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軟綿綿的?

沈瑜稍微動了一下,忽然發現了華點。一時之間,他整個人都僵硬了。

長途車的座位很寬大,沈瑜睡覺的時候習慣性蜷縮起來,身子稍微偏著。這個姿勢讓他比較有安全感。但這個姿勢就必然導致沈瑜要靠著些什麽。比如車窗,比如座位扶手。

比如……何渡的肩膀。

甚至不隻是肩膀了,沈瑜本來就比何渡矮一點,他現在這個姿勢,簡直是整個人都依偎在了何渡身上。如果何渡伸一下手的話,就等於是把他摟在了懷裏,好在何渡沒有伸手,他如果伸手,沈瑜一定會像被燙到一樣跳起來。

可現在……

沈瑜原本想睜開眼睛,那個瞬間,他卻鬼使神差地再一次閉上了眼。

不想起來。

他喜歡那種溫暖的,安全的,還有……讓他心跳加速的感覺。

何渡一直都沒動,他甚至沒有偏過頭來看沈瑜哪怕一眼,就在沈瑜覺得何渡可能也睡著了的時候,右耳鬆鬆掛著的耳機忽然響了起來。一片寂靜中,沈瑜聽到溫柔清越的鋼琴曲。

顯然是何渡剛剛按下的播放鍵。

就在這個瞬間,沈瑜腦袋裏緊緊繃著的那根弦,嘣的一聲斷了,整個人突然鬆弛,墜入無邊無際的宇宙,放棄了掙紮。

這半個晚上圍繞著他的煩躁、茫然、慌亂、緊張……種種情緒全都消褪。

他整個人好像都失去了力氣,陷入一種深重的疲倦,卻在同時又感到釋然。

他沒辦法再逃避自己的情感。

沈瑜不得不承認,他喜歡看到何渡的笑容,喜歡每一天都有何渡的消息,喜歡何渡戴著紫檀念珠的清瘦手腕和他身上的檀香味……

更要命的是他突然發現,這些心情何渡都知道,甚至不隻是知道。

就在這短暫的瞬間,沈瑜的心頭劃過一道閃電,一切隱藏著的,暗流湧動的情緒都在這個刹那如明鏡般雪亮。

過去何渡說的那些話,何渡的關心,甚至何渡說的那句“我怕”。全部讓他感到迷惑的點滴,都在這同一時刻有了解釋。

他的感情,何渡的感情,都隨著他自以為隱秘的小動作,和何渡若有若無的回應而赤/裸裸被攤開在這顛簸的客車上,如果在這之前沈瑜還可以裝傻的話,到了這一步,他即使可以繼續騙何渡,也騙不過自己心裏那片瘋長的草地。

本來應該是令人感到甜蜜的心情,沈瑜卻硬是感到一陣無助。

因為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是同,唯獨沈瑜自己不可以。

小時候一次次被嘲笑、被孤立的時候,他早已明白必須和所有人一樣才能得到友善的目光;在家裏被那個女人以各種理由批評沈經國在旁邊看戲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不能犯下任何錯誤,才能夠在這個家裏勉強活下去。

所以過去十幾年,沈瑜用盡了所有力氣,讓自己不成為別人眼中的異類,讓自己沒有把柄給家裏指摘,直到這一刻他忽然發現,自己早已經在這些年的掙紮裏失去了接受自己任何一點點與眾不同的能力。

因為不能接受,時而矛盾衝突,時而慌亂痛苦。

這是過去十九年裏,沈瑜從沒體會過的感覺,心悸,萌動,還有……兩情相悅。

可為什麽讓他初次嚐到這些滋味的會是個男人。這就是傳說中的造化弄人麽。

沈瑜靠著何渡的肩,閉著眼睛,他眼前已經出現了很多熟悉的畫麵,同學圍著他好奇又放肆地嘲笑著,沈經國看著他滿臉失望的模樣。還有……夜色裏,那曾經與他隻有一躍距離的,冷光粼粼的江麵。

“我沒有什麽不敢見人的東西。”他忽然想起自己剛剛說的這句話。

現在我有了。

可是我放不下你。

何渡像是感覺到他此刻的情緒,不動聲色地探過座位扶手,手指輕輕動了動,似有似無地牽住沈瑜的小指。

第34章 暑假

何渡的手指和沈瑜勾連著,沈瑜感覺到他輕輕扣住自己的手,卻在握住之前又小心翼翼地放開,輕得像是生怕驚擾他此刻隨時都能翻起巨浪的心情。

最終他勾著沈瑜的小指,指尖蜷縮,在沈瑜的手心輕輕劃過。

指節貼著指節,掌緣蹭著掌心,接觸麵積隻有幾平方厘米,卻帶著讓沈瑜沉淪貪戀的溫度。

沈瑜不知道該怎麽辦,也不願意去想任何辦法,他從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希望時間停下。

就可以一直靠在何渡身上,聽著他為自己放的鋼琴曲,若有若無地牽手,繼續這段隻有他們兩個人的無休無止的旅程。

所有情緒都在不言中,不必挑明,也就不必麵對。

至少這一段路讓我繼續做夢吧,沈瑜想。

客車報站時,沈瑜產生了一種被驚醒的焦慮感,何渡主動收回手,又頓了幾秒,才輕輕碰了下沈瑜的胳膊:“準備下車了。”

“嗯。”沈瑜應了一聲,意識到自己被何渡徹底地看透了,可何渡依然什麽都不說不要求,這讓他感到一絲心疼。

“先送你回去吧。”下車之後,何渡說,“打車去東山再回市裏就太晚了。”

他隻字不提剛剛的事,態度也自然得很,沈瑜心裏的感覺有些複雜,他忽然覺得自己和沈經國也許沒有什麽不同,隻要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東西就夠了……這種想法讓他有些自我厭惡。

“你現在還住在白水寺?”沈瑜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何渡的話上,琢磨了一下之後,感到有些驚訝。

“是。我回來的話就住在白水寺。”何渡笑了笑,“有空可以來找我。”

“肯定會的。”沈瑜說。

沈瑜家在城郊的開發區,沈經國做農貿生意,所以一家人才住在這裏。出租車駛進熟悉的街道時,昏暗的路燈和街兩邊的小樓讓沈瑜感到一陣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