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到了軍區醫院的時候,舍爾並沒有跟著下去,她隻是取出一個錢夾遞給我,之後又吩咐了司機留在這裏幫忙,而後看著我,說了句:“文靜,等忙完了,讓司機帶你回去。”

我那個時候滿腦子都是溶溶的身上的傷口,舍爾的話也隻是左耳進右耳出,壓根沒那個心思去解讀當時她語氣裏的意思,隻是點了點頭,對著舍爾說了句謝謝——最起碼在那個時候,我是真的很感激舍爾。

她在聽說要去喬江北的醫院的時候,第一個反應不是阻止我,而是讓人幫我一起將溶溶送了過來。

接過舍爾的錢夾,我在司機的幫助下將溶溶送到了急診,初步的清洗傷口之後,護士告訴我,溶溶身上多是外傷,暫時沒看到什麽特別嚴重的傷勢或者暗傷,讓我先辦理住院,剩下的檢查,還要等溶溶清醒之後才能再做。

司機倒是特別機靈,聽了護士的話,自告奮勇的說手續他去辦,讓我好好陪著溶溶。

我沒拒絕,司機走了之後,我就坐在急診室外麵的長椅上等,半個小時之後,身上傷口初步清理完畢的溶溶被推了出來。

我趕緊迎了上去——她的臉色異常蒼白,身體比起吸毒後遺症的我也是不遑多讓,比起最後一次見麵的那個時候,簡直像是經曆了一輪人間地獄一樣。

“溶溶……”我低聲喊了句。

旁邊的護士對著我道:“病人可能是經過劇烈的活動,身體有些負荷不了,現在已經進入昏迷了,明天才能醒過來。”

劇烈的活動——我還記得溶溶昏迷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她是從臨市跑回來的,梁支齊是臨市的王,他那樣的身份想讓溶溶不好過,溶溶怎麽可能逃得了?

梁鹿……是梁支齊的獨子。

我不知道,當溶溶和自己的父親對上的時候,梁鹿會選擇幫誰,可是,就現在看到的狀況來說,梁鹿,就算沒有幫著自己的父親,他似乎,也並沒有偏向溶溶這邊。

我眼眶有點發紅,可是這個時候,已經辦好了住院手續,甚至還去采買好了日常用品的司機也已經回來了。

我擦了擦眼角,沒讓那些情緒繼續發酵。

到了擔任病房,將溶溶移到病**,又是插上各種點滴儀器之後,忙活了好一陣,那些醫護人員才都退了出去,隻剩下舍爾的司機還和我一起呆在房間裏。

司機在我身側好幾次欲言又止,我都隻當看不見,到了最後,他似乎是忍不住了,走到我身側開口道:“蘇小姐,護工我也已經請了,咱們……是不是得先回去了?”

我回眸看他,語氣特別清晰:“我想等我朋友醒過來再回去,你放心,我不會去見任何人,就守著這裏,你看,護士也說了,我朋友明天就能醒過來,現在都已經快五點了,說不定等一會就可以了。”

司機有些為難,看樣子應該是舍爾對他說過些什麽——也是,這裏是喬江北的地盤,舍爾才剛帶著我去見過她的一些客戶,會讓司機監視我,這也沒什麽不對。

就算開始相信我了,可是我和喬江北始終是有過過去的。

司機見我不為所動,躊躇了一會,到底還是帶上房門走了出去,我透過病房的玻璃看出去,看到他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應該是給舍爾吧,不過無所謂了,能讓我陪著溶溶就好。

我本來也沒打算去找喬江北的,在這種時候,讓舍爾收回對我的信任,其實比什麽都愚蠢,我還沒有盲目到那個地步。

幾分鍾之後,司機推開房門走進來,對著我道:“蘇小姐,我就在外麵候著,你要是有什麽吩咐,告訴我一聲就行。”

我說了句謝謝,司機也沒多話,當真就在距離病房不遠的休息區找了個位置坐下,不論是誰進來還是我去哪裏,司機坐的位置都看得清清楚楚。

有些自嘲的笑了聲,我伸手替溶溶將頰便的碎發撥弄到了耳後:“溶溶……你看,我其實也沒比你好到哪裏去。”

溶溶沒有回答我,隻是唇色發白的躺在病**。

等到所有的事情都暫時告一段落,我看了眼外麵的天色——已經微亮了,我沒有手機,在溶溶身上找了找,她的手機也不見了。

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我搬了個椅子到床沿坐下去,握著溶溶傷痕累累的手,就那麽看著外麵的天色一點一點的變亮,絲毫睡意也沒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病房門再次被人打開的時候,是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他手裏帶著本病曆卡,走進來的時候,舍爾的司機也跟在他身後進來了。

醫生為溶溶做了基本體表測量,在本子上寫寫畫畫了些許時間,之後又問了我一些問題,很是慎重的感覺,我心底隱約覺得有點奇怪,司機的臉色也是開始難看,我都看見他把手機捏在掌心裏,像是隨時都有可能給誰打電話了。

終於,醫生將鋁質的病曆本蓋上,看著我道:“是這樣的,這例病人之前在我們醫院也有住院記錄,我調出來看過,病人的身體有多處暗傷,一些治療方案,我們需要和家屬或者是有監護能力的人確定一下,你是病人的什麽人?有權利為病人做決定嗎?”

“我是她室友,我能決定。”不管醫生的話是真是假,溶溶確實也在軍區醫院這裏治療過好幾次,醫生話音落下,我便趕緊回了句。

“那行,你跟我過來,一些病曆還有方案,趁著病人還沒醒,我們盡快確認下來,病人清醒之後,我們好安排接下來的一切。”

我應了聲,剛想跟著醫生走,司機趕緊攔住我:“蘇小姐,你在這裏陪著你朋友好了,我跟醫生過去,他有什麽交代,回來我會轉達。”

我看了他一眼,片刻之後勾起嘴角笑了聲:“嗯,那麻煩你了。”

司機見我這個反應,倒是大鬆了口氣,我莫名覺得有些好笑——至於這樣嗎?喬江北,他怎麽可能會做這種一看就帶著古怪的事情出來?

可是不管怎麽樣,司機到底是跟著那個也是有點古怪的醫生一起走了,我看著空****的病房門口,良久,才回

身,剛走到床沿想坐下去,手腕卻被人扯住了。

來人帶著我,將我的身體提了起來,我才剛想掙紮,那人就開口了:“蘇文靜,是我。”

是喬江北的聲音!

腦子空白了那麽一個瞬間,等到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帶著我出了病房,清晨的醫院,不論是走廊還是接診台,到處都是安安靜靜的,一個人也沒有,他走得有點急,我跟得有些吃力,在他終於在電梯口停了下來的時候,我這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喬爺!溶溶她……”

“她沒那麽快醒。”喬江北回眸看了我一眼:“舍爾的人,也沒那麽快回來。”

我張了張嘴,看著他——終於意識到,這裏是喬江北的底盤,他想以什麽樣的方式拖住誰,誰也逃不掉。

沉默的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按下頂樓的電梯鍵,視線最後落在了,他一直攥著我手的那裏——以前,我總是無比渴望他能離我再近一點,可是,當他終於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牽著我的時候,我卻,已經不在乎了。

任由男人將我帶到他的頂樓公寓,直到進了屋子,他才鬆開我的手:“回來多久了?”

他沒繼續走進去,也沒找個地方坐,隻是就那麽麵對麵,站在玄關看著我。

我垂下眸子,看著他依舊漂亮得過分是雙手:“有一段時間了。”

“毒癮,戒掉了嗎?”

“戒掉了。”

就那麽一問一答,喬江北的問題,卻始終沒有涉及到舍爾,我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是一灘死水的心境,終究還是泛起了波瀾。

抬起眸子看著他——他的五官還是記憶裏讓人驚豔的模樣,所以,現在這樣算什麽呢?明明是他親手將我送給舍爾的,現在做出這幅關心我的樣子,又是要給誰看?

他教我怎麽成長,教我怎麽應付舍爾的質疑,也教會了我,如何變得鐵石心腸,可是,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教我,要怎麽去相信他。

喬江北,如果當初,在把我送給舍爾之前,你能對我說一句——蘇文靜,不論舍爾如何詆毀我,都要相信我,知道嗎?

如果你能對我說這麽一句話,那麽,就算是,肝腦塗地,就算當初溶溶對我說你是盛庭的幕後老板,我也,會堅定不移的告訴自己,那是因為溶溶也被舍爾做出的局迷惑了,我會一直相信你。

可是,你沒有。

你沒有讓我相信你。

像你這樣習慣了掌控全局,也習慣了運籌帷幄的男人,怎麽可能會不知道,臥底和上司之間,最重要的,就是信任?

不是你忘了說,而是,你不願意說。

我的眼眶終於一點一點的發紅,當視線被水霧模糊的時候,我看見喬江北抬手,用指腹在我的眼角緩慢摩挲。

他並沒有替我擦去那些淚痕,隻是越加暈開珠淚,而後,我聽見他說:“蘇文靜……沒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那麽簡單的幾個字眼,我的所有情緒卻驟然崩塌,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那個時候為什麽我會哭得差點連氣都喘不過來。

他並沒有安慰我,隻是就那麽看著我,那一雙狹長眼眸,暗沉得仿佛裝下了整個天幕。

哭夠了,我伸手狠狠擦掉臉上淚痕,衝著他扯開嘴角笑:“沒有,喬爺,我沒有得到什麽有用的情報,暫時沒什麽事情要和你說。”

男人逼近我,他的身高比我高太大,隨著他的靠近,大片的陰影轉瞬便籠罩住了我,他抬起我的下巴,逼我和他對視:“我在問你。”

我的眼眶依舊酸脹得厲害,可是情緒卻已經穩定了下來,那些一開始麵對他的懦弱,隻要想起來,溶溶現在就躺在病**的那副樣子,我很快便恢複了冷靜:“我挺好的。”

是啊,不論溶溶和梁家有什麽過節,可是她會變成這幅樣子,喬江北一樣是功不可沒的。

我垂下眸子,低聲說了句:“喬爺,要是沒什麽事,那我先走了,舍爾不知道還會不會派其他人過來。”

轉身想要拉開大門的時候,那雙修長好看的手撐在了我的麵前,喬江北低沉的聲音就響在我的耳畔,他說:“蘇文靜,你在躲我?”

我捏緊十指:“沒有。”

“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了是嗎?”這一次,喬江北沒容我閃躲,他略微俯身,支起我的下巴,蹙眉看著我。

——他不知道的事?

哈!

有什麽事會是他不知道的?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現在這麽問我,到底是還有什麽意義?

我想那個時候我的眼底一定是帶了抗拒,因為喬江北擒著我下巴的指尖突然用力,他清雋的五官逼近我,看著我的眼睛,他說:“還有,你的室友,當初她……”

我猛的想了起來——是啊!喬江北是盛庭的老板,那麽,溶溶身上的藥,也是他下令喂的了?

是因為,溶溶和臨市梁家的人扯上了關係了是嗎?

後背一下子就冒出了冷汗,我打斷了喬江北的話,不敢讓他繼續說下去——溶溶說過的,她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全是因為梁支齊的吩咐,她逃回暮城,唯一能給她庇佑的人,就隻有一個喬江北。

如果我惹惱了喬江北,讓他撒手不管溶溶的事,那麽溶溶不就——

“喬爺,不是的,我剛才忘記了,我有話要對你說的。”我看著他道。

男人看著我,半響,嗯了聲:“跟我過來。”

他將我帶到了書房,裏麵被收拾得很幹淨,他示意我坐下,我沒動,就那麽站著:“喬爺,昨天晚上舍爾和一群毒販見了麵,我記住了所有人的麵孔,其中還有一個人是當初你說的城南陸家的人,舍爾叫他陸浩然。”

喬江北身子微頓,片刻之後,他走到電腦後麵,十指在鍵盤上飛速敲打,幾分鍾之後,他朝我招手:“過來,說出那些人的特征,對比一下電腦,是不是這些人。”

我依言走過去,他的電腦頁麵上,已經浮現出了陸浩然的資料圖片,我看文字的速度不算慢,而喬江北似乎

也沒有想要隱瞞我的意思。

在陸浩然的信息頁麵上,我看到了一行背景介紹——父輩勢力式微,家族矛盾激化,徹底決裂之後,嫌疑人靠販毒養家,心髒受過撞擊,又染上毒品,出現幻覺,認為隻有助興藥劑能緩解並不存在的疼痛。上級(老K)

嫌疑人?

這樣官方的稱呼讓我愣了愣,直到括號裏麵那個熟悉的名字映入眼簾,我才回了神,伸手指著老K這兩個字,我對喬江北道:“不是的,喬爺,昨天晚上我聽清楚了,老K把陸浩然這條線賣給舍爾了。”

喬江北唔了聲,在資料上麵做了修改,而後他關掉頁麵,在彈出新窗口的時候,我看見後麵還有一個背景圖,是類似於金字塔一樣的人物關係分解圖。

舍爾的頭像在靠近中間的位置,她的下麵以及上麵,有一些是其他人的頭像,而更多的,則是帶著問號的灰色圖形。

那個畫麵隻是一閃而逝,我無法看清楚,老K的頭像有沒有在上麵,隻是心底的疑惑卻跟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喬江北——他對付舍爾,不是隻是因為宿怨嗎?

為什麽,會有嫌疑人這樣的字眼出現?

可是,他明明是個醫生啊。

然而,事實並不容我多想,喬江北很快調出來一個輸入頁麵,讓我將那些人的特征說出來,他在頁麵上輸入,很快,電腦上便浮現出了相應的頭像——分毫不差!就連舍爾叫的那些人的外號也都對上了!

我倒吸了口氣——這樣的能力,不是應該是官方人員才會有的嗎?喬江北到底是什麽身份?

是他本身也是機要人員,還是說,他有能力要到這樣的軟件?

就這樣,十來個人,我沒有隱瞞,全說了出來,而喬江北也用電腦將那些人的資料全調取了出來。

可是,最後的時候,他卻沒有將那些人的圖像集合到我剛才看見的分布圖中,隻是皺眉重新看了眼那些資料,而後,食指若有所思的在桌麵上敲擊。

“這些人……”某個時刻,喬江北側眸看我,像是要說什麽話,隻是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的語音卻突然頓住了,我有些不明所以,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

——剛才因為是站在他身側的緣故,後來為了看清楚電腦上麵的東西,我是俯身的姿勢,領口也就略微有些下晃,而昨天晚上,我哥為了做戲而在我頸間留下的吻痕也就清晰的暴露在了喬江北的視線裏。

我站直了身體,剛想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喬江北卻站了起來,他的動作有些急,連帶著轉椅都被帶出去了老遠,可是,他像是感覺不到自己的失態,快速逼近我,直到將我逼到了牆角,再也沒有後路可退,他才一把將我的上衣褪到了肩部。

“這是什麽!?”手指撫上那塊吻痕,喬江北眼底的光芒駭人。

是因為他的潔癖嗎?

最初的怔愣之後,我很快便回了神,垂下眸子半響,我伸手想把衣服拉好,可是卻沒能如願,他的指尖狠狠摁住吻痕,力道大得我甚至都覺得有些疼。

“告訴我!”每一個字眼,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這樣的喬江北,卻讓我莫名覺得有些快意——向來都是獨屬他的東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別人碰了,按照他近乎病態的潔癖來說,此刻,他應該是覺得我很髒的了吧?

會覺得惡心嗎?

我笑了聲,對上他的眼眸:“喬爺,以前你也這麽對我過的,何必要我說得那麽清楚明白?”

他閉了閉眼,似乎在控製自己的情緒,隻是,胸口的起伏卻開始不規律了起來,好半響,他才重新睜開眼眸看著我:“你和舍爾做了?”

我點了點頭:“做了,不然喬爺以為我為什麽會這麽快就取得舍爾的信任?讓她帶著我出席昨天晚上那樣的場合?”

那雙眼眸隻是瞬息便是風起雲湧,我以為我會在裏麵看見對我的厭惡,可是沒有,除了深得好似像要把人的靈魂都吸進去的漩渦,我再也沒能讀出什麽有用的信息出來。

話都說到了這個地步,按照我對他的了解,我以為應該是會很快鬆開我的,然而並不是,他不僅沒有鬆開我,反而越加靠近了我:“……蘇文靜。”

我抬眼對上他的眸子,打斷了他的話:“喬爺,我知道自己髒了,所以,我不會主動再出現你的麵前的,你放心,我會更努力的取得你想要的東西的,隻是,能不能看在我曾經也伺候過你的份上,護我室友一段時間?”

“……你說什麽?”男人那雙眼眸裏,有什麽情緒在急速的湧動。

我重複了一遍:“溶溶,她得罪了臨市的梁支齊,喬爺,我不求你什麽,你護著溶溶一點,別讓任何人帶走她,如果今天我給你的那些資料還不夠作為報酬,我會……”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喬江北笑了聲,帶著幾分——驚痛?

是驚痛嗎?

應該是理解錯了吧?這樣的情緒,怎麽可能會出現在喬江北的身上?

“這就是,你剛開始沒打算說,卻又突然全部告訴我的原因?”他盯著我,眼底甚至隱約帶了紅。

我默了默,有些不明白喬江北的情緒為什麽會是這個樣子——本來將我送給舍爾之前,他不是就應該知道的嗎?我不可能會一直幹淨下去的。

所以,現在,為什麽他甚至帶了幾分不敢置信?

是什麽環節出了錯?為什麽他會有這樣的想法?

可是,現在溶溶還是病房裏躺著呢,我選了一個自認為還算說得過去的說法:“是啊,喬爺,那些我剛才說的東西,連我都能看出來的,那些人並不是什麽關鍵的人物,我以為,喬爺應該是知道那些人的存在的,所以一開始也就沒打算說。”

“可是我去了舍爾身邊那麽長時間,卻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回饋過,我擔心喬爺會以為我什麽事都沒做,所以放棄溶溶的治療,喬爺,你看,我真的有在努力的,我還有價值……”

可是話都還沒說完,喬江北卻驀然打斷了我:“你就是這麽看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