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出了月子,寧雅抱著兒子去慈寧宮給太後請安。

太後看到寧雅來了很是高興,叫蘇麻抱孩子過來,抱在懷裏逗弄著,仔細地端詳了一下,笑著說:“這孩子長得很端正,一看就是個有福的,起了名沒有?”

寧雅站起身對太後福了福:“回太後的話,額附給取了個名,叫佳琿(滿語,鷹)。”

太後聽了點點頭:“這個名字不錯。”低頭看看佳琿,這小子的模樣遺傳了寧雅,粉嫩嫩的臉上還有兩個酒窩,也不認生,讓太後一直抱著就不肯撒手了。

太後正告訴寧雅一些照顧小孩子經驗之談,就聽外頭的太監通傳說克善來了,寧雅在心裏很期待,她有陣子沒見著克善了,也不知他是不是又長高了,在麵上卻不敢露出太多情緒。

克善進到慈寧宮大殿,跪地行禮,“奴才給太後請安,太後吉祥。”

太後和藹地說,“免禮,克善,你姐姐帶著外甥來了,姐弟兩個說說話,不必拘禮。”說著,把佳琿交給了一旁等候的奶娘。

太後麵前,克善也不敢失了禮數,先給寧雅請安問了好,然後才湊到奶娘那兒看他的小外甥,克善頭一次見到嬰兒,好奇地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佳琿的臉蛋,覺得很新鮮,轉頭對寧雅說:“三姐,他的臉好軟啊,我能不能抱抱他?”

寧雅讓奶娘把佳琿小心地交給克善,再手把手地教他正確的抱法。克善抱著佳琿的畫麵很有喜感,佳琿依依呀呀地對克善伸著胖乎乎的小手,連太後都忍俊不禁:“都說外甥和舅舅親,這話果然不錯。”

太後又抱過佳琿親了一會,賞賜了不少好東西給他玩耍,讓寧雅受寵若驚。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太後皺皺眉頭叫寧雅和克善到禦花園裏逛逛,再回來陪她用午膳,寧雅敏感地察覺到太後的神情和往日裏慈祥的樣子不同了,心道怕是有事要發生了。

到了禦花園,寧雅也不敢亂走,就拉著克善一起坐在近慈寧宮方向的亭子裏,打賞了隨侍的宮婢,吩咐去拿些糕點,暫時支開了她們。

姐弟倆單獨在亭子裏,沒了周圍人盯著,克善悄悄對寧雅說:“三姐,最近三阿哥的心情不好,皇上想把他過繼給病中的皇貴妃,給娘娘添些喜氣,聽說已經向太後提過了……”自從寧雅囑咐克善和宮裏的阿哥們打好關係,特別是不要得罪三阿哥,他就一直照做。克善本來就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在寧雅身邊時也學了不少察言觀色的本領。時間久了,那些阿哥們對克善也不像剛開始一樣的暗地裏排擠,相處得頗為融洽,克善和二阿哥福全尤其要好。

寧雅聽了克善的話,頓時明白了幾分。現在已經是順治十七年三月,再過幾個月董鄂妃就要領盒飯了。太後素來不喜這個迷惑她兒子的女人,怎麽肯把從小養邊身邊的三阿哥給她,還有三阿哥的生母佟妃,人家也是一宮主位,更不願意把自己兒子送給害她獨守空房的對手了。到時候鬧起來,又把病重的董鄂妃往閻王殿推進一步了。

寧雅一邊在心裏感歎順治處理問題的方式,一邊替克善理了理衣服,提醒道:“這些宮裏的事,你小孩子家家聽過就算了。三阿哥的事自然有太後和皇上做主,你可別亂說話,免得惹禍。”

“放心吧,三姐,弟弟明白。”克善點點頭應了。

寧雅瞧著克善一臉小大人的嚴肅樣,知道他獨自在宮裏生活時刻都得小心翼翼,自己也不能經常進宮和他見麵,摸了摸克善的頭,“別怪三姐囉嗦,宮裏不比在家,凡是都要小心謹慎的,等你到了生辰,三姐接你回去住幾天。”

聽到寧雅的許諾,克善樂得不行,很顯擺地讓寧雅考他的功課,說了許多在學裏的趣事,直到宮女過來通傳太後讓他們回慈寧宮用膳。

回到府裏,寧雅累得捶了錘自己的膝蓋,她深切地體會到古代生活的不易,動不動就要下跪磕頭。躺在軟榻上,寧雅回想克善和自己說得那些話,曆史知識告訴她清朝很快就要變天了,董鄂妃一死,康熙就上位,接著是四大輔臣……用手按了按太陽穴,寧雅決定等費揚古回來要同他好好商量一下,千萬不能站錯隊。

相比寧雅的擔憂,新月的日子是舒服多了。雖然她嫁給了驥遠,但府裏的大小事務依然是雁姬在管理,新月對這些瑣碎的家務事原本也沒什麽興趣,更樂得撒手,整日和驥遠一起賞月看花,愜意自在。

珞琳和新月處得越來越好,知道新月會騎馬,就興衝衝地向努達海提議,不如全家去郊外莊子上玩一天,省得老呆在城裏悶壞了。新月一聽就連聲說好,驥遠向來以新月的意見為意見,自然也不會反對。於是,除了老夫人和雁姬,其他人帶著一群侍衛,就去了郊外。

到了郊外,珞琳見到新月騎的是“碌兒”,就當場撒起嬌來:“阿瑪,你好偏心,把“碌兒”給新月騎!你從不讓任何人碰你的“碌兒”,為什麽對新月就這麽大方?你偏心!我不依,我嫉妒死了!”

新月有點兒局促了,不知道珞琳是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連忙說:“珞琳,你騎‘碌兒’吧,我隨便挑一匹就可以了。”

隻見努達海笑嘻嘻的對珞琳說:“哈哈!有個人讓你吃吃醋,正中我懷!平常把你慣得無法無天了!”他看著珞琳:“你的‘雪花團’那一點不好了?”

“‘雪花團’沒什麽不好,但是不能和你的‘碌兒’相提並論嘛!”珞琳笑著,對新月眨眨眼,讓新月充分了解到她是被“另眼相待”了。“新月!今天我要和你賽一程,看看到底是我的‘雪花團’厲害還是你的‘碌兒’厲害!”

新月有些猶豫,驥遠已在旁邊鼓勵地喊:“去吧!不用怕,殺殺這個丫頭的威風去!”

“開始啦!新月!輸了可要受罰哦!”珞琳叫著,就一馬當先,往前奔去。

新月被這樣一激,興致大起,一夾馬肚,追上前去。

驥遠見機不可失,當然不會讓自己落在後麵,嘴中大喝一聲:“駕!”揚起馬鞭,也飛馳向前。

一時間,驥遠、新月、珞琳三騎連成了一線,她的笑聲如清泉奔流,如風鈴乍響,那麽清清脆脆的流瀉出來。

奔了一陣,三個人都是並轡齊驅,沒有分出什麽輸贏。然後,新月把馬放慢了下來,驥遠就跟著把馬放慢了。珞琳掉轉馬頭,發現驥遠正和新月有說有笑就奔回來衝他們兩人喊道:“好哇!新月!你和驥遠太藐視人了,居然邊賽馬邊聊天!就這麽不把我放在眼裏啊?”

“哪有的事?”新月急道:“我追不上你!我認輸好了!”

“誰要你認輸呢?”珞琳嚷嚷著:“別把‘碌兒’變成了小病貓!它可是跟著我阿瑪上過戰場的!來!讓我幫你加一鞭!”珞琳一邊說著,就一邊提起馬鞭,冷不防的抽了‘碌兒’一下。

“啊……”新月驚叫了一聲,身子猛然往前衝,韁繩都來不及拉緊,碌兒已受驚狂奔。

“新月!”驥遠大驚失色,急起直追。

珞琳覺得好玩極了,在後麵哈哈大笑。但是,笑著笑著,她覺得不太對勁了。隻見碌兒發瘋般的狂奔,新月匍匐在馬背上,左右搖晃著,手忙腳亂的撈著鬆脫的韁繩,眼看就要跌下馬來。

“拉住韁繩!”驥遠急得大吼大叫:“把碌兒穩住,快拉韁繩!”

新月也知道該快拉韁繩,奈何她撈來撈去,就是撈不著那繩子。她的身子,在馬背上激烈的顛簸,顛得她頭暈眼花,已不辨東南西北。

就在此時,眼前忽然橫著一枝樹枝,她尖聲大叫,衣服已被樹枝勾住,整個身子,就騰空而起,往地上重重的摔落下去。說時遲,那時快,驥遠已經來不及思想,縱身一躍,就對著新月的方向撲過去。

隻聽到“救命”的一聲尖叫,接著是“哎喲”一聲大叫。等珞琳和侍衛們趕到的時候,看到的是驥遠抱著腿在地上□□,新月睜著一對驚魂未定的大眼睛,坐在一旁,呆呆地看著努達海發愣。

“怎樣了?怎樣了?”努達海驚慌地問:“新月……你摔傷了?”

“我……我沒事,阿瑪……”新月從地上爬了起來,動了動手腳。“謝謝您救了我……”她著急地俯身看驥遠:“驥遠!你怎樣了?是不是摔傷了?”

“我……我……我……”驥遠疼得齜牙咧嘴的,還努力想裝出笑容來。“我也沒事……隻是站不起來了……”

“哥!”珞琳急得快哭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完全沒料到會這樣……對不起!對不起!”

努達海翻身落馬,一把抱起了驥遠,“快!趕快回家看大夫去!”

等到驥遠被抬回家裏,就別提全家有多麽震動了,老夫人心痛得像什麽的,又罵珞琳又罵努達海,隻是不敢罵新月。所幸隻是脫臼,大夫三下兩下就替驥遠接好了骨頭。雁姬安慰了哭得像淚人一樣的新月,讓下人把驥遠小心地抬回去望月小築,好生照料,折騰了半宿才和努達海回到了臥室。

夜深了,驥遠喝了藥已經睡著了,新月一個人去站上樓頭看月亮。天空中懸掛著潔白的月牙兒,新月望著月亮,回想起白天的那一幕,努達海再一次救了她。想著想著,本來已平靜的心湖又泛起了波瀾,新月抬起手用力地握住了胸前的項鏈,回到了望月小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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