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他沒有追問,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何渡跟別人關係親近而感到失落。

也或許他知道,隻是他不允許自己知道。

沈瑜忽然覺得坐上這趟車是一個錯誤,現在他的心正跟著這列山脈間穿行的火車,起伏顛倒,時明時暗,不知所以。

“好了好了。”何渡的語氣帶著幾分安撫,像在逗貓,“看電影吧。”

這十幾分鍾的電影,沈瑜看得就跟沒看一樣,完全不知道講了什麽。

腦子裏一會兒是何渡主動去幫梁姐擺平混混,一會兒是何渡輕輕拉著他的胳膊說“你這麽想我很高興”,一會兒是下了車之後還有孤獨的兩個多小時長途大巴,沒了何渡可怎麽過……

最後這個想法讓沈瑜一激靈,別這樣啊,他絕望地想著,可是剛剛發生的事情就像擰開了某種閥門,苦苦壓抑的依賴貪戀還有種種亂七八糟的情緒,終於都再也壓不住了。

就在這時,車廂裏的報站聲響起。距離到站還有兩分鍾。

沈瑜搓了搓臉:“我準備走了。”

“嗯。”何渡把電影關了,手機放回衣袋,然後站起身,探手到行李架上,取下沈瑜的箱子和自己的包。

“走吧。”何渡說著,把包背了起來。

“我要走你背包幹嘛……臥槽?”沈瑜忽地反應過來什麽,整個人都愣住了。

何渡笑了下,沒解釋,輕推了沈瑜一把:“快點,這站就停兩分鍾。”

沈瑜隻來得及問了一句“你跟我一塊兒下?”甚至都沒等到何渡的回答,火車已經鳴著笛停了下來。

兩個人下車,站在小小的站台上,接著火車開走,這一站總共零零散散下來的也就十個人不到。

火車鳴著長笛消失在遠遠的鐵軌上,其他人各自散去,小站在漸漸湧上來的夜色裏顯得溫柔而寧靜,夜風吹過,送來讓人舒服的涼意,天邊的雲仿佛都被吹散了。

沈瑜還在發怔,何渡就站在他旁邊,不說話。

沈瑜的視線裏可以看見東山,很遠,勾勒出水墨般的美妙輪廓,東山之上就是白水寺,東山腳下是他家的小鎮,從這裏坐長途大巴,一路繞來繞去,兩個多小時就可以到那裏。

沈瑜轉過頭,何渡看著他,神情很是忐忑。但沈瑜現在並不生氣,他隻是感到震驚、困惑和茫然,腦袋甚至有點空白。

“這是……什麽情況?”沈瑜問,他現在的腦容量隻能支持他問這麽一句話了。

“就是你看到的情況。”何渡小聲說,“瑜哥,求你別生氣,你要我從這兒跳下去都行,隻要你別生氣。”

沈瑜居然被他這句話逗樂了:“我好好的幹嘛讓你從這兒跳下去……你是說你也是這兒的人?咱倆是一個地方的?”

“嗯。”何渡點了點頭,神情還是很緊張,一臉隨時準備跪下求饒的表情。

沈瑜現在其實還有點懵,這個事實可比假名來得驚人多了,而且現在沈瑜對何渡的感情也比那會兒深了不少,所以各種情感上的反饋反而上來得很慢,現在就純粹是在接受客觀現實,並且感到震驚的這麽一個狀態。

“我倒是沒生氣。”沈瑜想了想說,“現在就是有點兒懵。”

何渡明顯是鬆了一口氣,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沈瑜:“你想問什麽就問,我都告訴你。”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沈瑜問,“就咱倆一個地方這個事兒?”

“在你說白水寺的時候。”何渡說,“我……記得有你這麽個小孩兒,雖然我對不上號。後麵你說得越多我越確定,你說的白水寺,就是我那個白水寺。”

“你那個白水寺。”沈瑜重複了一遍,慢慢地開始感到一些震驚啊、不爽啊、欣喜啊之類的情緒,糾葛交纏在一起從腦袋裏浮起來,“你說的在寺裏長大……是白水寺?”

“是。”何渡點了點頭,舉起左手給沈瑜看他那串紫檀念珠,“這個就是在寺裏請的。”

“啊,我怎麽一點兒也對不上號,光頭和有頭發差別這麽大的嗎。”沈瑜在回憶裏搜索無果,更加不解,“就算你是在白水寺長大的也不會嚇著我啊,不是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嗎,你怎麽反倒還躲著老鄉走。”

“因為……算了,我就直說吧。”何渡深深吸了一口氣,下了很大決心似的,“瑜哥,你還記得你救的那個小光頭吧。”

“記得啊,就那個小和尚,你老跟我咬文嚼字說什麽是光頭不是……我·了·個·去?”沈瑜說到一半,忽然明白過來。

他震驚地看著何渡,整個人都往後退了一步:“是你?”

“對。”何渡一臉抱歉地笑了下,“是不是巧得過分,連我自己都不敢信。”

沈瑜連話都組織不出來,隻能連著說了好幾個“臥槽”以表達自己的情緒。

他回憶著七年前的事情,那個小和尚……算了,小光頭,他的打扮比臉搶鏡的多,所以具體長什麽樣沈瑜也沒太大印象,但那雙山泉般清澈冷冽的眼眸,倒確實和何渡不是一般的相似。

真正讓他們命運相交的那一點,就是七年前廁所裏那場堪稱慘烈的戰鬥,最後初二的幾個都被沈瑜打跑了,但是他也挨了一墩布杆,右眼角在流血。沈瑜擦了把血,從地上爬起身,小光頭蜷縮在不遠處,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在哭。

沈瑜一瘸一拐地走上去,拍了拍小光頭的肩膀:“哎,沒事了,快起來吧。”

小光頭顫抖了下轉過身來,沈瑜驚訝地發現,雖然他眼睛依然是紅通通的,鼻尖也是紅的,可是臉上卻一點淚痕都沒有。

“謝謝。”小光頭低聲說著,沈瑜把他扶起來,一直把他送出校門口,一路上小光頭不停地跟他說著謝謝、謝謝。

最後沈瑜看他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忍不住說:“我知道修行要心存善念,還要持戒,可是人家都欺負到你頭上了,你不能逆來順受,要打回去,知道嗎?”

小光頭沉默了一會兒,說:“我記住了。”

現在看來,記得可真是……有點好啊。

“你怎麽認出我的?咱倆那時候也就是一麵之緣吧?”沈瑜再看何渡,上上下下地打量,雖然發型裝扮完全變了,何渡的五官也跟那會兒發生了不小的變化,但果然,還是依稀能看出十四歲時那張臉的模樣。

“就在你說白水寺的時候,我突然覺得那個人可能是你……我以前從來沒想過找那個人,隻是每年給他祈福,可當時沒任何原因,單純地覺得,也許就是你,這可能就是師父們老說的‘緣分’。”何渡說,“後來你親口說了救過我,那就再沒什麽可以懷疑的了。”

“啊……是那次。”沈瑜回憶起來,就是何渡負胖姐請罪那天,和好之後他倆在黑房聊天,他驀地記起自己指著眼角的疤時,何渡眼中出現的短暫怔忡。

沈瑜真的沒生氣,更多的是驚訝,甚至有一點小小的喜悅。

何渡是那個小和尚或者不是,對他來說,不過就是多了一句“哇我們好有緣”而已,眼前的何渡對沈瑜而言,從各種意義上都比過往的小和尚或者回憶什麽的重要的多。

“我隻有一個問題。”沈瑜說,“你既然知道了,為什麽一直沒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