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夜裏走山路的體驗在沈瑜還是第一次,如果要他一個人來,呼嘯的風聲還有簌簌的葉子響還真有點滲人,好在他是跟在何渡後麵,何渡的手電光亮著,就讓人感覺有點安心。

兩個人沿著山路向上,很快路過了上次的蝴蝶泉,又爬了差不多二十分鍾,到了東山山頂。

站在山最高處,自然而然會有種心曠神怡的感覺,沈瑜望了眼山下,東山這一麵朝向的是萬頃農田,一片黑暗中隻有公路像一條光帶蜿蜒在暗色裏。

一陣風吹過來,沈瑜縮了縮脖子,何渡從背包裏摸出外套,遞了過去。

“又是這件啊。”沈瑜接過來時,竟然有種迷之親切感,這件外套在他宿舍非法居留了很久,但還是第一次穿。何渡的個子比沈瑜高一點,所以袖子稍有些長,可以蓋住他半截手指。

“看天上。”何渡說。

沈瑜抬頭,萬千星鬥連成一條閃爍的河流,連綴在夜幕之中,衝他眨著眼睛。

一時間有點震撼,有些失語,但又有點難過,難過的心情鬱結在胸腔裏,盤旋著找不到出處。

“我想抽支煙。”沈瑜吐出一口長氣。

“山裏不能抽煙。”何渡說著,遞過來一支剝好的棒棒糖,“吃這個吧。”

沈瑜低頭看著這支棒棒糖,最後就著何渡的手含住,含混不清地說了句:“謝謝。”

抬頭望著天上,星河流動,它們好像什麽都知道,卻又什麽也無法改變。

“願意說說嗎?”何渡問,“能讓你氣得跑出來,估計不是什麽小事。”

“好。”沈瑜沒猶豫。

他太需要這樣一個傾訴的出口了,這個人是且隻能是何渡。

沈瑜望著天上的星河,講起了今晚的所見,沈經國的算計,那女人的野心,他的失望與憤怒……還有他為什麽竟然還抱著希望,他搞不懂自己。

沈瑜講得很亂,因為心情很糟,沒什麽條理,不過在何渡麵前他不需要條理,隻需要說,何渡站在他邊上聽,眼睛像天上的星一樣閃爍。

最後沈瑜歎了口氣:“我現在就覺得一切都沒意義,不知道該怎麽辦,不知道想做什麽,也不知道要去哪兒。”

何渡笑了下說:“你現在沒有方向,我覺得吧,雖然這話聽起來比較浮誇,但是你可能需要有個夢想之類的東西。”

“我能有什麽夢想呢。”沈瑜歎了口氣,轉頭看何渡,“你呢?你有夢想嗎?”

“當然。”何渡說。

沈瑜眨眨眼睛:“分享一下?”

“這個還是算了,沒什麽參考價值。”何渡笑笑婉拒。

沈瑜想了一會兒,也笑了:“我吧,好像一直都是渾渾噩噩的,可能因為我爸媽沒對我提出過任何期望吧。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別人都打籃球,我就跟著打,別人都打聯盟,我也跟著打,隨波逐流吧,就連高考我都單純因為師大是我能考上最好的學校才報的。”

“我覺得現在這個狀況,你得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何渡說,“然後就是,你要為了自己而不是他們活著。”

沈瑜又笑了笑,何渡這句話說的他……有點疼。

“我是個連自己存在的意義都不知道的人,怎麽可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沈瑜說。

何渡怔了下,回過頭來看著他。

何渡的眼神讓沈瑜的心顫了顫,他突然很想傾訴,於是他真的這麽做了。

“從小我在家裏就像個隱形人,在學校同學會笑我,說我是孤兒,我開始還試著去討好那些人,想讓他們對我好一點,但是後來……初三的時候有一個人,我把他當朋友,對他很好,最後發現他隻是想看我笑話,那之後我就想算了,就這樣吧。”沈瑜說。

“上大學之後,好像好一點了,身邊的人都挺友善,我的存在好像也有價值,但是回到家,那些感覺又都回來了。”

“我聽到我爸說要搬家的時候,感覺像被錘子砸了一下,眼前直冒金星,我衝著他吼,冷嘲熱諷,他回擊一下也好啊,可是他皺著眉頭說我不懂事,就好像……我隻是掰斷了一根鉛筆,我明明那麽生氣,可在他眼裏還是小孩子的玩笑。”

“可能就是不在意吧,所以我怎麽樣都輕描淡寫。你知道麽,我經常覺得自己是個累贅,我很討厭沈夏,可是冷靜下來想想,客觀地說,還是我的存在更沒意義一些,沒有必要,沒有價值,也沒人期待。”

月亮真是個很奇妙的東西,有時溫柔有時又很冷,就像現在,沈瑜忽然覺得月光冷得透進了骨髓。

“不是的。”何渡在邊上說,“你有必要,你有價值,你有人期待。”

“是麽。”沈瑜笑了下,“可是明明……”

他的話戛然而止,連呼吸都在這一刻驟停了。

因為他驀地跌入一個懷抱,那個懷抱緊實而溫暖,帶著洶湧而來的檀香氣息。

“求你別那麽想。”何渡的聲音在沈瑜耳邊響起,呼吸拂過沈瑜的耳廓,讓沈瑜渾身上下的感官都炸了起來。

“我早就說過,我對你是認真的。隻要我還在,隻要你願意,你的存在就永遠都有意義。”何渡低聲說,說得很急,呼吸紊亂在風裏。

沈瑜沒說話,因為何渡的話還有他的懷抱都讓沈瑜一片空白。

他聽到自己的血管在搏動,像擂鼓一樣瘋狂,一陣熱流在心頭湧起,指尖卻像過電一樣麻痹。腦袋因為供不上血一陣昏眩,意識一半在何渡的懷抱中溫暖而狂喜,另一半則大叫著不該這樣,不能這樣。

“你知道渡是什麽意思嗎?”何渡把沈瑜摟得更緊了些,下巴抵在他肩上,“渡的意思是,到彼岸,我來到紅塵間,就是為了帶你到彼岸。”

沈瑜感覺此刻自己像是驚濤駭浪裏晃動的船帆,而何渡的話就是席卷天地的狂風,讓他神魂顛倒,讓他流離傾覆。

他幾乎要在何渡的懷抱裏分裂了。就這麽在情話裏沉淪下去不好麽,自己不是也想這樣麽,為什麽腦海裏還有個聲音在說不行,這是錯的,不能喜歡男人,不能犯錯誤,不能繼續。

你,太,不,懂,事。

他忽略不掉那個聲音。

沈瑜咬著牙,抓著何渡的手臂試圖把他推開,同時艱難地轉過臉,看著何渡搖了搖頭。

何渡也看著他,卻歎了口氣:“我知道說了也沒用,可我不說其實也等於說了。”

“求你別說……”沈瑜的聲音在發顫,他已經明白會發生什麽,其實心裏也知道,停不住了,怎麽可能還停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