用間接接吻的。”何渡把碎碎冰往前遞了遞,袋子是開好的,冰也是捏碎的,沈瑜最喜歡的葡萄味。

沈瑜勉強自己勾了勾嘴角:“謝謝。”

“說謝謝怪生分的。”何渡看著沈瑜嘬了一口,這才笑了下,沈瑜注意到他左右肩各背著一個包,他自己的、沈瑜的。

“你把我東西都拿出來了?”沈瑜問。狠狠吸了兩口之後,他心情稍微好了一點,雖然也就是從不想說話到了能說兩句話的程度。

“是,電話打了這麽久,我估計你沒打算再看書了。”何渡說。

“確實。”沈瑜歎了口氣。

“陪你散散心吧。”何渡說,“你們師大是不是有條情人道?”

“是。”沈瑜應了一聲,震驚地看著他,“你要跟我去走情人道?”

“又不是情人才能走。”何渡樂了,“溜達溜達聊聊天唄。”

沈瑜想了想,去哪兒都一樣,能稍微說說話讓他不要這麽煩就可以了。於是他說:“走吧。”

一路往情人道走,何渡跟在沈瑜右邊,稍微在他身後一點,很安靜。師大的校園夜裏燈光不多,通常沈瑜會覺得環境很寧謐,但現在這種安靜也讓他難受。

“你到我邊上來吧。”沈瑜又歎了口氣,“我一個人走心裏悶得慌。”

何渡往前走了幾步,跟在沈瑜邊上,沈瑜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沈經國、沈夏,那個他現在也記不住名字的女人,還有那個他忘不了名字卻寧可自己不知道的女人,她送來的那些畫……這些事都鬱結在他心裏。

沈瑜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些什麽,因為想起任何一個細節——不管是他爸他媽還是那兩個女人——他都氣,沒法辨認到底來源於哪裏。

這是他沒法忍受,卻又無從逃避,更不敢舍棄的孽緣。

沈瑜又歎了口氣。

“你家裏來的電話?”何渡問。

“嗯。”沈瑜說,“你怎麽知道?”

“你都快成歎氣娃娃了。”何渡說,“他們又作妖了嗎?”

“他們要扔我東西。”沈瑜說,沉默了一會兒,又歎了口氣,“是我媽送給我的畫。”

“你親媽?”何渡問。

“對。”沈瑜勾了下嘴角,“就是那個四歲把我丟給出軌親爹的親媽。”

何渡沒說話,沈瑜也沒覺得這個時候他會說話,就在他打算繼續說下去的時候,何渡忽然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沈瑜一愣,接著看了過去。一般情況下要是被人摸頭他肯定會炸,但現在不一樣,現在這種心理狀態,任何一點安慰,不管是生/理的還是心理的,對沈瑜來說都很重要,何渡帶著一絲寵溺的動作竟然讓他心裏泛起一陣帶著酸楚的柔軟。

“對不起。”何渡看沈瑜的動作,估計以為他生氣了,趕緊說,“我就是覺得你……”

“沒事兒。”沈瑜笑了笑,“謝謝,我感覺好點了。”

何渡聞言也笑了笑,嘴角勾起小小的酒渦。

“我媽是個畫家。”沈瑜說,“她應該更願意我說她是藝術家,她追求的應該就是那種東西,藝術、浪漫……雖然我覺得藝術和浪漫應該不是這樣,她大概率長歪了,但總而言之,她是照著那種模式去生活的。”

“嗯。”何渡說。

“正常離婚的話,多少都會涉及到願意跟爸爸還是跟媽媽的問題吧?”沈瑜說完這句話,語氣短暫地停頓了下,勾出一個很淺的笑容,帶著苦澀,“但是我沒有。”

“沒有?”何渡很努力地壓抑著自己的反應,卻還是控製不住流露出了驚訝的情緒。

“沒有,沒人問過我。”沈瑜說,“其實仔細想想,能選的話他們應該都不會要我,我在哪邊都是個麻煩,破壞了我爸的美好三口之家,也耽誤了我媽追逐藝術。”

“你別這麽說,瑜哥。”何渡低聲說。

沈瑜轉開頭,避免跟何渡有目光的接觸,他大概能想到何渡現在的表情,可他現在不想看,看到何渡眼裏的心疼他一定會崩潰的。

“我跟她沒什麽聯係,現在應該就逢年過節會發個短信吧……去年她回我了麽,我忘了。那些畫是早些年她寄給我的,我現在都不明白我生氣到底是因為我爸要扔那些畫,還是因為她留給我的東西隻有這麽幾幅畫了。”沈瑜又笑了笑,“她現在名氣挺大的,人也漂亮,還是單身,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她有我這麽個兒子,從各個角度看吧,她都挺好的,挺完美的。”

何渡沒說話,沈瑜每個字都像是紮在他心上,讓他疼得開不了口。

他想說你媽在丟下你的時候她就不可能完美了,在我眼裏她隻是個失職的母親,可這話他說出來也沒有意義,隻會讓沈瑜更傷心。

沈瑜故作的鎮定,臉上看似灑脫的笑,都讓何渡心裏像是被堵死了一樣難受。

這些年來,何渡有意無意撞見過沈瑜很多次,但他一直強迫自己不要去窺探沈瑜的生活,除了沈瑜高考完他四處打聽沈瑜到底考去了哪個學校之外,他真的做到了。

可正因為這樣,聽到沈瑜若無其事地說著自己的過往,想起自己親眼看到過的那些畫麵——坐在學校台階上抹眼睛的沈瑜,在白水寺一臉茫然發呆的沈瑜,站在江邊狠狠哭泣的沈瑜,咬牙反反複複說著我一定會離開這個鬼地方的沈瑜——何渡更是心如刀絞。

“嘿。”沈瑜的聲音驀地打斷了何渡的回憶。他下意識看過去,順便說了句:“怎麽了?”

“我才在問你怎麽了,朋友。”沈瑜笑了下,“你這表情也太可怕了吧。”

“我就是……想起點以前的事情。”何渡勉強自己也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現在笑的一定很難看,因為越是知道沈瑜曾經的難過,在看到他那仿佛無憂無慮的笑顏時就越難受。

“家裏的事嗎?”沈瑜愣了下,臉上露出同情之色,“我不知道你的情況……讓你難受的話對不起。”

“那倒不是,我跟你說過的,我從記事兒起就在寺院裏長大,對我父母沒有任何記憶了,所以也談不上難受。”何渡說完,伸手又摸了摸沈瑜的頭發。

“你……”沈瑜一下愣了,瞪著何渡,張口結舌地看了半天才說,“你還摸上癮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